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話落,南康公主就要起身離開。 “阿姊且慢?!崩罘蛉死∧峡倒鞯囊滦?,道,“阿姊衣擺染上茶水,還是換一件為好?!?/br> 南康公主低頭,果然見裙擺濺上兩點茶漬,皺了皺眉,轉過內室屏風,令婢仆開箱取來絹襖長裙。 李夫人起身走到門邊,對貼身婢仆道:“你帶人看住三郎君和余姚郡公主居處。這兩三日內,凡是有送往姑孰的書信,務必要在中途截下,送到殿下面前?!?/br> “諾!”婢仆應聲,親自前往布置人手。 南康公主轉出屏風,李夫人跪坐到公主身后,親自挑選金釵,插到公主烏黑的發間。 “阿姊放心,府內有我看著。塵埃落定之前,絕不讓姑孰那邊得到半點風聲?!?/br> 南康公主撫過發髻,拍拍李夫人的手背,令阿麥取來一只精巧的木盒,裝入兩枚鹽瀆送來的鳳釵。 “可惜了瓜兒的心意?!?/br> “阿姊如不舍得,從府庫內選兩件就是?!?/br> 南康公主搖了搖頭,蓋上盒蓋,道:“總要讓太后知道,瓜兒不是靠我的庇護才有今日?!?/br> 單是請下懿旨遠遠不夠。 她必須讓褚太后明白,桓容的才名不是虛傳。今日給他些許幫助,日后必能得到回報。 “我是晉室長公主,瓜兒是我獨子?!?/br> 桓容有晉室血脈,和晉室面對同樣的敵人,褚太后需要清楚,保住桓容就是為晉室爭取一張底牌,贏得一個助力。 “我入臺城之后,府內交于阿妹?!蹦峡倒饔昧ξ兆〉睦罘蛉说氖?,沉聲道,“如果有誰膽敢刺探消息,或是往外送信,阿妹可自行處置!” 甭管是誰,敢在這件事上同她作對,有一個算一個,都逃不開南康公主的怒火。 “阿姊盡管放心?!?/br> 桓歆重傷在身,到底不是真殘,難保不會有什么想法。司馬道福恨不能永遠避開姑孰,她身邊卻有幾顆不老實的釘子。 之前馬氏和慕容氏莫名撞在一起,阿麥就發現不對,懷疑是司馬道福身邊的婢仆所為。 南康公主沒有馬上動手,而是讓人暗中觀察,想弄清楚這幾個人究竟是被庶子收買,還是桓大司馬埋下的釘子。 如今來看,更像是桓濟所為。 桓大司馬沒必要弄死妾室和庶子,事情成了,能得益的只有桓熙和桓濟。而以桓熙的能力,想在司馬道福身邊安插人手,簡直是天方夜譚。 事情安排妥當,南康公主登上牛車,離府前往臺城。 牛車離開不久,有婢仆在附近探頭探腦,被阿麥當場捉住,全部堵嘴綁起來,送進關押罪奴的暗房。 因為幾人不是貼身婢仆,司馬道福壓根沒留意情況不對。直到有婢仆回報,說是姑孰跟來的婢仆少了三人,司馬道福方才愣了一下。 “什么時候的事?” “就在長公主離府不久?!?/br> 司馬道福放下金釵,神情微變,厲聲道:“你說什么?!” 婢仆小心咽了口口水,道:“鹽瀆今日來人,長公主見過之后便離府。奴讓她們幾個去打探一下,看看是不是有什么消息??扇藚s是一去不回……” 面對司馬道福愈加嚴厲的神情,婢仆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后竟低不可聞。 “好,當真是好,好得很吶!” “殿下,奴……” “閉嘴!你當我是傻子不成!”司馬道福抓起金釵,猛地擲向婢仆。鋒利的釵尾劃過婢仆額角,留下一道細長的血痕。 “阿蘭!” “殿下?!币幻燥@粗壯的婢仆自門外行入??吹剿?,受傷的婢仆禁不住瑟瑟發抖。 “把她捆起來,送去阿母居處,直接交給阿麥。告訴她,該怎么辦就怎么辦!”司馬道福沉聲道。 “殿下,殿下饒命??!”婢仆跪倒在地,連聲求饒,“殿下,奴一心為了殿下,殿下饒命??!” “為了我?”司馬道福冷笑,又抓起一枚金釵,將要扔時,發現是最喜的金蝶釵,不舍的放下,換成一枚環佩砸了過去。 婢仆不敢躲,額前又添一片青腫。 “為了我好?我看你更像是覺得我太好,想要給我找麻煩!” 不想再聽婢仆辯解,司馬道福冷著臉轉過頭,阿蘭扯出一方布帕,當場塞進婢仆嘴里,和另一名粗壯的婢仆合力,三兩下將她拖出內室。 “不能讓我高興兩天!” 坐在銅鏡前,司馬道福打量其他婢仆,心中暗自冷笑,是,她是任性跋扈,行事不入高門士族的眼,可她不是蠢貨! “這里是建康,不是姑孰,你們是我的奴婢,不是桓濟的?!彼抉R道福冷笑,直呼桓濟之名,壓根沒有半點忌諱,“現如今他成了廢人,有人還想指望?以前怎么樣,我不管。今后怎么做,你們自己掂量?!?/br> 婢仆們噤若寒蟬,心中有鬼的更是臉色煞白,后悔不該聽信二郎君之言,如今真是進退不能,早晚都是死路一條。 臺城內,褚太后正為姑孰上表的事煩心,聽宦者稟報南康公主請見,不由得捏了捏額角。 “請進來?!?/br> “諾!” 南康公主走進內殿,話不多說,請褚太后屏退左右,取出桓容送來的書信。 “這是瓜兒的主意?”看過信后,褚太后面帶驚訝。試著回憶對桓容的印象,可惜都是他十歲前的樣子。 “主意是瓜兒想的,但論起源頭,還是那老奴?!蹦峡倒鞯?。 “不是那老奴想奪京口和北府軍,郗方回不會被逼到這個地步。不怕告訴太后,如果讓那老奴得逞,郗方回被攆出京口,晉室就成了砧板上的魚rou,只能任人宰割?!?/br> “你容我想想?!瘪姨笾朗虑閲乐?,可仍拿不定主意。 下了這道懿旨,擺明站在郗愔一邊,十成會得罪桓溫。如果桓溫一氣之下放棄北伐,直接起兵攻向建康,豈不是弄巧成拙? “太后莫不是還想著術士的卦象?” “南康!” “太后,扈謙的確是個能人,但他終歸不是神仙!”南康公主道,“他能算準瑯琊王府的子嗣,未必能算準王朝皇運!” 褚太后沉默了。 “不提本朝,追溯至秦漢,異士能人何止千百?”南康公主見太后神情松動,加重語氣道,“太后熟讀史書,理應記得,漢末亂天下的張角舉的是什么旗,打著的又是什么幌子!” 一言驚醒夢中人,褚太后神情陡變。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 如果真的天下大吉,如何會有這烽火綿延的一百多年? “太后,那老奴在乎名聲。如若不然,早在升平四年,皇姓就該換了?!?/br> 南康公主了解桓溫,甚于任何人。 如果桓大司馬有意起兵奪權,絕不會等到今天。他最擅長用的手段是“威逼”,逼得對手自亂陣腳,將他索要的一切拱手奉上。 郗超屢次勸說桓溫奪取皇位,死活沒等成功,就是沒有把準桓大司馬的脈搏。 南康公主卻能一眼將他看透,告訴褚太后,北伐沒有成功之前,桓溫不會輕易起兵。 如果可以,她寧可沒有這份能力。 看得越真,越會明白當年有多傻,傻到讓自己都覺得可憐。 經過南康公主一番勸說,權衡利弊之后,褚太后終于發下懿旨,挽留郗愔在朝。 “阿訥,你去請天子,”褚太后頓了頓,神情現出一抹不耐,“罷,不用請他過來,直接傳我之言,歷朝賢臣請辭,天子無不懇言挽留。郗氏于國有功,郗方回實為扛鼎之臣。今北伐在即,國不能失賢臣,軍不能失良將,務要下旨挽留,不致國失鼎臣,朝失棟梁?!?/br> “諾!” 宦者領命退出內殿,南康公主心知事成大半,神情微緩,令殿外的婢仆入內,捧出裝有金釵的木盒,送到褚太后面前。 “往日里都是往外抬,今天是太陽從西邊出來?”褚太后看著木盒,難得戲謔一回。 “瞧太后說的?!蹦峡倒鞔蜷_盒蓋,故意不看褚太后的神情,道,“這是瓜兒送來的,太后看著如何?” 褚太后坐正,拿起一枚金釵,看著釵頭閃爍的彩寶,笑道:“像前朝大匠的手藝,極是難得?!?/br> “太后好眼光?!?/br> 南康公主將木盒推到太后面前,傾身靠近,低聲道:“瓜兒與我書信,道每年鹽船之外,還可向宮中進獻……再則,北地亦有商路,能得……” 聽著南康公主的話,褚太后的眼睛越睜越大。 “此言確實?” “確實?!蹦峡倒髡?,“瓜兒是我子,體內有晉室的血。太后盡可放心,如他能得僑州,日后必為晉室助力?!?/br> 桓容絕不會想到,他盤算著鹽瀆的一畝三分地,親娘直接拉大范圍,欲將晉室設立的僑州都劃拉到手中。 “南康,如果瓜兒欲取僑州,郗方回那里又當如何?” “太后是故意裝糊涂?”南康公主淺笑道。 “郗方回年近花甲,此次北伐之后,少則五年,多則十年,定要讓賢。長子郗景興在老奴帳下,經過日前之事,無異同其反目。余下兩子非統兵政之才,屆時徐、兗二州落入誰手,京口由誰所鎮?” 換句話說,八王之亂后,朝廷不放心將兵權交給諸侯王,西府軍和北府軍都由州刺使統轄。 朝中能信的人少之又少,即便是謝安和王坦之,褚太后也不完全放心。 誰能保證不會出現第二個王敦和桓溫? 桓容有晉室血脈,和桓溫不睦,同朝中的士族也沒多少瓜葛,僅同謝玄、庾宣等寥寥幾人為友,交情也稱不上莫逆。 幾方對比,褚太后發現,的確沒有比他更適合的人選。 “難怪大人公言,可惜南康不為皇子?!?/br> 南康公主笑了笑,并不將這話放在心上。 姑嫂兩人商議完正事,閑話幾句后,宦者手捧圣旨入殿。 見到圣旨上歪歪扭扭的字跡,聞到撲面而來的酒氣,褚太后面色沉怒,南康公主也不禁皺眉。 傳言天子不上朝會,不理政務,整日同妃妾嬖人飲酒作樂,有昏君之相。如今看來,事情比想象中更為嚴重。 圣旨和懿旨當日送往京口。與此同時,桓容手持桓大司馬手書,在僑郡大肆征發役夫,收攏流民之事傳到姑孰。 聞聽消息,桓大司馬先是愕然,繼而震怒。 “逆子安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