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而說到這里,川東地區又恰好是古代巴國的根基所在,因地處多民族混居的區域,許多地方的巫術、法術,在融合了湖廣地區的各個派別后,就形成了如今川東地區,法派的與眾不同。這些法術大多門檻較低,且省去了許多繁瑣的步驟。加上戰亂的關系,多數就開枝散葉到了民間,并未非常系統地形成某個派別。 這就讓身懷這方面手藝的人,在民間無知的百姓眼里,成了所謂的“高人”。而事實上,這些高人的手藝大多比較單一,只會某一種法術,也大多并不以此為生,通常和普通農民一樣,只是在百姓有需要的時候,簡單地搭手幫上一把。 “麻油婆”就是其中的一種。 在川東地區,有很多用“公”和“婆”來稱呼這一類玄學人士,這個字眼,僅僅為了區分性別。因為這些法術大多是女脈單傳或者男脈單傳。而稱謂之中,有“婆”字的,那就多得很。例如麻油婆、問米婆、觀花婆等。 麻油婆的手藝,我雖然沒有親自見過,但是我聽師父說起過。她們會用到一個酒杯。酒杯里有半杯麻油。而麻油婆在問事的時候,通常會要了對方的生辰八字,然后手里捏著一根細細的燈芯麻繩,每問道一個關鍵的地方,就在繩子上打一個結,問完之后,就將繩子一頭泡進麻油酒杯中,等浸染了之后,再用舌頭品嘗繩子上的麻油。據說這樣就可以在麻油婆的腦子里產色幻象,而這個幻象,通常有著一定的因果和預示性。 我曾問過師父,那是一種怎樣的幻象。師父說他也不知道,只聽說麻油婆自己的眼前會出現一個畫面。這個畫面未必是真實發生過的,但總能跟這件事找到必然的聯系。一旦從這個幻想中預料到結果,那就可以判斷事情的輕重緩急。嚴格來說,麻油婆和觀花婆一樣,是屬于靈媒類。她們自身是一個媒介,通過請神問事的手段,把一些常人無從得知的內容,有先兆性地表達出來。 這也是為什么,李隊長跟我說了麻油婆看到的幻想后,我預料到孩子離死不遠的原因。無論在宗教還是普通百姓當中,繩子都是一種工具,而繩子和人相結合在一起。最主要的方式,就是束縛和捆綁。麻油婆看見的畫面里,那繩子捆住了孩子的手腳并往遠處拉,孩子渾然不覺,那就說明,這個繩子是要帶他走的工具。 我對李隊長說了我的看法。李隊長也焦急地說,這也正是要請我去的原因,因為那個麻油婆解釋自己的看到的幻象的時候,也是這么說的。但是麻油婆只能問事,沒有其他可以阻擋這件事發生的手段,所以她只能告訴孩子mama一個結果,卻沒辦法去阻擋這個結果的發生。 于是我大致了解了事情,但剩下很多關鍵的節點,我還是需要看到孩子本人,甚至是到那篇竹林里看看之后,根據分析,才能夠有所定論。 由于出門的時間很早,所以到了中午的時候,我們就已經到了鎮上。鎮上距離李隊長meimei的家,大約還有半個小時的腳程,于是我們中午找鎮上的一家供銷社食堂簡單吃了些東西,就匆匆趕去了事主的家里。 早知道我們要來,李隊長的meimei和丈夫從上午就開始在家等我們了。一看我是個這么年輕的小伙子。他們家里的人還有些不相信。不過在李隊長再三擔保,說這是我們村里唯一一個懂行的,幫助了村子里不少人,師父是城里有名的林道長,交給他辦準是沒錯。我雖然被這一番吹捧搞得有點飄飄然的,但也有種騎虎難下的感覺。萬一這件事我若是搞砸了,那可就是砸了師父的顏面呀。之所以答應李隊長前來,其一大半的原因都是為了逃離徐大媽家,避免尷尬,現在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簡單了解了情況,和路上李隊長跟我說的內容差不多。只是孩子的父親似乎對妻子瞞著自己去找麻油婆這件事。有些不快。從他對我說話的口氣來看,似乎對我們這個行業的人,還是有些瞧不上的。只不過理應有的尊重,他倒是一樣沒缺。我問了問孩子的生辰八字,在手心里排了九宮格一起卦。 最后卦落,我得到的卦象是坎一宮,屬水,正北方。主黑色。主冬至,主家中幼子。主人之手足。 這個卦算是給出的訊息較為完整的,因為此刻距離小孩出現異常也就一個多星期的時間,相對而言,不算久遠。而我在手心排列的這套奇門算法。也是越近的日子,算得就越準確。 我整理了一下卦象上的東西,也為了讓孩子爸爸相信我是有真才實學,于是我對他們說道,請問找到孩子的那片竹林,可是正北方?孩子父母相視一望,然后點頭說是的,距離這里大約十里,已經不算這個村子了,而是鄰村了。 我點點頭,又問道,請問孩子的手腳??捎忻黠@的淤青或者捆綁的痕跡?孩子的mama說,當天就回來的時候,孩子沒穿衣服,衣服也不知道去了哪兒,問他自己也說想不起來??墒亲罱@幾天,的確是看到孩子雙手的手腕腳腕上。出現了好像被什么東西給套緊了,血脈不暢的淤痕。不僅如此,連孩子的腰上都有這個痕跡。說到這兒,孩子的mama哭了起來,她說,這就跟我們村子里那個麻油婆說的內容很像。孩子的手腳都被繩子捆住了。 考慮到卦象中的時間是冬至,算了算日子,應該比孩子出事的那天早10來天的樣子。于是我問道,在冬至那天,孩子有沒有做過什么事讓你們覺得印象深刻的。孩子的爸爸這時候說道,這么久的事。他們也不太記得了。但是那個時候孩子每天都在上學,感覺都差不多,沒有什么特別值得記起來的地方。 我心里搖頭,因為奇門卦是不會騙人的。那天附近,一定發生了點什么事。至于卦象中的屬水、主黑色,這我暫時還不明白為什么,只是因為五行分屬里,黑色就是屬水的,但此刻出現在卦象中,也一定有它的解讀。 簡單來說,整個卦象想要表達的含義,大概是指這家人的幼子。在冬至那陣子,在正北方做過某件事,這件事和黑色的屬水東西有關,而直接關聯的,就是幼子的手腳。 于是我提議,我想看看孩子。孩子的爸爸對我說。那你跟我來吧,孩子剛才吃過午飯,現在在里頭玩呢。我問他說,孩子除了變得內向沉默,對周圍的事情提不起興趣之外,還有別的癥狀嗎?孩子爸爸說,那倒是沒有,家里的親戚,還有來看他的鄰居和同學,他都能夠認識,也要大招呼,感覺孩子就是那天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一直有些恍惚罷了。 聽他這么說,我知道,他其實對于找來我這樣的人看孩子,心里還是多少有些不信任的。只是他的大舅子也就是李隊長熱心幫忙,他不好意思直接拒絕罷了。我倒無所謂,能力范圍內。能幫就幫,至于別人信或不信,那本身也不是我能說了算的。 走到屋里看到孩子正在小凳子上趴著畫畫,看到我進去的時候,抬頭看了我一眼,卻也沒說什么,繼續低頭畫畫。孩子的爸爸說,幺兒,有個叔叔來看你了。 幺兒,是四川地區對家中孩子疼愛時候的一種稱呼。于是我笑嘻嘻地走過去,試圖裝出一副鄰家大哥哥的樣子,我對孩子。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他沒有抬頭,輕聲回答道,我叫張和平。我點點頭,雖然我知道他看不見我這個動作,在那個年代。無數人的名字里,都有類似和平、建國、衛國、國慶之類的字眼。我湊到孩子跟前,想看看他畫的畫,發現畫面特別抽象,看上去好像蚊香一樣,一圈一圈的。就跟普通的涂鴉差不多。 為了推翻我之前的一個懷疑。證實孩子身體里的魂魄是他自己而不是別的東西,于是我從包里摸出一個東西遞給他,然后對他說,叔叔這里有個好玩的玩具,你要不要玩呀? 這是我試探他的一個手段,因為我遞給他的,是一面黃銅質地的八卦鏡。 第八十一章 .憤怒兒童 張和平畢竟是小朋友,雖然八卦鏡并不算什么玩具,但是他聽我這么說,還是伸手接了過去。我對他說,那個凹下去的地方,就是一面神奇的鏡子,可以把你的樣子照出和一般鏡子不一樣的感覺哦。 說完這句,我密切注視著他的動靜,就在他將鏡面對準自己的時候,這個原本安安靜靜的孩子。突然受到驚嚇般地撒手,八卦鏡掉落到了凳子上。然后他突然之間,暴怒了起來,一下子站起身,朝著我撲了過來。雖然我早已有所準備,但沒想到他撲過來的動作如此迅速,于是我只能借著自己手長,朝后退了兩步后,一下子就伸手抓住了張和平的腋下,將他抱了起來。 8歲多的孩子。已經不輕了。將他抱起來只是為了讓他雙腳離地,沒有了借力點,他就無法進一步活動。但是即便如此,他的雙手還是在我的手臂上不斷抓扯,雙腳也開始亂蹬,面目猙獰嘴巴出現一陣陣咬合的動作,那樣子,就好像恨不得把我吃掉一樣。 門外的李隊長和孩子mama聽見動靜,就沖了進來。而孩子的爸爸好像是以為我要傷害孩子,于是一下子把張和平從我手上奪了過來,單手穿過他的腋下抱著他,另一只手則狠狠推了我一把,一邊推一邊大吼道,你干什么你! 這就是所謂的,猜中了開頭。猜不中結局吧。孩子的爸爸結實強壯,他這一推我也毫無準備,就直接坐倒在地上。我看他那樣子似乎還想繼續沖上來揍我一頓,于是趕緊說道,大哥你別誤會,我這是在幫你家孩子! 我的話還沒有說完,被抱著的張和平,突然狠狠一口,咬在自己父親抱著他的手上。孩子的爸爸被咬了以后,就松開了手,于是張和平一下子跳到地上,發瘋似的向我再次撲來。這一次我就沒能夠躲開,小孩的手腳雖快,但打人踢人終歸不會特別疼,我怕的,是他咬我,于是我看他撲倒在我身上,想要來撕咬我的臉,我一下子雙掌合攏,抓住了張和平的左右臉頰。用力把他的頭往上抬,讓他既咬不到我的臉,也咬不到我的手。 爭斗之中,我只聽見孩子mama的尖叫聲,恍惚之中。我看到孩子的爸爸似乎又想沖過來收拾我。我大叫一聲:你們家孩子被別的東西上了身了!趕緊找條毛巾來繃住他的嘴巴??! 我喊的聲音非常大,這也算是在自救吧,因為孩子的爸爸如果再來打我的話,我估計也會被張和平的發瘋咬到。好在聽到我的叫喊后,李隊長一下子攔住了孩子的爸爸,孩子mama則快速跑到別的屋里,找來了一根枕頭上的枕巾。我讓她把枕巾擰成麻繩狀,然后繃在孩子想要咬我的嘴巴上。 收拾了好一陣子,孩子的嘴才被堵上。雖然對方是個小孩,但連續這么久的僵持也讓我的手非常酸軟。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在剛才我捧著張和平臉的時候,從他那兇狠的目光中,我似乎看到一種奇怪的東西,那東西看上去和正常人的眼神有些不同,好像比較渙散。但由于當時比較慌亂。當我再度想起這件事的時候,竟然不知道它是否真的發生過。 孩子mama用枕巾套住嘴以后,就繞了一圈在后腦勺的地方打了個結。這時候孩子爸爸也稍微冷靜了一點,于是和李隊長一起,每人拉著孩子的一只手。把孩子拽到了離我稍遠的地方。 我的手酸痛無比,此刻才稍微松懈了下來。我緩慢爬起身子,對李隊長說,可能要找個繩子來,把這孩子綁在凳子上。孩子的爸爸依然對我不依不饒。于是我對他說,剛才那一下我不跟你計較,如果你再對我動手動腳,我就要收拾你了。 我這句話說得冷冷的,其實有點虛張聲勢。畢竟就算他爸爸阻攔我救自己孩子,我也是必須要救了。因為孩子的情況真的很不樂觀。 在剛才我之所以給他八卦鏡,并引誘他自己照射自己。其實八卦鏡在古時候,是當做照妖鏡使用的。和普通的鏡子不同,八卦鏡的鏡面,是一個球面的凹陷部分。但卻打磨得十分廣生。加上周圍一圈八卦之力的加持,凹面的部分,就形成了一個聚光的作用。這種加持后的聚光,用途特別廣泛,既可用它來給物品加持、開光,也可以用它來讓妖魔鬼怪認出自身,從而現行。 看來我的推測并不是假的,這張和平體內此刻并非自己的魂魄,至少不只他自己的魂魄。剛才對我發動攻擊,正是因為占據了他體內的這個東西。從鏡子中看到了自己真實的模樣,就好比每天都有許多人來夸你長得好看,長得美麗,但你突然哪天遇到了我,我告訴你。你其實長得很丑。這樣的反差,會讓任何東西,不管是人還是鬼,都會受不了。 我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此刻李隊長已經按照我的吩咐。將張和平綁在了凳子上,我告訴他們,現在可以摘下張和平口中的枕巾了,不過要小心一點,別被咬到了。 張和平被綁在凳子上動不了。但是眼神卻依舊兇狠地看著我,那是一種極度仇恨的感覺,因為他的鼻子和眉毛因為憤怒而互相往中間擠,鼻梁上都形成了褶皺。我心里覺得有點莫名其妙,無論這家伙是人是鬼,今天都跟我是第一次見面,你說互相沒好感也就算了,這么恨我是圖個什么。但是我很快想到,也許是因為那面八卦鏡,讓他體內的東西知道了我是來干什么的。這樣一來,就把我當成了敵人。 我把李隊長和孩子的mama叫到門外,然后關上門。因為我此刻覺得張和平不看見我或許要好一點。孩子mama嗚嗚哭泣著,她似乎也有點責怪我的意思。那感覺好像是在說,你沒來的時候孩子只是冷漠。別的到也沒什么,但是你來了之后孩子突然就發狂了。我懶得跟她解釋這么多,于是打斷她的抱怨說道,現在不知道孩子失蹤的那天是從什么地方失蹤的,但是找到他的地點,你應該知道。 她點點頭,我說趁著現在才中午,趕緊帶我去看看,我需要找到一些線索,才能知道你家孩子現在這幅鬼樣子到底是什么東西引起的。這樣我才能救他。孩子mama還在哭,我就告訴她,你自己想清楚,這可是你家的孩子。我來是看在李隊長面子上,既然知道了就不能不救。你兒子身體里的魂魄目前看來絕對不是他自己的。只是我要去那個竹林尋找一下,要是他的魂魄既沒在竹林里,也沒在身體里,那就真的恕我無能,你們也只能盡快準備后事了。 我倒不是要嚇唬她,而是說的事實。就算我此刻用蠻力將張和平體內的玩意滅了,孩子的身體也是一具空殼,審生理機能會慢慢萎縮、紊亂,死亡是早晚的事。 于是孩子mama打算帶著我去一趟竹林,臨走前特別交代孩子爸爸。一定照看好孩子,千萬別松綁。李隊長為了能夠讓我們去得快一點,還利用自己的職務之便,去村里的生產大隊上,借來了全村唯一的一臺“東方紅拖拉機”。由李隊長當駕駛員。孩子mama當導航儀,我們就這樣在拖拉機的突突聲和村里人那看稀奇的眼光中,朝著北面十里地的竹林開去。 機械工具的發明的確能夠讓辦事的效率提高,這讓我當下暗暗樹立了一個目標,將來我一定搞一臺這樣的拖拉機。讓我能夠在辦事的路上節省時間。拖拉機只能開到竹林坡的山腳下,而竹林卻是在這座小山的中半段。說是小山,卻密密麻麻一整片。假如要在這林子里找人,沒點狗屎運還真是找不著。好在孩子mama當天是來了現場的一個人,她能夠比較準確地記住孩子當時的地方。 鉆進竹林后走了差不多而十多分鐘,隨著竹子的密集,周圍的環境也越來越暗了。南方的竹子四季常青,且野生的比較多。山里人有挖竹筍的習慣,每年打了春,就有很多人來挖竹筍。孩子mama帶著我走到了一片相對更加茂密的林子里,然后四處找著,最后朝著幾株手臂那么粗的竹子對我說,就是這兒了,當時孩子就蜷縮在這堆竹子里頭。 我仔細看了看這個地方,其實竹子和竹子之間,大約有一尺來寬的距離,這就意味著,如果不是張和平自己不斷調整身體角度的話,是無法鉆進去的。那就證明,他是自己走到這里來,然后睡下的。 這就表明,無論控制著張和平身體的,是體內的鬼魂還是他自身的魂魄,此刻我點上兵馬香,就一定可以找到蹤跡! 第八十二章 .竹林深處 于是我問孩子mama,這附近哪里有水源,只要是干凈水即可。孩子mama說,從這里往西大約五十米,有一個山包上,會有流出來的泉水。于是我丟下包,拿著碗就去接水去了。是的,在召喚兵馬之前,我需要先行一次水碗圓光術,好讓我大致知道這次應該對付的是什么。 很快我就接好水回到了李隊長和孩子mama身邊。因為孩子是自己鉆進竹子的縫隙之間后,才漸漸失去了意識。所以我把做水法的地方,就選擇在那幾株大竹子跟前。燒掉符咒后丟進水里。很快紙灰的顯影,呈現出一個螺旋狀。也許是紙灰本身的原因,那個螺旋狀,看上去很像是小時候抓過的,蝸牛的殼。我把碗中的顯影讓孩子mama也看,讓他聯想一下,冬至前后的時間,有沒有發現過著類似的東西。 孩子mama看了很久,卻始終搖搖頭說,應該是沒有。自己從來不是一個粗心大意的人,如果有的話,那自己應當有印象才對。 于是事情到了這里。又一次暫時卡住了。問了確認孩子的魂魄究竟是在這里,還是依然存在于體內,我開始丟米問米,我問的內容大概是,張和平的魂魄若是此刻還在這里,就沉四浮三,如果還在自身體內,就沉三浮四。問米給出的答案,表明孩子的魂魄依然在他的身體里,這不禁讓我松了一口氣,因為這樣一來,我就算是驅逐了他體內的別的鬼魂,讓他自己恢復,也要容易很多。 只不過問到這里的時候,我又多嘴問了一句,此刻附身在張和平身上的那個鬼魂,是來報恩,還是報仇。我并非不知道答案。而是需要親自再確認一下,如果是報仇,則必有原因。若然沒有原因,胡亂附身,我也輕饒不得。 米粒在水碗里告訴我的答案,果然不出我所料,是來報仇。 通常情況下,鬼魂的復仇,大多和被害人有直接的關系。例如之前田小芳的那一次,田小芳雖然不是直接害死地主的那個人,但地主的死是因為她而最初導致的。所以她成為了唯一復仇的人。而張和平只是個8歲的孩子,他能夠做什么讓一個鬼魂對他復仇?想到這里的時候,我不禁在心里設想了另外一種可能性,會不會是在張和平之前或之后,父母曾經有過其他的孩子但是沒能留下?假若是這樣的話,這個孩子也是有可能會覺得,為什么爸爸mama要哥哥弟弟,卻不要我,心生怨念。但和這個想法不符的是,起初在張和平家里,他對我產生的那種攻擊性。正所謂,冤有頭債有主,就算我是來阻礙它的,也不至于仇恨到這個地步。 百思不得其解后。我也沒有多余的辦法??恐壳罢莆盏男畔?,我已經預判到,可能將會面臨著一場惡戰。于是我召喚出兵馬,點燃兵馬香,一手持香,一手搖鈴。從張和平鉆進竹子的地方開始,打算尋找一些和這件事相關的鬼魂線索。 我們來的時候的方向,大概是從東南面而來。而此刻兵馬香的指引,卻直奔著西南方而去。那是我們完全不曾去檢查過的區域。竹林里偶爾會有風吹動,于是對煙霧的判斷,就必須格外注意。朝著西南面大約走了十幾分鐘,也許再有十幾分鐘,就會傳出這片竹林,就在這個時候,我在地上看到了一堆臟兮兮的衣服。 孩子mama看見之后,立刻上前撿起,激動地對我說,這就是他們家張和平當天出門的時候,穿的那身衣服。我細數了一下,內衣內褲和外套,褲子,鞋襪都在,地上還有一個小竹簍和一把小彎刀。毫無疑問。這些東西都是當時張和平隨身的東西。他也正是在這個地方脫去了自己的衣服。我撿起竹筐看了看,除了一些竹子之外,別的都沒有。那把小小的彎刀,孩子mama說,這就是平日里張和平用來割豬草的刀具。 清點了一下,發現并未缺少別的東西。當天張和平出門后身上所有的東西都丟在了這里。于是我就撿起那些東西塞到了竹筐當中,原本還以為兵馬香的調查就此結束,我正在犯愁讓我找到這堆衣服有什么用的時候,兵馬香忽然又繼續朝著西南面飄動了過去。 說實話,我當時還是有些驚訝的。到并不是因為還有別的線索,而是因為我這才發現我的兵馬香。已經又上了一個臺階,懂得找尋多余的線索了。于是我們繼續跟著煙霧走,大約又過了幾分鐘后,在一堆稍微粗一些的竹子邊上,煙霧突然下墜,朝著竹子根部的草堆里撲了過去。 我知道,那草堆里面現在肯定有別的東西,但由于遮蔽得比較嚴實,于是我就從竹簍里摸出小彎刀,當做工具撥開了草堆。這一下子,我卻吃了一驚。 在我面前的,赫然是一條長約一米半多。渾身灰黑色的大蛇!蛇已經死去多時,因為氣溫比較低,尸體還并沒有腐爛。在蛇的尸體附近,還有一層灰白色的蛇皮。 我從小都是一個比較怕蛇的人,倒并非是因為它們的模樣,而是因為無法接受那種濕膩膩,油亮亮的感覺。小時候曾經在白象街的背街里,和地包天一塊兒在排水溝里看到過一條小小的蛇,從那時候開始,就對這種動物有一種莫名的排斥。它們每吐一次分著叉的蛇信子,我就忍不住毛骨悚然一次。 有蛇皮,那說明這條蛇在死之前??隙ㄊ莿倓偛琶撨^皮。雖然我的知識水平很貧瘠,但我知道,蛇這種動物,每年都會隨著身子的長大,而脫好幾次皮。那是因為我曾經在莫郎中的藥鋪子里,看到過一種叫“蛇蛻”的藥材。這就是當時莫郎中告訴我的。我用彎刀把蛇反了一個面。奇怪的是,蛇和人不同,并不會因為死后而特別僵硬,反而整個身子都是軟綿綿的。我看他社頭后大約五寸的地方,有一個明顯的傷口。我用手上的彎刀比劃了一下,對比了傷口的寬度。我發現,這條蛇,大概正是被這把彎刀殺死的。 如此一來,事情似乎明了了。眼前的這條死去的大蛇,我是認識的,那是一條水蛇。既然是水蛇,說明這附近不遠的地方,必然有個水塘。雖然冬至已經算是寒冬,不過南方的氣溫并沒有因此低到接近零度的時候。也就是說,這個時段,許多稍微大點的蛇,還沒有進入冬眠的時期。而地上不遠處的蛇蛻,說明它死亡的時候,是剛剛脫皮后不久。同時我也知道,蛇在剛剛脫皮后,就好像人剛剛生了一場大病,行動是遲緩的。反應也會慢很多。大概也正是因為這樣,才被張和平一刀給砍死。 張和平殺蛇的這件事,我無法論斷好壞。也許是出于自我保護的本能,誰看到這么大一條黑蛇,也會害怕的吧。只不過張和平沒有選擇逃走,而是直接殺死了它。這一刀。不多不少,正好扎在了蛇七寸的位置?,F在看來,幾乎所有找到的線索,都和起初我給孩子起的卦,一一吻合了。正是冬至前后,在正北方的竹林里,張和平殺死了一條黑色屬水的大蛇,二麻油婆看到的幻想里,張和平的手腳和腰都被繩子纏繞拽扯,估計那“繩子”就應當是蛇的樣子,而我最遲看到張和平畫畫,他畫中的內容。也是一圈一圈的東西,就跟水碗里的顯影一樣,只不過最初被我想象成了蚊香和蝸牛殼,其實,還是在指這條盤起來的蛇。 事情似乎是有了答案,但是如果說是被蛇的亡魂纏住。那為什么張和平還會說話?還能夠認識自己的鄰居和同學?為什么還能夠像個普通孩子似的,自己畫畫呢?如果是被動物的亡魂附身,這些舉動絕對是不可能的,最多也就是表露出一些動物原本的屬性,就如同早前村子后山的楊婆婆一樣,被貓附身,自己也變成了貓的德行。 所幸的是,這一趟算是收獲頗豐,盡管好多事情依舊想不明白,但大致的方向是已經正確了,并找到了這么多線索。當下看來,我大可以直接用一些手段。將那條蛇的亡魂逼出孩子的身體,然后抓住它再做處理,可我總是覺得事情沒有想象的那么簡單。此刻的兵馬香,已經開始如正常的香一般自由飄散了,于是我把香丟到地上踩滅后對李隊長和孩子mama說。事情基本上清楚了,現在咱們就下山去一趟鎮里。找個藥鋪買一些雄黃酒,看看能不能想到別的辦法。 李隊長問我,為什么要雄黃酒?這蛇死都死了。我告訴他,身體是死了,可亡魂還在你外甥的身體里面呢。于是他們倆這才知道,張和平遭遇的這一切。包括一見到八卦鏡中自己真身的樣子后,朝著我就撲過來咬,正因為,它是一條蛇。 可是我學的是抓鬼驅邪,對付五大家之一,我真的能有把握嗎? 第八十三章 .麻油婆婆 被動物的控制了身體后,還能表現出人類的行為習慣,這仿佛是仙家才能做到的事。難道說,這條大水蛇,是一條有修為的蛇嗎?我不禁想到年幼的時候,有一天晚上出去玩,在白象街的路燈底下,看到一只松鼠,好像人一樣雙手合十,跪在燈光下,朝著天上的月亮鞠躬叩拜。我當時回家后就把這件事告訴了父母,但是他們都笑話我。說我胡思亂想。于是多年后,當我再次把這件童年的事講給師父聽的時候,師父卻說,這表明我是一個有仙緣的人,通常能夠看見動物學著人的姿勢拜太陽拜月亮的話,此人將來非官即富,師父還說,能看到這些的人,大多是因為命道中跟仙道接近,這一輩子,或多或少,一定會遇到仙家的大仙。 師父幾年前的話,此刻卻在我腦子里浮現。難道說,我貿然答應李隊長前來救他外甥這件事,就是冥冥之中,注定安排的一次撞仙的過程嗎? 沒有時間去多想,我將水蛇的尸體和蛇蛻,都用小彎刀挑起來。丟進了竹簍當中。然后就跟著大家一起下山。 趕到鎮上的時候,已經臨近下午四點,再過不了多久,許多地方就要關門了。酒這樣的東西,是由供銷社統一買賣的,沒有糖酒票。還真是買不到。好在藥店里的雄黃酒,是當做藥材在賣的。于是我們就草草買了一些,接著就趕回了張和平家里。 進屋之后,發現張和平已經垂著腦袋睡著了。孩子爸爸跟我說,我們走后沒多久,孩子的攻擊性就減弱了直至不見。但是自己不敢給孩子松綁。于是一句話也沒說。就沉沉睡去了。我看到孩子爸爸的手上,纏著紗布,那是剛才被張和平咬到的那一口所致,看樣子傷得還真是不輕。 我蹲到孩子跟前,請父母都站到一邊,無論我做了什么,都不要干擾打斷我。其實我內心是非常忐忑的,因為對付鬼怪的法子,我不知道對仙家而言,是否有用。于是我輕輕伸手推了推張和平的膝蓋,連續推了好幾次,才把他推醒過來。他睜開眼之后,茫然地看著四周,但卻沒有問自己的父母為什么要綁住自己,一切都好像逆來順受一般,或者說,他壓根就沒有在意過這件事。 值得一提的是,當他看到我的時候,也沒有做出什么過激的反應,就好像完全忘記了之前我用八卦鏡嚇唬他這件事。這么一來,我更加確定,附身在他體內的,就是這條蛇的仙家本尊。 奇怪的是,和鬼魂附身不同。仙家的附身,通常有著一種契約式的默許。這就好比我去別人家玩,我需要做的,必須是先敲門,人家開門后邀請我進去,我才能夠進入別人的家。仙家的道理和這個有些相似。如果張和平沒有同意或者默許它們附身的話,那它們一般是不會附身在活人身上的。這就跟許多北方出馬的師父一樣,那些師父往往有可能一夜之間就懂得了風水奇門,一夜之間就精通了梅花易數。而當人問這些師父為什么會無師自通的時候,他們的答案,往往是說這就是自己的仙家師父教給自己的。 和出馬的師父不同,他們是以敬奉仙家做自己的家師,從而借取力量。被附身的人也會因為被威脅逼迫或者誘騙等方式附身。如果沒有猜錯的話,張和平就是這樣的情況,8歲的小孩子,顯然不可能是有道行的仙家的對手。 這么一來,仙家的報仇,就名正言順了。我自然不會放著孩子不救,于是我把買來的雄黃酒,以綁住孩子的凳子為圓心,畫了一個直徑約一米多的圓,將孩子困在其中。接著我就倒了一點酒到手心,朝著孩子的臉上沾了一點彈過去。 在雄黃酒接觸到孩子皮膚的時候。他出現了痛苦的慘叫聲,那種聲音伴隨著撕破喉嚨的沙啞感,張和平在凳子上高高昂起自己的頭,我能夠從這個8歲孩子的脖子上,看到明顯迸出的青筋。于是我開始堆著孩子的身體念誦了凈身神咒,為的是讓rou體護住自身根元。和我一起把蛇給逼出來。地上的雄黃酒圈,對于蛇而言,就好像一道看不見的火墻,它是懼怕的。 可是這似乎并沒有什么用,當我咒念完之后,張和平的腦袋突然一甩。直勾勾地瞪著我。就好像之前一樣,充滿敵意和仇視。無奈之下,我又只能繼續朝著他身上彈雄黃酒,當酒精沾到孩子的皮膚之時,出現了那種冷水落到燒紅的鐵上一樣,滋的一聲,冒起微微的白霧。 張和平的父母此刻互相抱在一起,看見兒子難受的樣子,他們心里自然也非常不舒服。好在我想此刻他們都知道,我是在救他兒子,所以也一直在忍耐。就這么彈雄黃酒十余次后,始終無法把蛇給逼出來。我開始有些慌亂了。孩子的表情也一次比一次更猙獰,到了最后,他竟然一邊張著嘴巴朝著我大喊,一邊呼嚕呼嚕地吐著自己的舌頭,那樣子,就跟蛇一樣。 我知道。此刻我已經把它逼得怒極了,但它不敢出來的原因無非只有兩個,要么就是自己大仇未報,不肯離開身子,這樣的結果就會使張和平的身體漸漸衰竭,最后死亡。要么就是出來之后也無法對我怎樣。一是出不來雄黃酒的圈,二是我手里還有酒。但是我有些擔心,假如我再繼續逼它,它也許就會對孩子的身體開始破壞,那可就不是我愿意的結果了。 于是我停了下來,坐在地上。良久沒有說話。 也許是看到我委頓的表情,張和平的父母大概也猜到,我也束手無策了。于是夫妻倆抱頭痛哭,我心里也特別難受,第一次這么迫切地想要去救人,卻無能為力。這時候,李隊長突然說道,能不能去找那個麻油婆問問,也許她能有什么辦法呢?孩子mama搖搖頭說,麻油婆只看事問事,她也幫不上忙的,解決不了這個問題。倒是她的這一句話,提醒了我。 沒錯,麻油婆沒辦法驅走這些東西,而且只能根據現有的線索進行判斷。而現在我手上的線索已經遠遠超過當初孩子mama去找她的時候提供的情況,也許我現在去找她,能夠問得更清楚,再者。干這行的人,即便是不出手去干預他人的因果,但問事也算是因果一件,所以這些麻油婆觀花婆等,都是有自己護身的手段的,否則哪能給人問了一輩子的事。到80歲還安然無恙? 想到這里的時候,我站起身來對孩子父母說,那個麻油婆在什么位置,我現在就去找她一趟。孩子mama說她帶我去,說完就急切地沖出了門。 麻油婆住的地方離她們家不遠,走路也就十來分鐘。加上我和孩子mama都心里焦急,走得也就更快,感到麻油婆家里的時候,她已經在吃晚飯了。我沒能夠顧得上對老前輩的禮貌,只是匆匆介紹了一下自己的師承后,就把今天調查到的所有事,都告訴了麻油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