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這是一個8非常年邁的老太婆。連牙齒都沒剩下幾顆,但從她的眼神和舉止來看,我這個內行人是很容易看出,這個婆婆本事可不小。她聽了我說的之后,也明白了我的意思,知道我是想不到別的辦法,所以到她這里來問招來了。于是她當著我的面,又捻了一次燈芯繩,嘗過麻油后,隔了一會兒對我說,小娃娃,你沒猜錯,那個小朋友,就是殺了別人的rou身,這筆債,他躲不了啦。 rou身,大多是同種類的仙家,在修行中的rou體狀態,也就是那條黑色的大水蛇。許多地方都有傳聞,沒到打雷下雨,都說是某個仙家正在渡劫。中國歷史上最有名的蛇仙,就是白素貞。至于白素貞是否真的存在,是否真有水漫金山的本領,這我的確不知道,可不管世人也好法海也好如何傷害了白素貞,她依舊能夠修成正果。這就意味著,一定是有辦法化解這段怨恨的。 時間緊迫,我也不跟麻油婆繞彎子,就請她明白示下應當如何解救。麻油婆思考了一會兒說,阿彌陀佛,殺生本身罪業,奈何殺的還是人家凡間修行的rou身。rou身沒有了,先前的千百年修為,也就化為烏有了,人家要報仇解恨,也不能說不對。只是這冤冤相報何時了呢? 麻油婆說得深沉,她的一句阿彌陀佛,說明她的本家實際上是拜佛。她接著說,我可以給你搓一段和蛇身子一樣長短粗細的燈芯繩子,沾了麻油,給它托個話,是那個小朋友對不起他,這條繩子,就暫且當做它的假身,繼續修行吧。他日春暖驚蟄,蛇鼠出洞,再另尋一個合身的rou身吧。 麻油婆接著說,只是這小朋友小小年紀就傷害性命,雖然是為了保護自己,但這絕非唯一的方式。這是自己種的因,因為由他人的干涉,而導致了不同的果。他需在來年驚蟄日之前,家中供奉香火牌位,終日吃素贖罪。 我心里長舒一口氣,大概這也是唯一的辦法了。孩子mama也連連抹著眼淚,接著向麻油婆請問到,這牌位上應該寫什么呀?麻油婆想了想說,什么的都別寫,畫上一條蛇就行了。贖罪要的是態度,而不是結果呀。 麻油婆對我說,小娃娃,你過來。于是我蹲到了她跟前。她指著自己家的其中一間屋子說,那屋子里有一些燈芯草,你去抓一把過來,跟我一起搓繩子吧。 第八十四章 .寄化身咒 于是我趕緊進屋,捧了一把曬干的燈芯草,拿到麻油婆跟前就一起搓了起來。在這個過程中,她不斷詢問了我一些我的情況,包括我師父的情況,出于尊重老前輩,我還是一一如實地說了。然后她問我會一些什么法咒,我告訴她一般的都會,只不過有些不怎么常用的,練習得少。麻油婆問我,寄化身咒你會嗎? 我點點頭說會,那是鬼谷派的手藝。師父也曾經教過我。麻油婆說,那就行了,回頭你拿著這根繩子,畫符寫上孩子的八字,讓那條大蛇暫且繼續修行吧。我問麻油婆,可是我怎么去告訴它呢?它現在一看見我就咬,根本沒辦法溝通呀。麻油婆說,等你做好這個寄化身,當著孩子的面燒掉,然后把繩子的灰燼找個水塘倒進去,其他的,我自然會幫你說。 我很高興,我這一趟拜訪麻油婆總算是沒有白來??礃幼邮虑榻K于是可以得到解決了,孩子mama也喜極而泣。時間已經很晚了,但我也顧不得那么多,匆匆辭別了麻油婆,并告訴她,將來如果有機會。一定會帶著師父一起,來看望她老人家。 回到張和平家里的時候,他又再次平靜了下來。于是我再度輕輕搖醒他,然后用腳把地上的雄黃酒圈抹掉了一個口子,將剛才麻油婆和我搓好的那根大繩子盤成圈擺在那個口子外面。一直以來對四周圍漠不關心的張和平,在見到這一幕的時候。竟然默默地流下了眼淚。他的眼神里有一種被欺辱后的不甘心,但又悲傷地無可奈何的感覺。雖然是借著孩子的身體流露出這樣的情感,但還是讓人看了心里怪難受的。 說到底,終究是張和平這個孩子,一時沖動,殺死了那條蛇。所以有時候。那些恩恩怨怨往往都是在不經意之間結下的,一旦結下,就比較難解了。這件事情讓我即便多年以后想起,也依舊覺得唏噓。水蛇是報著復仇的心而來,結果是奔著張和平的死而去,當中卻因為我和麻油婆的干預,最終選擇了一個不損對方,卻并不完美的結果。 看到張和平哭了之后,我知道,這也是他體內仙家的妥協之意。當著全部人的面,我寫下了一張寄化身符,在符咒的背面,寫下了張和平的生辰八字,這是為了起一個監督的作用,畢竟是他自己做的錯事,就算是個小孩,也應當為這樣的行為負責,在驚蟄日之前,他都必須遵守。 我將符咒嵌入大繩子中間,然后一把火燒了起來。繩子因為沾了麻油的關系,燃燒得比較快速,于是我一邊燒一邊對著火堆跺腳念誦道:“十二猿仙作一窩,不知哪個為寄托,有人識得猿猴路。要知玉皇路不多,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天住、地住、年住、月住、日住、時住、化為金身玉女,寄往三十三天處?!?/br> 這是寄化身咒,用途比較廣泛,最主要的。就是轉移因果。這就好像兩個人打官司,輸的一方就必須道歉或者賠償,而這道歉與賠償,就是因果雙方互相需要讓步和接受的地方。 繩子燒盡之后,在地上留下一堆灰燼。此刻的張和平,又如同睡著了一般。我知道,這就是他體內的仙家得以暫且釋懷,離開他的身體后的表現。我小心地將地上的灰燼撿起,裝進了布袋當中。然后我示意張和平的父母,可以給孩子松綁了。當他們把孩子抱回床上后,我就對李隊長說,事不宜遲,咱們這就動身吧。 李隊長問,這么晚了,是要去哪兒呢?我說,就去北面竹林里,咱們今天找到那條蛇的尸體,那是一條水蛇。說明那附近有水池或者水源,我們現在趕過去,把這些灰燼撒入其中,這就是所謂之,寄往三十三天處,那是一個歸宿。也是這件事善后的唯一辦法。 于是冒著夜色寒風,我和李隊長就有一次風塵仆仆地朝著竹林趕去。上山沒有燈光,于是我們行走的速度比白天要慢了不止一倍。等到我們找到那附近的水塘時,已經接近子夜時分。 我將所有收集的灰燼撒入水塘,心中默默祝念,雖非同道。但望其紅塵煉心,早成正果。 當夜我和李隊長趕回去就只能暫住在張和平家里了。折騰了一整天,我們都累壞了。尤其是我,倒下便睡。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我發現張和平的父母心情氣色都不錯,于是我問他們什么事這么高興,他們告訴我,今天早上孩子已經開始恢復正常了,雖然現在還是很虛弱,但是已經能說能笑了,只不過這一個多星期一來發生的事情,他好像一點都不記得了。我點點頭告訴他。孩子還小,有些事情還不能理解,如果能不說,那就盡量不要說。免得孩子心里面裝著這件事,那將來如果再有仙家路過,就容易又出問題了。 張和平的父母點頭答應。在吃過早飯后,他們一家人,高高興興地送我和李隊長出門??墒怯捎陬^一天在村子里搞出的動靜太大,附近的很多百姓都知道張和平家請了個師傅來幫忙驅邪了。于是回鎮上的這一路,我們基本上都是在別人注視的目光下走過的。 在距離鎮上大約還有一小段路的時候,周圍是住戶漸漸多了起來。這些人也就把我和李隊長當成普通行人,并未投射過來異樣的眼神。就在這個時候,突然有個四十歲上下的中年人,突然從我們身后追了上來。繞到我們跟前后,仔細打量了一下我和李隊長。 我當時有點納悶,你說這路吧雖然算不上多寬??煽偛恢劣跁腥藫醯啦艑ρ?。于是我們有些詫異,不由自主地,就站定了腳步。李隊長問那個男人說,老弟啊,您這是為什么呀?怎么攔住我們不讓走呀?男人并沒有回答李隊長的話,而是一直望著我,打量了很久后,他問我,請問這位小兄弟,你是剛才去張家人屋里的那個小師傅嗎? 也許是我年紀輕,人也老實,人家這么一問,我就說是我。然后問他有什么事?誰知道我剛說完,這個歲數比我大了很多的男人,竟然撲通一聲,跪在了我跟前。 他這一跪不要緊,卻引起了周圍許多人的駐足圍觀。我按年紀算,是他的后輩。素不相識的,怎么能受這樣的大禮,這不是折我的壽嗎?于是我趕緊伸手去扶他,并且說你有什么事情就直說,犯不著這樣。這個男人不肯起來,竟然當街哭了起來。 當時的場景看上去很古怪。一個男人給另一個男人下跪。這無論怎么看,都好像透著一股子詭異勁兒。他一邊哭一邊說道,求求你小兄弟,救救我家,救救我母親!于是我心想大概這人是聽說了我對張和平做的事,于是自己也有求于我。但即便是這樣,也犯不著如此,況且這街上這么多人,如果他一個不小心把有些事情說了出來,那我可不就瞞也瞞不住了嗎? 為了自保,也因為這樣當街下跪哭鬧實在不雅,于是我蹲下身子。湊到他跟前輕聲說,大哥你先起來,有什么事你慢慢跟我說,不要當眾這樣,回頭我要是被當做四舊給抓捕了,沒人救你不說,你覺得你對得起我嗎?我也算說得陳懇,于是男人抹了抹眼淚就站起身來。李隊長此刻會意,于是就朝著周圍圍觀的人說,鄉親們,散了啊散了啊,沒啥好看的。 我把男人拉到臨街的一條小路上,找了塊石頭坐下,請他慢慢說。他告訴我,自己家就在鎮上住,先前聽說了我來這里的事,就特地去張家找我,才知道我剛離開不久,這才又追了上來。他說,自己家現在正遭遇了一間古怪可怕的事情,自己和母親都深受其害,最嚴重的是母親,她現在已經有些虛實不分了,如果再不救人的話,怕就是沒得救了。 我請他慢慢把事情說來聽聽,如果能幫忙,我一定會幫。原本我和李隊長是要回村子里的,眼下有人相求,怕是也走不掉了。 男人說,自己母親從一個月之前開始,反復出現一些奇怪的幻覺。睡覺的時候,明明沒有睡著,但是一閉上眼睛,眼前就出現了很多可怕的鬼怪,張牙舞爪,兇殘猙獰。原本他一直以為是母親歲數大了,自然形成的老年病,但從小半月之前開始,自己竟然睡覺的時候,也遇到了同樣的事情。于是母子倆互相一說,才發現,兩人看見的幻覺,幾乎是一模一樣。 他這么一說,我就覺得有些奇怪了。難道說這母子倆,遇到的竟然是… 第八十五章 .可怕的夢 在中國古代神話里,流傳著這樣一種鬼怪。它們靠吸食人的夢境中的恐懼而存在。因為古人認為,人之夢,分喜憂,人之所喜非我之所喜,人之所憂非我之所憂。簡單來說,就是你喜歡的東西,我未必喜歡。你害怕的東西,未必會是我害怕的。 有些人怕貓狗老鼠,有些人怕昆蟲毒蛇,有些人怕惡人壞人,有些人怕火怕水??偠灾?。每個人的內心,都存在著恐懼。這些恐懼在日常的生活里,并非處處都會出現存在,但是在夢境中,往往就會出現。 這種鬼魂,就是在人發噩夢的時候,吸食這種恐懼的情緒。如果并不是發噩夢,那么很有可能它們會影響你,刻意去夢到一些自己害怕的東西。 原本做個噩夢這種事,幾乎人人都會發生,絲毫不足為奇,但如果連續很長一段時間,每天都發噩夢,甚至是每天的噩夢夢境都一樣的話,那就很有可能是遇到了這種鬼怪。 這種鬼怪,叫做“天逆每”,在四川地區,通常稱之為“天邪”。這原本是一個很高大上的名字。但其實是一種非常低劣的鬼魂。幾乎所有人,假如做了一場噩夢,那么驚醒之后,一定會告訴自己這樣一句話:“不怕不怕,夢是反的”。也許大家都知道這樣一句話,可大家知道這句話是從何而來嗎? 就來自于“天邪”。因為這種鬼怪,還有一個特點,就是性情太過霸道,不容許任何人的忤逆。所以最早說出“夢是反的”這句話的那個人,是為了用忤逆“天邪”的方式來與之對抗,自身的氣足夠陽剛后,就自然能夠壓制住“天邪”的邪氣。 然而“天邪”和一般的鬼魂有很大的區別。它的形成并不是某一個慘死冤死的人,而是這些人死后的戾氣,八方聚集而成。所以說,“天邪”不應當看作是一只鬼,而是一群零散的亡魂拼湊而成的鬼怪的形態。 中年男人說的自己和母親的情況,初聽之下,的確很像是“天邪”所為。于是我突然之間來了興趣,請他詳細跟我說一下,閉上眼后看到的那些鬼怪的樣子。他告訴我,那些人看上去只需要一眼就能夠明顯區分出是鬼,因為它幾乎就跟我想象中的鬼一樣,血淋淋的臉,張牙舞爪。表情兇狠地湊到自己眼前,嘴巴一直好像在快速地說著什么,但是卻沒有聲音。漸漸的這些神態各異的鬼就越來越多的湊到眼前,密密麻麻的,看上去特別可怕,而通常這個時候,就自然睜開了眼睛。 中年男人強調,自己睜開眼睛的時候,那種感覺和剛剛睡醒有點區別,更像是完全沒能夠睡著,不過細想起來,還是會覺得有些混淆。分不清楚。然而母親的情況似乎比自己更加嚴重,一般都發生在上半夜,到后半夜雖然最終還是能夠安睡到天亮,不過因為一場噩夢的關系,睡眠的質量其實很低。 說到這里的時候,我幾乎就判斷那就是“天邪”所為了。只不過我還需要證據來佐證它。一個人如果長期被“天邪”在夢境中摧殘折磨的話,雖然本身rou體并不會因此受到什么傷害,日積月累下來后,精力一定會下降,從而導致身體變得越來越弱,因為這個時候,人的身體和精神,實際上就成了“天邪”吃飯的食堂,恐懼的感覺會無時無刻不占據著大腦。 想到這里的時候,我決定要幫助他們一把,于是我問李隊長,如果他還有別的事情的話,就先自己忙自己的去,我把這趟忙完,再回村子里。李隊長欠了我一個人情,按理說他是想要陪著我一起去的,但他去也實在是幫不上什么忙,于是就說要不然就在鎮上等我。也不給我添亂,等到明天中午如果我還沒來的話,他就先回村子里。我心想這樣也好,于是就答應了他。李隊長是我們村的生產隊長,鎮上的生產大隊和他是一個系統的,想必打發這一天的時間。他是沒有問題的。 于是我就問中年男人,大哥您貴姓?他說姓張,這附近很多人都姓張,在納入這個鎮之前,這里叫“張家坳”,是個有幾十戶人的村子。先前我去的張和平家。雖然不是同一個村子,但也有很多人姓張。我說好,那你現在就帶我去你家看看吧。張大哥朝著不遠處的鎮上一指說,就在那個方向,穿過鎮子,就是他家。 路上我得知。張大哥是個光棍,家里雖然有土地,但是比較窮,所以這么些年來就一直沒娶媳婦。加上老母親身體也不好,所以就一直留在家里照顧她。按照本地農村的習俗和國家的補償,家里的男丁如果結婚的話,是可以在老宅子邊上圈一塊地自己修房子的,但是張大哥還和母親擠在老屋子里。 他告訴我,母親身體幾年前還好,但是自打自己父親去世之后,母親也受到了不小的打擊,身體就大不如前了。父親當初去世的時候,自己跪在跟前承諾過,因是家里獨子,所以一定會好好照顧老人,給她養老送終,母親在世的時候,自己一定不走遠。母親歲數已經比較大了。加上身體不好,所以家里種地的事情就是張大哥自己在包辦。好在自己身體比較強壯,每個月交了公糧之后,還能夠有些結余,母子倆只要不胡吃海喝,還是勉強足夠支撐生活的。 我問他,他們家這附近以往是否出過什么類似的怪事情。我之所以這么問,是因為“天邪”這種鬼怪比較特殊,它們的聚集往往沒有任何邏輯可言,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如果一個地方鬧了“天邪”,那在此之前,這個地方必然是比較容易聚陰的地方,那就有很多可能性了,要么就是這里曾經埋葬過很多人,例如早年戰爭的時候,集體掩埋的那種。要么就是這個地方的風水有問題,會自然而然的讓一些陰氣怨氣形成聚集。當這些東西湊到一塊的時候。就會有形成“天邪”的可能。 張大哥跟我說,以前小時候常常在夏天看到田地里有“鬼火”在躥,不知道這個算不算。我心想這個當然不算,鬼火的出現大多在夏季,且近期有雨的時候??諝庵杏谐睗竦臍夥?,墳墓里有尸體講解后產生的一種叫“磷”的化學元素,燃點極低,且跟水分相結合后,就會自燃,發出瑩白色偏藍的火焰狀。而這個時段通常都發生在每年的中元前后,也就是農歷七月,那段日子恰好也是最熱最多雷雨的季節。鄉下人愚昧,常常把這些鬼火和中元節聯系到一起,久而久之,就認為鬼火其實就是鬼了。事實上,即便是我這樣一個學習玄學的人,也不曾相信這一點,它就是個簡單的物理現象。 于是我笑了笑對張大哥說。除了鬼火,還有別的嗎?他思考了一陣后回答我說,十幾年前他家附近曾經挖到過一個前朝的墓xue,當時還專門請了勘探隊來。挖出來一口石棺,據說是清代的時候,本地的一個舉人。但是由于找不到后人。也就無法求證這件事。 我心想如果只是挖到一口棺材就斷定這里鬧鬼,那也顯然是不科學的,我們腳下的土地,凡腳能夠踩到的地方,深挖下去,都能夠挖到死物,只不過張大哥說的那個古墓,年代沒有那么久遠罷了。 問了一通后,發現也沒什么多余的信息可以挖掘,于是我還是決定,先到他們家看看再說。 這是一棟紅土房子,和徐大媽后山那個楊婆婆的房子差不多破舊。在距離鎮上的主路不遠的地方,周圍零零星星還是有很多農戶的,張大哥家就是其中的一棟。緊鄰著鎮上的磚房,如果家里需要買個什么東西,走路到鎮上,也就五六分鐘就能到。不過他們家的紅土墻上,用白色的大字,寫著偌大的幾個字:“愛國無罪,革命有理!”毫無疑問,在這樣的政治環境下,這些標語都是那群人搞出來的。只是我覺得有點諷刺,也不知道我的法術在寫了這種標語的房子里,會不會打了折扣。 進屋之后??吹揭粋€頭發花白的老奶奶,坐在門檻上,雙手互搓,手心里攥著的,都是燈芯草。就如同前一晚,在麻油婆家里看到的一樣??磥磉@個地方。比較盛產這個,無法下地高強度勞動的人,都會在家里用曬干的燈芯草搓成粗細不一的麻繩,當做工具或賣給鎮上的供銷社。 張大哥湊到老奶奶跟前說,娘,這就是我找來瞧事的師傅。昨天隔壁村張某某家孩子失心瘋的事,就是這位小師傅給瞧好的。我沖著老奶奶笑著說,奶奶您好,那個小孩不是失心瘋,而是被東西給附身了。 老奶奶很是慈祥,但是她雖然面帶微笑,看上去卻有些憔悴,原本因為年邁而變得黝黑的皮膚上,眼圈在這種膚色下依舊顯得特別的黑。她笑呵呵地丟下手中的燈芯草,伸手握住了我的手,接觸到她手的時候,那種農村婦女干了一輩子活粗糙的手觸感傳來,而她的手,也顯得虛弱無力。 老奶奶問我吃沒吃早飯,家里有糠粑,我說不必了,我主要來看看你家的情況。于是我沒有浪費時間,而是直接跨過門檻,走進了屋里。 不曉得是不是我的錯覺,在進門的一刻,我感到一種特別壓抑的感覺。 第八十六章 .一個瓶子 我算是個職業感覺很好的人,當這種突如其來的壓抑迎面而來的時候,我自然而然開始在心中給自己加持著護身咒。我很難去形容這種壓抑的感覺,首先是空間實在很小,雖然足夠一個人施展手腳,卻總是有種壓迫的感覺。其次是光線太暗,這樣的環境總是會給人一種陰暗的感覺,死氣沉沉的。 總之,走進這個屋子里,就好像突然從溫暖的陽光下,進入一個潮濕的山洞里的感覺。這種感覺首先就告訴我,這里的確是比較容易出現怪事。我繼續往里屋走。這里一共有兩個里屋,想必是張大哥和老奶奶各自住在一間,是他們的臥室。很明顯的,兩個房間的感覺更加壓抑陰冷,并且其中一間尤為突出。不用想,那間最為陰冷的,必然就是老奶奶的臥室。 我并不是一個有特殊體質的人,所以就連我這樣的人都能夠明顯感覺到不對勁的話,那就真的有可能不對勁。 于是我退到堂屋里,說是堂屋也不見得,因為大多數堂屋只是吃飯或者待客用的,張大哥家里的堂屋,在其中一側的墻邊,就是生火做飯的灶臺。按照中國的習俗,堂屋這種進出門的地方,是由門神把守的。開門正對左上或右上的位置,理應是武財神面朝大門的地方,有些家族較大的。堂屋里甚至還供奉了祖先的牌位,但無論如何,堂屋都不應該是有生火做飯的地方,因為那是灶王爺的位置,灶王爺是不能在堂屋里的。 這就意味著,這家人的家里,沒有主神。沒有主神就容易導致邪魔外道的侵入。而且灶的上方,原本紅土的墻面,被燒火的關系熏得黑漆漆的,連屋頂的棚也是如此。這說明,灶的位置是不通風的。所謂的風水,理應有風有水。風是可以四處流動的,如果聚集到一起無法排出,那么就意味著,沒有風水可言。 我又走出了屋子之外,面朝著來時的那條鎮上的公路,對面的山丘已經被當地的村民開墾成梯田狀,兩個小山丘挨著,中間凹陷的部分,遠遠透過去,還有另外一座小山丘。這種叫“開門財”,因為這三個小山丘,在打開門的角度看去,就是一個元寶的樣子。這原本是個不錯的外部風水,可是被眼前的這條公路阻擋,且公路底下有一條小水溝流過,水本是帶財而來,水的方向卻是從近到遠的流,這就是將這家的錢財外流的意思。這也就不難證明,為什么這家人窮苦的原因。并不是因為娶不到媳婦而窮,而是窮得娶不上媳婦。 總體來說,這家人的風水情況,可謂是岌岌可危。但那通常并不意味著,這家就一定會招鬼,雖然屋里的壓抑讓我感到不對勁。但從布局來看,卻也沒有出現必然會招鬼的風水局。那難道是一場因果?這也同樣說不通?!疤煨啊崩p住人,帶著極強的偶然性,和因果反而并沒有太大的關聯,主要還是這個地方聚陰的關系。然而既然是聚陰,那一定有個聚陰的理由才對。只不過,目前我還尚未發現。 于是我蹲在老奶奶跟前,再請她描述一下第一次遇到這種噩夢的時候,是什么情形。老奶奶回憶了一下說,那已經是一個月左右之前的事情了,本來自己身體還算行,只不過有些小毛病,老年人都容易得的一些毛病。當天晚上自己和兒子吃過晚飯之后,還跑到鎮上去溜達了一圈才回家。但是回家之后,就發現兒子趁著自己不在家的空隙,在打掃屋里的衛生。 許多農村都有這樣的習慣,每到年末的一兩個月,就要把家里的蜘蛛網什么的全都清理干凈,這叫做“除舊迎新”。本來這是一件挺好的事,于是老奶奶也跟著幫忙打掃衛生,結果那天可能比較倒霉,自己一個沒站穩,就把自己擺在床頭的一個柜子給撞翻了。那個柜子里裝的都是前些年自己積攢下來的一些東西。大多都是解放前留下來的,摔爛了不少,最可惜的,就是那個擺在柜子上的大擺鐘了。 我點點頭,因為剛才在老奶奶屋里我的確看到了柜子上的大擺鐘,我還正奇怪為什么鐘面的玻璃罩子沒有了。聽她這么一說,才知道是那個時候摔碎了。老奶奶接著跟我說,自己當時寬慰自己,說什么碎碎平安之類的吉祥話,但終究是自己喜愛的東西,還是非??上?。于是心情也就不怎么好。 當天晚上自己上床睡覺,閉上眼沒多久,就看到很多奇形怪狀的人,不斷朝著自己走過來,走到跟前后,就出現了一個往下撲的姿勢。手好像伸出來要抓她。但是那些人撲到之后就不見了,緊接著另外的人又一次出現,就這么一次一次的循環著。起初的時候人的表情還算正常,只是動作看上去有些嚇人,到了后來,那些人的樣子也就變了。 老奶奶跟我形容說,那些人的樣子,看上去就好像蠟燭被融化的時候那樣的感覺,整個臉都好像軟乎乎地塌陷了下來,有些吐著舌頭,有些歪著嘴,有些眼睛一上一下,有些鼻子都掉到了嘴邊。而這些人變成這副模樣的時候,看上去都是血淋淋的,就連夢境中環境的顏色,也開始變成了血紅色。 我在腦子里試想了一下老奶奶說的那個場景,其實并無什么邏輯可言,但單從畫面來說。還是有些嚇人的。我問老奶奶,及都看到這么多了,難道說還沒醒過來嗎?老奶奶拍了拍我的手說,醒什么呀,壓根就沒睡著過。我又老人病,耳朵里總是莫名其妙的嗡嗡響,一到晚上就更厲害,這么吵怎么可能一倒下就睡著呢。一般來說,我睡到床上后,至少都得個把小時才能入睡呢。自己也害怕,就是無論怎么睜開眼,就是睜不開呀。 聽老奶奶說的這些話,感覺又有點像是夢魘,也就是俗稱的鬼壓床。不過那都是小兒科的東西,很容易就能解決。只不過假如她的這些癥狀是跟“天邪”聯系到一起的話,那就不一定這么容易了。于是我跟老奶奶說,您剛才說的那些人不斷循環單每次都會變化一點樣子,直到最后越來越可怕。我曾經聽我師父說過,有人就是被纏著你的這種鬼怪侵襲,以至于重復地做夢,每個夢都會在同樣一個點醒過來,但是醒過來之后發現,自己又回到了這個夢的開頭。 我告訴老奶奶,而現實里,那個人就再也沒醒過來,但身體卻一直存活著,只是越來越虛弱。因為他從此就只在自己的夢里了,并且是一個無限循環的夢。我說這些話的原因,并不是想要嚇唬老奶奶,而是告訴她,如果真的背“天邪”侵襲,而且情況嚴重的話,會漸漸在睡夢中迷失,從此就醒不來。 老奶奶倒還好,張大哥聽到后就不那么淡定了。他對著我央求道,小兄弟,你一定要救救我們家,我們家現在就剩下我和我娘兩個人了,我又膝下無子,她就是我唯一的牽掛了。我點點頭表示我一定會盡力而為。但也對他實情相告,我把我在屋子里的感覺和家里的風水布局都告訴了他們,雖然我知道他們聽不懂,我是想讓他明白,你家里現在是一個聚陰的位置,正因為聚陰,才導致了這種鬼怪的出現和纏身,我可以想法子對付鬼怪,但現在有個關鍵的問題還沒能解決,就是為什么你們在這里生活了幾十年都沒事,偏偏會突然變成這樣。 我指著門口的水溝和馬路說,看這水溝和馬路的樣子,在這里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所以也不應當是它們引起的。這才需要你們仔細想想,在這件事發生前后,還有什么特別值得一提的地方,任何事都可以說,也許就會成為關鍵。 母子倆都不說話了,看樣子是在努力搜尋自己的記憶。隔了幾分鐘之后,張大哥突然一拍大腿,對老奶奶說,娘,你還記不記得,那天晚上你打碎了東西。其中有一個早年我撿回來的瓶子?老奶奶說對呀,當時就摔碎了,我就打掃了全扔到后面去了。 瓶子?什么瓶子?于是我問張大哥說,那個瓶子是裝什么的,因為我看到這家人的狀況,實在不是還有多余的金錢來搞什么收藏的。張大哥說。小兄弟,你還記得剛才我跟你說的,我們這地方,以前曾經挖到過一個古墓的事情嗎? 我說記得啊,誰讓我有一顆聰明大腦呢?張大哥說,那個瓶子就是勘探隊來之前。請村里人保護現場,我趁人不注意的時候,從墓里頭拿出來的。 張大哥說,咱們這地方,沒出過什么大墓,聽許多人講,如果遇到大墓的話,能夠從墓里面找到很多值錢的東西,當時我們保護現場的時候,看到里頭有不少瓶瓶罐罐,還有些銅錢串子,于是我就沒忍住,偷偷拿了一個,尋思著將來如果走投無路,這小東西沒準還能賣上點錢。 我一聽更糊涂了,就問道,墓里頭一般都是瓷器,罐子比較多,你怎么就拿了個瓶子?到底是什么樣的瓶子? 第八十七章 .拼湊碎片 張大哥說,就是一個手掌那么高的細脖子瓷瓶,白瓷描花的,瓶子的正中央,還有四條螭龍雕刻的把手,看上去不知道干什么用的,有把手卻不是水杯,就是看著精致,而且保存的特別完好,于是就帶了回來。 這時候老奶奶說,你去后邊柴堆邊的垃圾里找找看,能找到多少,就拿過來給這位小師傅看看吧。我說不必了,我跟你一塊去找吧。于是老奶奶繼續坐在門檻上搓著燈芯草,我就跟著張大哥一起繞到了屋子后面。開始在柴堆邊上的垃圾堆里,翻找著。 這垃圾堆倒也不臭,也不大,就是一些碎掉的雜物。通常的生活垃圾,剩飯剩菜什么的,張大哥他們都是直接倒進農田里當肥料了。所以很快的,我們就在那堆垃圾里找到了那個摔碎的瓷瓶。把盡可能多的碎片都撿了起來,慢慢試著拼湊一下,越是拼到后面。我就越吃驚,同時也終于明白了為什么這家人會突然之間遇到“天邪”。 這是一個外觀類似花瓶的瓶子,就跟觀音菩薩手上端著的那個很像。區別在于,瓶子細的部分和肚子的部分,有四條螭龍的雕件焊燒上去,龍頭朝上,龍尾朝下,看上去就像一個瓶子有四個可以用手抓的把手一般。白瓷質地的瓶子上,有藍色的描花,圖案的內容,是波濤之水。如果這個瓶子沒摔碎的話,看上去就好像四條龍。從水中騰躍而起的樣子。瓶口是封死的,并且堵上了一層石蠟,接縫處還做過拋光的處理,也就是說,單獨看的話,這個瓶子是沒有口的。而實際上也是又開口。只是被堵住了罷了。 這一點很好證明,因為瓶子已經碎了,內膽是有空間的。于是我對張大哥說,大哥啊,您知道當初您拿回家準備賣錢的這瓶子,是干嘛用的嗎?他茫然地搖搖頭說不知道。我說,這是跟著死人陪葬的魂瓶。 在古時候,很多有身份地位的人,下葬的時候會在棺木內拜訪九個瓶子,分別裝了死人的三魂和其中六魄。也許你要問了,不是三魂七魄嗎,怎么這里只有六魄。在玄學里,魂魄是分開而論的,人死為鬼,鬼就純粹是魂而組成,所以魂是要離開的,早晚都要,魄也同樣要離開,但走的地方和魂是不同的。剩下那一魄,就在尸體本身之內。而周圍裝著三魂六魄的瓶子,就稱之為魂瓶。一共九只,許多地方的魂瓶,都會在上面雕刻九龍,九個瓶子分別代表著有九條龍的守護。瓶子之所以封口。封住的就是魂魄,我敢打賭,面前的這個瓶子上,早在當年隨葬的時候,應該還有一道類似符咒的封印才對。只是可能天長日久,漸漸就腐化掉了。 我問張大哥。你剛才說的,這瓶子是放在你母親的床邊柜子上,是嗎?他說是的,和那個擺鐘放在一起,我娘喜歡這瓶子。我心里暗暗想著這也是無知惹的禍呀。搞了半天,是因為老奶奶不小心打碎了魂瓶,這里頭的一味魂或魄,破殼而出后,迅速聚集了周圍的怨氣引起和戾氣,變成了“天邪”,而這個深埋土下,餓了幾百年的家伙,當具備形態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瘋狂地吃。如此一來,母子倆就成了它的糧食。 我把我的看法告訴了張大哥,他看上去有些著急,不停地踱步跺腳。我告訴他這其實不算難事,只要在家里的門上貼上門神。然后我替你把屋子做一個凈化,也就不會有事了。這種鬼魂是本能在生存,雖然危害性很大,但也不算難收拾。今后你如果再從外頭得到一些來路不明的東西,最好是要供奉凈化后,再擺到家里。尤其是那些地老鼠搗騰出來的東西。最容易沾上這些玩意。 所謂的“地老鼠”,是四川地區,對盜墓賊的稱呼,是一種非常缺德的職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