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
仝則,“……” 他也得有這天賦啊,想象力倒不錯,仝則抿嘴笑道,“這鐘時間不大準了,眼下也沒人能修,三爺會修么?” 這下輪到裴謹無語了,半晌望過來,眼神分明像在“看”一個癡傻之人,多少還帶了點憐憫,“我知道你很崇拜我,雖然不忍心打擊,可還得實話實說,我不是萬能的!眼睛瞧不見,怎么著也不可能修表,光聽聲是聽不出哪趟線路不對的?!?/br> 仝則選擇忽略他的無恥自大,繼續道,“我負責拆,說給三爺哪個零件長什么樣,在什么位置,沒準也能修好呢,試試看嘛?!?/br> 裴謹酷愛機械,仝則也想知道他到底能到什么程度,何況拆裝鐘表,怎么也比他拉著鳥再念那些上句不接下句的詩要強。 裴謹潛伏已久的興致還真被他勾起來了,兩人順勢挨坐在一起,開始鼓搗那只其實哪哪都沒毛病的倒霉座鐘。 很快,拆了一桌子零件的人發現裝不上了,仝則本就不是機械愛好者,看著一堆螺母、螺絲、彈簧直眼暈,覺得都長得差不多,且對座鐘的興趣,遠沒有對他身邊人大。扭頭端詳起裴謹的側臉,視線掃過處,只覺得這人真實耐看,連瘦都瘦得那么精致有味道。 心里飄飄乎乎的,小腹底下一陣亂流倏然淌過,恰在此時,裴謹大約是嫌他動作慢了,手爪子沒忍住摸上來,好死不死正觸碰在仝則的手背上。 還挺光滑,比滿是繭子的手指細膩多了,裴謹按了一會,忽然念頭閃過,隨即覺出不對,這人怎么也不知道躲?斷袖的自覺恰如其分地涌上來,他蹭地縮回手,眼神不自覺眨了兩眨。 那手撤回的速度太快,快到有些突兀,其實更顯出了幾分此地無銀。 然而仝則沒心思想那么復雜,這會渾身都僵了,怔怔看著裴謹,回憶起已有半年多沒牽過他的手了,方才那股好容易壓下去的熱浪,便在此時再度瘋狂席卷而上,思念混雜著說不出的澎湃情欲,讓他眼底瞬間氤氳出一片如霧般的曖昧。 第109章 裴謹不會特別在意肢體接觸,行軍打仗?;煸谝槐娎蠣攤冎虚g, 高興起來難免會有勾肩搭背的舉動。 但他有分寸, 畢竟自己是個實實在在的斷袖。何況除此之外,他更兼具身為斷袖的情cao和覺悟——不是搭了誰的肩都能產生綺念的。 好比身邊這位, 依著他的想象,那都長成窩瓜土豆模樣了, 手背就是再細滑也沒法勾起他丁點遐思來。 不過還是有些奇怪的,這個名叫張來生的家伙, 似乎對他特別了解, 他喜歡吃甜食,喜歡拆裝機械表對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按張來生的說法, 是因為對他欽佩仰慕已久, 所以默默關注, 那倒是……還算說得過去。 只是他又知不知道,自己是個只喜歡男人的斷袖呢? 裴謹滿腦子疑惑, 習慣性的側頭聽著動靜,很快覺察出不對,身邊人氣息起伏劇烈,呼氣粗得程度已經讓人聽著有點心驚了。 仝則一顆心確實快跳出嗓子眼, 渾身止不住的發顫,有生以來頭一回差點控制不住沖動,恨不得耗盡了所有心血意志才強行忍住,沒有一把將裴謹摟入懷中。 裴謹聽得出來, 心中暗道不妙。難道這人不只仰慕他那么簡單,該不會是在那仰慕里還加纏了一些他敬謝不敏的情意吧?我的天,他再想著,那可就真不能怪他以貌取人了,涉及私人情感,對方太丑他實在是下不去手。 更別提,他此時完全沒有這些想頭,因為心口上那道疤還沒徹底結痂。 裴謹本身并不希望傷口愈合,所以時不常會想辦法撕開一個小口子,疼上一陣卻也挺能管事,或許他也有些害怕,怕萬一時候長了,他會就此淡忘掉。 淡忘他才剛剛得到的情深意重,淡忘那人對他的“不改初心”??v然被放逐了,還非得不辭辛苦關山飛渡,他終于知道了那人的心意,得到了期盼已久的“愛意”,可惜隨著轟然一響,又憑空煙消云散了。 果真還是命太硬,父兄早逝,愛人橫死,曾經鐵口直斷的道士還真是好的不靈壞的靈??磥沓税研闹袌猿值睦硐雽崿F掉,其余的事,這輩子還是別再沾纏的好。 裴謹聽著那粗重卻又明顯在壓抑克制的呼吸,還是禁不住有點牙疼。深吸一口氣,他琢磨著如何才能把對方這道邪火給壓下去。 要說裴謹的脾氣實在算不上有多好,卻能容忍一個“丑男”面對面這么肖想自己,還老半天都沒發作出來,自然也是有原因的。 因為那“丑男”日夜照顧他,而且照顧得相當不錯。 細心周到、體貼入微,不該說的話不說,不該問的事不問,處處透著一種恰到好處的分寸感。 知道自己不喜歡被人貼太近,走路的時候,便會微微張著雙臂,虛虛攏在他周圍; 知道自己喜歡甜口,吃飯的時候會讓人多落些糖,之后也不說那些叫他多吃的廢話,只把他喜歡的菜色一一擺在近前; 似乎還知道自己晚上睡不安生,于是也會在一旁的榻上輾轉,時常還會下來看看他有沒有踢開被子。 ——其實這毛病他早改了,被子這種東西,身邊要是沒有人和你合蓋,搶起來也就不會那么有滋味。 遑論還有家具陳設,也在不知不覺中,都被其人悄沒聲息挪到了不礙事的地方,甚至連一道門檻都沒放過,趁他不在房間的時候找人給鋸掉了。 這人不限制你的行動,不會對你過度保護,更不會讓你覺得他如影隨形,很多時候仿佛沒有存在感似的,但你分明就是知道,他在你身邊。 照這么相處下去,裴謹有時候也疑心,自己會不會對其人產生不必要的依賴?盡管內心深處,他還沒有完全信任這個人。 但那種分寸感,的確很能拉近距離,這么一琢磨,裴謹繃緊的神經又猛地跳了兩跳,怎么和那人這么像?隨即忙不迭自我否定道,這可不好,他不該隨隨便便拿一個丑男來比他的小裁縫! 這對逝去的人而言,是一種不尊重。 裴謹難得柔腸百轉了一回,盡管臉上淡淡的,仍是捎帶出一點點幌子,神情恍惚中流露一線傷感,看得對面的人心口越發蓬勃亂跳,牙根卻已咬得發軟發酸了。 他是在懷念自己么?也許還在做對比。一種又甜又澀的滋味縈繞在唇齒間,仝則回憶起曾經在一起的點滴,其實他從沒做過什么細致關愛的事,就連在床上,都是擎等著裴謹來伺候。 裴謹太強大了,不管那份強大是否真實,呈現出的狀態卻是不需要人照料,不需要人陪伴,仿佛永遠都能活得理直氣壯、無所畏懼。他不光沒參與過裴謹的衣食住行,更連一句喜歡都沒能親口道出——裴謹一直在等,等自己真正愛上他,現在他可以說也愿意說那個字了,時機卻又完全不對,裴謹業已不會再相信了。 那么此時此刻,裴謹是怎么想這個對面不相識的自己呢? 仝則心動神馳,理智已魂飛天外,微微張口,使勁渾身力氣才讓聲音聽上去盡量如常,“三爺,你想不想知道,我到底長什么樣?” 裴謹還在思量怎么讓這人死心,聽見這句,一時沒反應過來,“嗯?” 仝則被那輕柔的鼻音弄得有一瞬恍惚,到底沒敢去牽他的手,只放緩聲音道,“輪廓可以摸出來,三爺擅丹青,摸過之后應該能想象得出?!?/br> 話音落,只見裴謹微微怔了怔,旋即非常不配合的給他來了個倒仰。 這還明目張膽上了?兩個大男人,光天化日在房間里摸來摸去么,此人蹬鼻子上臉的速度超乎想象,莫非是有些瘋? 裴謹眉心皺緊,那道折痕突顯出來,不過還是沒忍心太刻薄,半晌醞釀出一個看似閑散疏懶的笑,“我瞎的時候有點短,尚且不具備這功能?!?/br> 雖說是拒絕的話,可依然給人留足情面,就像從前一樣,看上去強勁強勢,內心始終還是個敞亮君子,促狹歸促狹,卻不會出口傷人。 裴謹猜測對面人這會兒應該暗自傷神,無計可施了,于是趁勢勝追擊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歡吃甜的,還知道我喜歡機械表?” 仝則無奈笑了下,望著裴謹的瞳仁里映出自己的那張臉,那眉宇間灑滿了寂寂荒涼。 “聽李爺說的,他告訴我這些,也是為了讓我能照顧好三爺?!?/br> 裴謹抬了抬眉毛,如自語般低聲抱怨了句,“老頭總自作主張,把我的事到處抖落?!?/br> 好像確是這么回事,仝則想起李明修自說自話般對著他介紹裴謹童年的那一幕,心念立時動了動,他笑問,“難道不是三爺授意的么?” “我授意他說那些干嘛,都是陳芝麻亂谷子了?!?/br> 裴謹說完,突然意識到問題所在,兩個人的對話壓根就不在一個點上。 對方問的是他的起居嗜好,而他想起的,則是李明修告訴給仝則的那些陳年舊事…… 然而今天究竟是怎么了,好像沒完沒了的記起他的小裁縫,想必還是太閑了,那一只笨鳥遠遠不夠打發時間,干脆再叫人多弄一只來? 可就是這樣,一天之內回憶不斷,偏生到了午夜時分,仝則卻從不肯入夢來。大約還是在生氣吧,那人脾氣看上去不錯,氣性可著實不小,多半還是怨恨自己半途而廢,一聲不吭把他打發到嶺南的行為。 沒有機會去解釋了,裴謹想,只有等來生了。巧的是,身邊這人居然剛好叫這名字,不過自己的來生是要交代給小裁縫的,希望彼此還能在最好的時點遇上,之后再不要有那么多危險,不要有那么多坎坷…… 只是如果太平順的話,那過分冷靜理性的人又該怎生動情呢? 裴謹慢慢站起身,他該換換腦子了。剛才的事只是個小小意外,他早已沒有調戲人的心思和熱情了,往后還是保持距離,少說話少近距離接觸為妙。 仝則心內的一把火隨著時間流逝,終于漸漸熄滅。裴謹明顯沒有再接受任何人的意思,或許他該覺得欣慰,可也免不了更覺無奈。裴謹的心扉有多難被打開?似乎只比他的略容易那么一點點而已,如今他們之間又橫亙著一個“死去”的自己。他苦笑,那個想要裴謹重新了解他的計劃,簡直快要變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了。 就在他想不明白該怎么破局時,李明修又親自過來了,手里拿著一封拜帖似的東西,先看一眼仝則,隨后對裴謹說道,“寧安府衙派人送來帖子,說是臘月初八例行全城同慶,晚間有活動,全城百姓都想一睹三爺風采呢,請您撥冗賞光蒞臨?!?/br> 裴謹一聽就笑了,“爭睹一個瞎子的風采?我就說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墻,我看不見的事早晚瞞不下去的?!?/br> 仝則也是后來才了解到,為不讓有心人演繹故事,也為安撫軍中人心,裴謹隱瞞了失明的事,可他雖然理解,卻也還是堅持認為,這不能成為裴謹不出門的借口。 仝則看著李明修,李明修也剛好在看著他,兩個人眼神一對上,彼此都心領神會,這次的邀約怕是搪塞不過去了。 裴謹正站在鳥籠子跟前,不知道又琢磨哪句歪詩呢,半晌忽問,“你們臘八還有這傳統?” 這話是在問“張來生”,仝則下意識回答,“有啊,關外一到貓冬時節沒什么娛樂,趕上一回,大家伙都愿意出來湊熱鬧?!?/br> 李明修忙道,“那帖子上是說,恭請侯爺與民同樂?!鳖D了頓,他試探問,“來人還等著呢,咱們如何答復?” 仝則懷著私心,很想把裴宅男拉出門溜溜,便斟酌著說道,“要不讓那位替身扮作三爺前去,三爺可以帶著親衛在四下里走走,或是在酒樓里聽聽熱鬧,正好借機了解本地民生民情?!?/br> 裴謹聞言回眸,“怎么就沒你不知道的,連替身的事都清楚?” 語氣帶著那么點揶揄,并沒有質問的意思。 仝則笑笑,“都是聽李爺說的,他交代得清楚,是怕我在不知道的情況下,說錯什么話辦錯什么事?!?/br> 不得已背了黑鍋的李明修訕訕一笑,“是,我見他這人赤膽忠心,行事很靠得住,而且那天顯示出觀察力不錯,也就沒太瞞著,三爺放心,別人我不敢多說,但來生這人的性情品行,我絕對能打保票,就說他這機靈勁吧,其實才想的這招還真心不錯……” 裴謹聽他聒噪得厲害,忙揚手止住,心下不免稱奇,按說李明修閱人無數,居然對一個糙漢這么不吝溢美之詞,雖說夸得不算過分,可也不至于吧,莫非這老頭又懷著什么不可告人的小心思,想要拉郎配給自己找個伴兒…… 這種事,他李明修可不是頭一回干了! 裴謹身上一激靈,趕緊把思路強行拽回來,想著兵來將擋,憋屈在方寸天地里的裴三爺最終決定,是該出山去“看看”了,順帶在暗中會一會當地那群官員。 “去回話吧,就說我收了貼子,正日子一定出席?!?/br> 第110章 臘八當夜,朔風細細, 呵氣成霜。 街面上卻有一番熱氣騰騰, 陣陣鑼鼓點打得鏗鏘,踩高蹺的、扭秧歌的、舞龍舞獅的輪番登場, 更有一口官府架設在彩棚外的大鍋,里頭熬著濃稠的臘八粥, 配上關外產的大豆高粱,聞上去很是香飄四溢。 臨街最好的酒樓大多被當地大戶包了, 裴謹和仝則低調的選了間靠邊角的包房, 好在憑欄有窗,也不必叫臘八粥, 自有店家親自送上門來。 “唔, 甜的還是比咸的好?!辟Y深嗜甜者裴謹慢悠悠吃完一口, 慢悠悠點評道。 他眼睛不好使, 聽力就變得格外敏銳,耳畔充斥著樓下熱鬧紛繁的各色大戲, 其中不少唱詞大膽熱辣,雖說民風開放,也能聽到大姑娘小媳婦耳根發燙。 “你們這的戲文都這么……返璞歸真么?” 仝則暗笑,心說您還沒見過后世未經改良的二人轉呢, 不過說到這個,他自己也沒怎么看過,畢竟是江南水鄉長大的孩子,昆曲評彈雖不會唱也算耳濡目染, 還真不大受得了這么不含蓄的風韻。 “貓冬時間太長,沒事可干,只能自娛自樂了?!?/br> “就靠打情罵俏?”裴謹笑瞇瞇道,站起身往窗邊踱去。 順手推開一扇窗,冷冽的風直灌入口鼻,他沖仝則道,“看得清下頭么,給我講講?!?/br> 仝則知道他關心的,是彩棚里那幾個官員和冒牌的裴謹,于是仔細瞧了一會,“三爺的替身正跟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在閑談,那人看上去挺會來事的,還遞了一支煙袋過來,嗯,三爺會什么不會什么,看來此處人都打聽清楚了?!?/br> 說完又描述了一遍眾人的衣著服飾,裴謹聽罷,往避風處挪了兩步,點點頭道,“那人應該叫張遷,是新調任來寧安的,所以你不認得?!?/br> 移動間,他似乎沒太留神,一不小心差點碰上一旁的火爐子,仝則忙伸過手把他往自己這頭拉,動作做得急了,兩人的身子不可避免的碰在了一處。 裴謹表情不算僵,身體卻明顯不大自然,小臂肌rou霎時就是一緊。 仝則感覺到了,心下微微一嘆,不得已準備松手,驀地里只聽一聲炮仗平地炸開來。 那動靜太巨大,裴謹本能的激靈了下,身子微微一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