第68節
這一刻,桓大司馬和郗刺使的心情一模一樣,逆子,坑爹??! 郗超坐在旁側,等桓大司馬發完一通火氣,奇怪道:“明公,仆未曾聽聞五公子身邊有此能人?!?/br> 桓溫搖搖頭,逆子身邊沒有,郗方回手下可不缺! 無意之間,桓容扮豬吃老虎,郗刺使友情背鍋。 “建康傳出消息,官家和太后下旨挽留郗方回?!被复笏抉R沉聲道,“旨意不日將到京口?!?/br> 只要郗方回上表,奪取京口和北府軍的計劃就會夭折。 原本消息不該瞞得這么嚴,讓桓溫反應的機會都沒有。怪只怪桓容鬧出的動靜太大,引起地方和朝中警覺。 尤其是不屬桓問鐵桿的各州刺使,均是心生警惕,生怕郗方回倒下,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會馬上成為桓大司馬的目標。 “郗方回尚在,桓元子便令其子在僑郡動手。如果京口易手,北府軍改由桓氏掌控,哪還有我等的活路?” 地方如此,朝中亦然。 以王謝為代表的士族高門彼此通氣,合力盯著姑孰,確保旨意出健康之前,沒有半點消息泄露。 朝中地方一并發力,連桓溫手下的兩名太守都暗中推了一把,桓大司馬想不掉坑也難。 “我子沒有消息送回?” “未有?!?/br> 想起在建康養傷的桓歆,桓大司馬沉吟片刻,道:“派人回府,如其傷勢好轉,我會上表朝廷,留他在建康任職?!?/br> 郗超應諾,問道:“明公,北府軍之事?” “此事暫不可為?!?/br> 南康公主料得沒錯,桓大司馬的確沒有起兵的意圖。 “一切留待北伐之后。另外,選兩人往鹽瀆盯著那逆子,如有機會……”桓大司馬沉聲冷笑,“世人既知其奉我命行事,郗方回坐穩京口,第一個拿我子開刀合情合理?!?/br> “諾!” 郗超眼神微閃,立刻明白桓大司馬的意圖。 殺子之仇不可不報。 不過是將之前中斷的計劃重拾起來,只要時機掌握恰當,北府軍照樣會落入大司馬之手。 鹽瀆縣 桓容連吃三日寒食,終于喝到熱粥,忍不住熱淚盈眶。 公輸長和相里兄弟首次受到邀請,在縣衙內用膳,見識到桓容的飯量,七條大漢圓睜雙眼,集體下巴脫臼。 石劭淡定的夾起一塊腌菜,配著粟粥送進口中。又夾起一片炙rou,裹上醬料下肚。其后抬眼掃過七條大漢,不禁搖了搖頭。 見識少??! 膳食用完,公輸長和相里兄弟結伴離開府衙,都是鼓著肚子,眼神有些發飄。 和桓容一起吃飯,不注意就會吃多。石劭已經學會不著痕跡的數飯粒,七人尚未掌握此種技能。 蒼鷹在天空盤旋兩周,丟下一只貌似天鵝的大鳥。 桓容走到廊下,仰頭望向天空,發現空中又多出一只體型更大的黑鷹。 “噍——” 見到桓容,蒼鷹照例飛下來擦爪。黑鷹隨之飛落,占據了院中搭好的木架。 “熟人?”桓容戳了戳蒼鷹的肚子,回報是束發的葛巾被啄掉。 黑鷹歪著頭看了一會,撲閃兩下翅膀,朝著桓容的方向伸出右爪。 桓容小心靠近,慢慢伸出手。黑鷹即使不耐煩,也沒有張嘴就啄。 解下鷹腿上的竹管,取出管中書信,桓容先是嘴巴張大,繼而笑彎雙眼,最后眉毛揚起,差點飛過發際線。 “府君因何發笑?” “秦氏的船月中將到?!被溉菘攘艘宦?,隨手折起絹布,并未交給石劭的意思,“隨船工匠增至百名,船工多出半數,敬德需提前做好安排?!?/br> “諾!” 石劭離開后堂,繼續每日公務。 桓容再次展開絹布,看著上面的內容,禁不住笑出聲音。 他在鹽瀆鏟豪強分田地,放私奴罷蔭戶,得到一片贊譽之聲。慕容鮮卑沒有鏟除豪強,僅是厘校戶籍,罷斷蔭戶,就鬧出大亂子。 負責此事的廣信公一心為國,強行清查佃客蔭戶,僅三月時間就出戶二十余萬,激怒滿朝權貴。國主慕容暐到底年輕,架不住群臣反對,沒能堅持住立場,廣信公憂憤成疾,不治身亡。 朝中權貴開始反撲,領兵在外的慕容垂受到波及,有人舉發他同廣信公暗通書信,贊同“禍國”之策。早對他不滿的大司馬逼迫燕主下旨,收回他的兵權,令其即刻還朝。 秦璟在信中寫明,如慕容垂還朝,則氐人必大舉進攻,如其抗命,燕國恐將內亂。 桓容對燕國亂不亂不感興趣,氐人和慕容鮮卑誰勝誰負,同樣和他關系不大。讓他高興的是,慕容垂麻煩纏身,百分百沒空來找自己麻煩! 舉著絹布,想到行此“義舉”的燕國大司馬,桓容笑得愈發暢快。 真是好人??! 第五十五章 桓容的疑惑 寒食節后五日便是上巳節。 建康城內熱鬧非凡,小娘子們結伴而出,將外出踏青的士族郎君團團圍住,花釵絹帕如雨般灑落,香風浸染河畔,又是一年繁華盛景。 謝玄和王獻之同車在前,遇有小娘子投來花釵巾帕,兩人均能淡定以對,偶爾見到金釵,也是灑然一笑,引來人群中一陣喧鬧。 “可惜容弟不在?!蓖醌I之背靠車板,想起新得的一卷竹簡,遺憾道,“我剛得一卷新書,實為秦時名家手跡。容弟若在,定然與之研討一番?!?/br> “日前聞聽容弟在鹽瀆重建城池,放除蔭戶,收攏流民,每日里忙碌,怕是沒有空閑與子敬談論詩詞書法?!?/br> 王獻之對仕途不感興趣,聽謝玄提到桓容的新政,當下不免皺眉。 “莫非幼度也想出任一方?” 謝玄只是笑,既沒否認也沒點頭,振了振長袖,手指人群方向,道:“子敬,且看那是誰?!?/br> 看到人群后一輛熟悉的馬車,王獻之臉色微變。 “怎么又是她!” 對于司馬道福的糾纏,他當真是煩不勝煩。 如果男未娶女未嫁,倒也可稱為一段韻事。然而,他家中有妻,對方也已嫁入桓府,這般明目張膽,無所顧忌,只能淪為他人口中笑柄! 司馬道福行事放肆,不在乎民間傳言,他卻不行。 想到這里,王獻之神情漸冷,出城賞景的心情都淡去不少。 人群后,司馬道福坐在車上,眺望王獻之的方向,滿目癡迷。距她大概二十步遠,另有一輛不起眼的牛車,車上坐一婦人打扮的女子,穿著袿衣襦裙,烏發梳成單髻,發尾垂于腦后,以絹帶結成一束。 女子相貌清雅,初見不能使人驚艷,然娟好靜秀,氣質溫婉,實能令人心生仰慕。 “夫人,可要出城?” “不了?!迸虞p輕搖頭,望一眼被人群圍住的王獻之,再看人群后的司馬道福,對婢仆道,“歸家吧?!?/br> 女子不是旁人,正是王獻之的結發妻子郗道茂。 郗道茂同王獻之結縭數載,僅得一女。前歲女兒夭折,夫妻倆均悲痛不已。好不容易從悲傷中走出,兩人的感情更勝以往。 不想,司馬道福從姑孰歸來,不管不顧的纏上王獻之,凡是王獻之出門,必會在巷口遇上桓府的馬車。 城中流言紛紛,家中婢仆亦在竊竊私語。 貼身婢仆不敢隱瞞,將諸事報于郗道茂。后者聞聽此事,既未惱怒也未流淚,只是做成一首小詩,放在王獻之練字的案頭。 看過這首詩,王獻之對妻子愈發敬重愛慕,甚至減少出門次數,就為避開司馬道福。 因傳得不像話,南康公主下令,司馬道福被拘在桓府,城中流言漸散,王獻之和郗道茂都以為事情應該能就此過去。 不料想,晦日時,司馬道福又至河邊。寒食節野郊祭祀,余姚郡公主再次露面。至上巳節日,郗道茂駕車出門,果然再次見到了對方的身影。 大君和大人公均已仙逝,幾位兄長不好插手此事,她的從父此刻麻煩纏身,不好因這些事去煩擾,郗道茂能靠的唯有自己。 “歸家吧?!臂烂铈酒蛷堥_車蓋,遮住漸烈的暖陽。 隔著車簾,人聲變得朦朧。 郗道茂閉上雙眼,神情一如往日溫和,心卻久久不靜。 當日曲水流觴,謝氏、殷氏和顏氏郎君皆有佳作傳出,太原王氏子弟亦不落下風?,樼鹜跏系膸酌删齾s不同往年,尤其是王獻之,非但沒有賦詩,連擅長的字都沒有寫下一幅,反而喝得酩酊大醉,最后是被謝玄和兄長扶上馬車,送回家中。 郗道茂見丈夫醉成這樣,也是吃驚不小。婢仆送上熱水后,親自為他拭面凈手。 “姨姊,”王獻之翻過身,抓住郗道茂的手,臉色潮紅,目光清亮。 “夫主裝醉?” 此刻的王獻之哪里有風流郎君的樣子,將郗道茂拉到身邊,頭枕在她的腿上,道:“姨姊,如我不再有才名,姨姊可會棄我而去?” 郗道茂愣了片刻,揮手令婢仆退下。纖纖細指梳過王獻之的發,柔聲道:“官奴可還記得當年大人公與家君書信?” “記得?!蓖醌I之閉上雙眼,握住郗道茂的手,送到唇邊輕啄,“是我央阿父。我比姨姊小一歲,怕來不及,姨姊被別家求去?!?/br> 郗道茂靠在榻上,收回手,繼續梳著王獻之的發。 “官奴有才也好,無才也罷,我既為你妻,定會終身伴你。除非……” “除非?” “哪一日官奴變心改意,我當離絕而去?!?/br> 聲音柔和溫婉,眼神卻是頑強堅韌。 王獻之靠在郗道茂懷中,反手握住妻子的手腕,越來越緊。 桓府內,司馬道?;氐皆褐?,將所有婢仆攆出,關起房門,狠狠推倒屏風,摔碎擺在架上的玉器。 動靜委實不小,很快傳到南康公主耳中。 “不用管她?!蹦峡倒餍笨吭陂缴?,逗著兩只圓滾滾的貍花貓,見貓滾成一團,笑得格外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