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地主的死,畢竟是因為蒙冤。按照田德平說的,這地主生前人還不錯,從他不顧家里人的眼光,讓自己的私生子厚葬在族人的墓地里,也說明他是個重情重義的人。而就是這樣一個人,因為田小芳的一次舉報,從此丟了性命,淪為惡鬼,最終還落下個魂飛魄散的結局。 我心里有些內疚,于是我只能說服自己,這是他該有此一劫。我的方式一定不是最好的處理方式,但也因此讓它不必繼續在死后輪回受罪,也算是一種解脫吧。 癱坐在地上許久,也想了很多,雖然這個過程比較狼狽,但總算也是將事情完整地解決了。于是我打開了田小芳的房間,告訴大家,現在大家安全了,田小芳因為最近這段日子的折磨,人會比較虛弱憔悴,接下來只需要把她身體內殘留的陰氣祛除,把屋子整個做個凈化,應該就沒有大礙,很快就會恢復的。 田家小女兒問我,剛才你在外面的時候,那是什么聲音呀,噼里啪啦的,好像放鞭炮哦。我笑了笑說,那是我的五雷符加五雷號令,你聽到的那個聲音,就是我用雷訣引出的雷火,是電火的聲音。 我告訴他們,雷決分天、地、雨、水、妖、斗六種,效果各有不同,也要分場合。然后我突然意識到跟他們說絲毫沒有意義,于是就說,這個就講來話長了,不提也罷。不過倒是因為如此,我收獲了田家小女兒那崇拜的眼神。 我讓田德平把田小芳被捆住的手解開,這么長時間,她的手其實有些機能已經被損壞,要恢復的話可能需要不少時間。然后我讓她坐到我面前來,我伸手捋了捋她凌亂的頭發,將劉海全部撩起來,完整地露出額頭,接著我將我左手五指并攏,掌心微微凹下,整個手掌呈碗狀,然后在手心里,倒入一點水。 接著右手捏二指決,以指做筆,虛空在左手手心上書寫了一道符咒,一邊寫,一邊口中念道:“元亨利貞,浩蕩神君。日月運用,燦爛光精。普照三界,星斗齊并。天罡正氣,散蕩妖氛。九鳳破穢,精邪滅形??D罡星,魑喇哼嗩。急急如律令?!?/br> 隨后,我用右手中指沾水,先東南西北上下六方都彈了一點水,然后又把水彈到了田小芳的臉上和身上。當手里剩下的水已經幾乎沒有的時候,我用濕淋淋的左手手掌,開始在田小芳的額頭上來回摩擦著。一邊摩擦,一邊用我的鈴鐺逆時針方向,從她的左耳開始,圍繞著田小芳的頭搖鈴轉圈。 是叫做“破穢”,是用來給人或者屋子做凈化的其中一種方式,因此那道畫在手心里的符,就叫做“九鳳破穢符”。為的是把人體內或者屋子里的陰邪之氣驅趕出去。由于符的書寫過程中,會有一個上下連成一氣的“敕令”二字,所謂的“令”,則是用一種上對下的方式在“命令”或“號令”,對于陰邪之氣,有壓制,強迫的作用。 這套驅穢的手法,算不上是法事,只是一個手段罷了。給田小芳驅穢完成后,我又如法炮制地給田德平的整個屋子驅穢了一次,最后讓田德平打開屋里所有的門窗,好讓空氣貫穿,然后在屋子的正中央插上一炷香,觀察煙霧的飄動,發現再無異常,這才安心。 我叮囑田德平,門口的那顆大槐樹,某種程度來說會造成他們家撞邪撞鬼的幾率比別人家大,如果能夠移植到院子外面,或者直接砍掉的話最好。如果實在沒有辦法,就在樹下放個石磨盤,可以比較有效的鎮宅,壓邪。 田家人連連道謝,甚至連一開始對我不理不睬的田家小女兒,也因為家里的事情解決而高興,在我面前也開始蹦蹦跳跳了,只不過她的兩個辮子,實在是很像自行車。田家人不好意思開口問我酬勞是多少,我只告訴他們,隨個自己的心意就行,給錢我收錢,給糧票我也收糧票,給我水果雞蛋,我也照樣收下。 結果田家人將家里的雞鴨給抓了幾只給我,還裝了一筐雞蛋。自打我開始從事這個職業,最不缺的就是吃雞蛋了。臨別前,田德平找來了村里的馬車,說要送我回去。不過在離開田家村之前,我還特別去了一趟,地主家的老墓地。 我履行了我的承諾,在那個小男孩的墳前,挖坑埋下了那把銀鎖。算是我的一種交代和那個寡婦的寄托吧。然后我站在地主家祖宗的墳墓前,心里說了許久的話。 至于說的什么,我誰也不會告訴,只有我自己才知道。 離開徐大媽家已經兩天多了,見我回去,兩個老人家都非常高興。雖然明明他們不懂,卻還是纏著我問這問那的,我也樂意告訴他們。聽完我簡單述說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后,徐大媽雙手合十閉上眼睛,半仰著腦袋說道,阿彌陀佛,希望這樣的不公事少發生一點,也希望那些之前因此而冤死的人們,早日托生。 雖然我很贊同徐大媽的話,但我是學道的,信的可不是阿彌陀佛呀。 不過自從我回來以后,就沒看見師父,于是我問徐大媽我師父去了哪兒。徐大媽說,就在我回來之前沒多久,師父就跟著人去了后山了。我問道,去后山干什么,去給我師公上墳嗎?因為我師公的墳墓,就葬在后山,但是師父如果要去祭拜,說什么也應該等我回來再去呀。 徐大媽說不是的,這還不是因為你的關系。我有些不解地問,為什么說因為我,我除了上墳基本上都沒去后山呀。徐大媽說,你這孩子,就因為你當初不懂事,當出頭鳥,現在不光咱們村,連鄰村都有很多關于你的傳聞,人家本來是來找你的,但你不在,就只能找你師父了。你師父這個人,臉皮薄,又熱心,人家一找來,就替你應承了下來。 師父出馬,我是半點都不擔心。而且這小小的山村,能出得了多大的事?于是我就問徐大媽,到底是誰找上師父了,是前幾天合家宴上的人嗎? 徐大媽坐到我跟前對我說,這次找到師父的,是后山的楊婆婆,這楊婆婆是咱們村唯一的烈屬,兩個兒子都先后死于打日本人和打內戰了。她是嫁到村里來的媳婦,她男人在村里輩分高,所以她輩分也高,不過她男人在兩個孩子還沒長大的時候,就已經病死了。 徐大媽說,這楊婆婆本來不姓楊,但是嫁到村子里來了以后,就隨了夫姓。由于現在單獨住在后山上,守著一畝三分地過了一輩子,平日里和村子里的人來往得比較少,但她人挺和善的,就是走動少了,和大家都不怎么熟罷了。 我喃喃地說,難怪從沒聽人說起過,前幾天合家宴的時候,也沒見到她來參加。徐大媽說,可不是嘛,要不是這次有求于你師父,保不準連后山都不下來呢。 我問徐大媽,這楊婆婆遇到什么事了。徐大媽說,聽說是她自己家一只養了快十年的老貓,最近突然常常不回家,連老鼠也不抓了,家里的糧食被老鼠弄毀了不少,這楊婆婆才意識到自己家的貓不見了。 我笑著說,原來師父是去幫著老人家找貓啊,我還當是什么事呢。這貓本來就喜歡沒事到處溜達,我小時候地包天家里就養過一只貓,每年總有那么段日子老往外跑,一出去就好幾天沒個蹤影,后來有一次跑出去幾天后回來,沒多久就產下一窩小貓仔呢。 我笑著跟徐大媽說,這貓恐怕是去尋找真愛了,師父就算是找到了,給強行帶回家,這叫棒打鴛鴦… 我話還沒說完,徐大媽就打斷了我對我說,如果真是這樣倒簡單了,哪用得著你和你師父出馬,隨便找個村里的年輕人就辦妥了。之所以找你師父呀,是因為這楊婆婆半夜里聽見屋后的農田里傳來貓叫,整宿整宿地叫,有天晚上是在是吵得自己睡不著,楊婆婆就打著燈籠出門打算把貓喚回來,循著聲音走到跟前,卻發現那是自己丈夫和兩個兒子的墳墓。 徐大媽一只手擋住嘴,湊到我耳邊輕輕跟我說,這楊婆婆家里的三個墳,一起發出了貓叫聲。 第五十六章 .后山老屋 我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于是我結結巴巴地問,那…會不會是貓躲到了墳的后面,楊婆婆看不見,所以以為是墳在發出貓叫?徐大媽說,早上你師父聽見這件事的時候,他也這么問了。那楊婆婆說,當時她也這么以為,于是就湊上前看了下,并沒有發現貓的蹤影,于是就把耳朵湊到墳邊上去聽,才確定是從墳墓里傳出來的貓叫聲。 這太讓人吃驚了,我知道師父如果聽說了這件事,即便是自己從未遇到過,他那強烈的好奇心和求知欲,也會讓他立刻毫不猶豫地答應幫忙的。于是我問徐大媽,那楊婆婆還說了些什么?徐大媽說,別的就沒多說了,只是當時她聽見貓叫后,嚇得坐在地上,腳軟了起不來身子,就這么面對面坐在三個墳頭前,聽了一夜的貓叫。 徐大媽說,今天早上天亮后楊婆婆才有力氣下山,就直奔我這兒來找你了。這楊婆婆呀,看上去是受了不小的驚嚇,渾身都是泥,昨晚上那一夜,估計是夠她受的了。 徐大媽也無法提供更多的消息,因為她說師父聽見這件事之后,立刻就答應了前去。就在你回村前兩三個鐘頭剛離開。 由于我從田家村回來需要差不多兩個小時,而我在處理好田家的事情之后,其實已經臨近中午了,到了徐大媽家,已經是下午兩點左右。那也就意味著,師父是午飯時間離開的,而徐大媽說那個楊婆婆是今天早上就來找的師父,所以我基本上能夠計算出,從徐大媽家到楊婆婆家,至少也有一個小時的路程。 于是我趕緊問徐大媽,那楊婆婆家在哪,我要去找我師父。徐大媽說,就在你師公的墳頭再往后山走五里地的樣子,那兒只有那么一條小路,你如果去到那兒,是不會找錯路的。走到后山你看到的唯一一棟在農田邊上的房子,那就是楊婆婆的家。 于是我趕緊喝了一大杯水,立刻背上我剛帶回來還沒來得及整理的挎包,就出了門。 以往我來后山的次數非常少,只是師父當初剛剛帶我來村子避難的時候,和寒衣節的時候去祭拜過一次,兩次都是師父帶著我一起去的,我們師徒倆總是要坐在墳邊聊聊天,聽師父說一些師公的故事,還有師父的那些師兄的故事。師公雖然有好幾個徒弟,但我師父是陪著師公走到最后的人,也是唯一一個每年都回來祭拜的人。 所以我對師公的一身本領是向往的,對他也是心懷敬意的。于是我在路過師公墳邊的時候,還是要恭恭敬敬上柱香磕個頭的。師父已經不年輕了,楊婆婆既然是婆婆,想必腿腳也沒那么利索。我是年輕小伙子,腳程比較快,加上我原本就走得非常急,找到那條去楊婆婆家唯一的那條小路時,我就一路快速趕路,五里地的路,我很快就趕到了。 我看到那間屋子,看上去是比較窮苦的,因為就那么孤零零的一兩間屋子,搞不好其中一個屋子還是茅房。除了墊門石是用條石鋪成的一個小小臺階之外,別的地方都是泥土。屋子的墻壁看上去是白色,但斑駁之下,內襯的紅泥還是露出來了。所以這是一棟泥巴墻房子,房頂則跟大多數別的農村房子一樣,加了幾根木梁,上邊鋪上了瓦,墻邊開了一道漆成墨綠色的木門,木門一側的墻壁上,則釘著一塊生鐵牌子。 牌子上有個閃耀的五角星,下邊寫著四個用革命字體書寫而成的字——“光榮烈屬”。于是我確定這下絕對沒有找錯,而看到房門開著,所以意味著屋里是有人的。徐大媽說楊婆婆是一個人居住,那現在開著門,說明師父也在屋里。 按照我對師父的了解,我在路上已經計算了一下他們兩個上了歲數的人的腳程,應該也就比我先回到這屋子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我推開門進去,看見師父和一個穿著藍布襖子的矮小老婆婆面對面圍著一個火盆坐著,師父看到我來,有些吃驚,于是他問我你怎么來了?我說徐大媽跟我說了一下,告訴我你在這兒,我就來了。 師父點點頭說,來了也好,你還能幫上忙。于是我對那個老婆婆說,您是楊婆婆吧?我是林師傅的徒弟。楊婆婆微笑著說,年輕人我知道你是誰,今天就是去找你的。她雖然嘴上帶笑,但看上去還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這個老婆婆差不多七十歲左右,能夠一個人住在山上,自己種地自己吃,一輩子風風雨雨也都經歷過來,雖然不知道她是不是年幼喪父,但起碼她中年喪夫晚年喪子,人生三大慘事已經經歷了兩件,還能夠活這么大歲數,想必內心還是比較強大的。而正是這樣一個強大的農村婦女,此番卻嚇得必須找人來幫忙的地步。 師父對我說,徐大媽跟你說了這里的情況了嗎?我點點頭說告訴了一些,但具體的她也不清楚。師父說,那正好,我正打算要開始查事呢,你來了我剛好把一些內容告訴你。 原來在師父和楊婆婆回到這間屋子的路上,楊婆婆還跟師父說了一點別的情況,說自己最近這半年多來,也常常遇到一些奇怪的事,只不過山里人糙,也從未往鬼神迷信這樣的方向去考慮過,事情一過心里也就忘了。是昨晚自己嚇得在墳前頂著寒冬的凜厲夜風呆坐一晚,才把那些奇怪的事情回想了起來,越想越是覺得不對勁,她覺得這幾件事是有關聯的。 師父說,大約從半年前開始,楊婆婆家里就經常在夜晚聽見一些奇怪的響動,最初她一直以為是自己家的老貓在抓耗子,但是后來那動靜就開始漸漸變大了一些,有時候自己早上起來,發現凳子都倒在了地上,電燈也常常開始忽明忽暗,燈卻是好好的。有時候自己睡在床上,能夠聽見屋頂的瓦上,傳來有間隔的聲響,感覺有什么東西在上邊走路,還有一次,屋頂的瓦直接就不見了一塊,如果說是掉了下來,也該從邊上的開始掉,地上也應該有摔碎的瓦才對,但是卻什么都沒找到。 于是楊婆婆將這一切動靜,都歸罪于自己家的老貓身上,認為是老貓碰翻了椅子,認為是老貓抓壞了電線,認為是老貓跑上了屋頂,認為是老貓把屋頂的瓦給掀了下來。 可是在那之后,這些事情發生的頻率越來越高,甚至一些不可能是貓能做到的事情也發生了。例如自己頭一晚睡覺的時候明明關了屋外的燈,但是第二天早上起來卻發現燈是亮著的。又例如自己家掛在飯桌邊上的掛歷,有時候自己忘了撕下今天的日子,第二天卻發現日歷被撕了,但自己又沒有印象是自己撕掉的。 師父說到這里的時候,眼睛望向屋里一側的墻壁,我也順著他的眼神望了過去,發現墻上釘著一顆小鐵釘,上邊掛著一本每天撕一頁的日歷。上邊停留的日期,就恰好是今天。于是我問楊婆婆,說您是不是平日里就有撕日歷的習慣呀?有時候人的習慣一旦持續了很多年之后,就漸漸變成自然而然的行為了,做與沒做,自己就不太有印象。 楊婆婆說,自己的確有這樣的習慣,這人老了,知道自己沒多少時間了,過一天算一天,每撕掉一頁,自己就又賺了一天,早就夠本了。但是在幾個月前,自己有一次中了暑熱,沒怎么動喚,就在床上睡了兩天,那兩天昏昏沉沉的,基本上都沒出過房間,自然也就忘記了撕日歷。我對此其實是保持懷疑的,因為就算昏沉沉的,人總是要吃喝拉撒的吧,這路過日歷的時候,順手一撕也說不定呀。長年累月養成的習慣,就漸漸變成本能活動的一部分了,就好像我們醒著的時候會不斷眨眼,但一天下來自己眨了無數次眼睛,又真的能刻意想起來一次嗎? 我把我的想法說了出來,因為師父在這里,我也不怕說錯。師父點點頭,表示的確也有這樣的可能,楊婆婆卻說,那好,就算是我每天都撕下來了,那我撕掉的丟哪兒去了呢?我也有習慣是丟到柴房里,生火的時候這些紙就能夠當火引子,可是我有一次發現我沒有印象撕過日歷,但日歷的日期卻又和當天吻合,自己也在柴房沒有找到撕下來的那個日子。 楊婆婆嘆氣說,我權當做是我老了,開始糊涂了,根本就沒往心里去,要不是昨天晚上的那一遭,我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再把那些事情想起來,這前后一想,總覺得處處都是在作怪的感覺。 人的確有時候會這樣,遇到一件不解的事情,在那之后,每件稍微有點奇怪的事,就會不由自主地朝著這些方面去想。于是我問楊婆婆,那除了這些你的猜測之外,你有沒有實實在在的看到過一些東西,或者比較具體的事情? 楊婆婆想了想說,我夢到我死去了很多年的老伴兒,這種算不算? 第五十七章 .三個老墳 夢,當然也算,不過要分情況。一種是至親之人喪期四十九日內,也就是頭七到尾七之間的時間,一個是懷孕期間。很顯然,這兩種情況,楊婆婆都是不符合的。 另外還有幾種夢,相對而言也是具有一定的參考性,但價值并不高。一個是死去的親人托夢,就好像楊婆婆遇到的這種,當然,這當中還包含了絕大部分因為思念,或者別的原因,引起的自發的夢。例如我成天幻想著發財,那我有可能晚上做夢就夢見自己躺在金山銀山中。亡人的托夢通常是給出一些提示,例如索要什么東西。餓了?去燒香。窮了?去燒紙錢。冷了?去燒衣服等。這種也是夢境里最常見的其中一種內容,因各地的習俗而改變,例如中國人死了,在死之前他們會認為自己要去陰間。而外國人死了,死之前他們會覺得自己要上天堂。 除此之外,還有一種夢,稱之為“清明夢”。清明夢的發生并不僅僅局限于清明的那段時節,而是并未有個具體的時間。 嚴格來說,清明夢其實并不算是夢,而是一種靈rou分離的表現。就如之前說的一樣,rou體只是容器,魂魄才是根元。假設身體是一臺機器,那魂魄就是電源。在身體睡覺的時候,就好像切斷了電源一樣,魂魄可以自由活動,因為魂魄是不需要休眠的。清明夢分為兩種,一種是下意識的,一種是無意識的。下意識的比較容易理解,就好像是自我訓練一樣,訓練自己在睡覺的時候魂魄出體,也訓練自己懂得如何回去。而無意識的,則大多發生在兒童和老人,以及各種身體虛弱的人身上。 身體虛弱的人,常常會生病。在玄學上來講,生病也被看作是魂魄和rou體互相無法完全協調的表現之一,正因為這樣的不協調,就有可能導致在睡覺的時候,魂魄“不小心”滑了出來。兒童和老人,則是因為一個心智未全,一個已經衰老,一個剛剛從另一個世界來,一個就快到另一個世界去。這樣的人比較容易和另一個世界的物質,包括鬼魂、別的魂魄,產生共鳴和交集。 所以綜上情況的分類,楊婆婆只可能是被托夢,或者自己不注意的時候發了個清明夢。要么是老伴兒找她要燒香燒錢,要么就是她不小心魂魄出竅了。 于是我問楊婆婆,那你夢見你死去的老伴兒,他都跟你說什么了?楊婆婆說,他就站在屋門口,朝著我招手。我在夢里好像還沒察覺到他已經死了很多年了,于是就問他想要干嘛,他說讓我跟他一起去玩。楊婆婆說道,直到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自己才回想起老伴兒好多年前就已經死了,而按照民間的習俗,如果夢見亡人讓你跟著他走,或者帶你去玩,凡是要你挪著腳步跟他一起的時候,都要開始破口大罵,別管是多親的人,都要這么罵。 楊婆婆說,于是自己當時就罵道,你個龜兒子的死人子,你各人滾開點,不要來找我,爬開!爬開! 楊婆婆一邊說,一邊根據語境而露出那種嫌棄的表情,還一邊手上比劃著當時自己的動作。我覺得有點好笑,走過舊社會的女人,雖然愚昧封建,但還是挺彪悍的。于是我問楊婆婆,那后來呢,他爬開了沒有?我說完這句,師父也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看得出,剛才他也一直在忍耐。楊婆婆說,當然走了,我本來想著他如果不肯走的話,我就上前抽幾個嘴巴子再說。 楊婆婆自己也笑了起來,和起初見到我時候的那種笑有些不同,大概她自己也覺得很好笑。師父問楊婆婆說,你這做的很對啊,那這個夢到底是為什么讓你覺得跟這件事有關系了?楊婆婆說,這個你們就有所不知了,我家老二剛生下來沒半年,老伴兒就走了,距離現在,都已經四十多年了,我雖然說夢見了他,但我只是感覺是他,而確定不了。 這回輪到我有些不解了,于是我問道,這有什么確定不了的,你看到他的時候不就應該知道了嗎?楊婆婆說,因為我早就忘記了他長什么樣子了,夢里看見的那個人,只是感覺很像,而且我當時也覺得是他,醒來以后再回想,就發現自己想不起老伴兒的模樣來了。 師父和我對望一眼,我想我們的猜測其實是差不多的。于是師父說,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這個出現在你夢里的亡人,很可能就不是你老伴兒了,否則即便是在夢里重新再見一次,你也不會醒來之后想不起他的樣子來的。楊婆婆呀,你很有可能是發了清明夢,你的魂魄親眼看見了那個對你招手的鬼魂!師父頓了頓說,如果真是如此的話,你這段日子遇到的種種怪事,包括昨天晚上,都很有可能是這個鬼魂所為。 楊婆婆聽了以后,突然不說話了,表情沮喪。師父對她說,您也別著急,這些都是我們根據目前的線索推測的,還做不得準。待會我就跟我徒弟到處看看檢查一下,相信很快就會有結果了。 于是再聊了一會兒,師父就對我說,走吧,咱們去看看那三座墳墓。然后他對楊婆婆說,您老人家就不必跟著來了,這地方就只有這么大一點,我們能找到的。于是留下楊婆婆在家里休息,師父帶著我走出了門。 剛走出門外,師父就壓低聲音對我說,山兒啊,咱們今晚可能要做好在這里過夜的準備了。 什么?又要熬夜?師父你知道嗎我昨晚整宿沒睡,還都只是今天回來的馬車上打了個盹兒,您不能當我是年輕人就這么折騰我呀!跟師父在一起,我很容易說話沒大沒小。如果在以往,我把這番話說出口師父多半為嘲笑我一番,但是此刻他卻沒有,而是表情嚴肅地說,這楊婆婆遇到的事,恐怕絕不是做個清明夢這么簡單,她剛才說的那些奇怪的事情,聽上去好像許多都的確有可能是那只老貓做的,單假若她之后在夢里看到的那個鬼魂是不懷好意的話,那這表明,從半年前她家里第一次遇到這些情況的時候,那個鬼就一直纏著她了。 師父說,來的路上他寒暄地問了問楊婆婆,問她身體好不好,楊婆婆也的確提到自己的身體從今年開始已經大不如前了,比較容易打瞌睡,也常常會丟三落四的。這看上去好像是老人常見的一些情況,俗稱老人病,但也很有可能是被鬼魂借了精氣的原因。 師父告訴我,他最擔心的就是這樣的情況,因為遇到的怪事越來越頻繁,也越來越離奇,這意味著鬼魂的能力正在變得越來越大。如果一個鬼魂纏住活人的時間久了,就會吸收借取活人的精氣?;钊说木珰獗晃∽叩臅r候,也會置換一部分陰邪之氣進入活人的身體,這楊婆婆的情況,其實也是非常有可能的。 我問師父道,可是這件事的起因,難道不是因為楊婆婆聽到墳墓在貓叫的原因嗎?不光是她吧,我想任何人遇到同樣的事,也很難不擔驚受怕,情緒不好了,也很容易被鉆空子的。所以在那之后她才會把那些本來就忘記了的事情重拾起來。 師父不說話了,一邊走一邊皺眉沉思著。隔了一會兒跟我說,你說得也對,無論如何,那只失蹤的老貓,或者那個發出貓叫的不管什么鬼東西,它都是這件事最關鍵的一環,所以,你覺得咱們應該怎么做? 我沉默了,說來說去,還是必須得晚上親耳聽到貓叫才能下定論。 師父帶著我找到了三個并排的墳墓,其中兩個墳墓上有墓碑,墓碑上面也有一個浮雕的五角星,上面分別寫著“抗日烈士楊某某之墓”“革命戰士楊某某之墓”的字樣。這兩個應該就是楊婆婆的兩個兒子,而另一個看上去寒酸很多的土墳,那應該就是楊婆婆的老伴兒了。 我們圍繞著墳墓查看了一圈,并未發現什么異常,墳頭封得好好的,師父在墳前點了兵馬香,也未能在此刻找到任何鬼魂存在的蹤跡。只不過,我卻在楊婆婆老伴兒的墳后,雜草堆里找到幾張因為風吹雨淋,干了又濕濕了又干,白色的紙。 我撿起來一看,然后遞給了師父。從已經褪色的字跡來看,那不是別的,正是楊婆婆口中,那被撕下卻不知去向的日歷紙。 師父看了看手上的日歷紙,又看了看那個墳墓,然后回頭看了看從楊婆婆家到墳墓的距離,接著望著我。師父搖搖頭只說了兩個字:邪門。 第五十八章 .吱嘎聲響 師父這兩個字一出口,我便察覺到也許事情比我想象的要嚴重很多,甚至有可能和我們起初的猜測完全不同。于是我開始觀察著這三個墳墓的位置。這個地方位于后山的半山腰上,可能是挖山的泥土再回填,從而形成了眼前的這一片菜地。墳墓就位于菜地的范圍內,也就是說,楊婆婆在自己家老伴兒和兒子的墳前種菜。 這倒是沒什么稀奇的,許多農村都會這樣。從四面八方的位置來看,假如說楊婆婆的房子是在正南方的話,那三個墳墓都在東北方,且墳頭都朝著西南方,而西南方就是上山的唯一那條路。單單從風水布局的角度來說,這個地方雖然算不得什么風水極好的福地,卻也不是容易聚陰招邪的場所。 于是我問師父,要不然,咱們還是按照老規矩,先做個水法圓光術再說?師父搖搖頭說,現在做沒有用,連兵馬香都找不到線索。只能等這里真的再次發生事情了之后,才能用圓光術看個明白,否則就容易繞彎路。 我心想也是,師父的圓光術和兵馬香都比我要高深得多,他若是說暫時無法,那可能也就真的無法了。于是我們師徒倆就只能再在墳墓周圍檢查了一下,師父甚至是坐在墳墓跟前,那個位置大概是昨天晚上楊婆婆嚇得坐在地上動彈不得的位置,苦思許久,依舊無果。于是我們只能先回去楊婆婆的家里,看看能不能在家里找到一些蹤跡。 可是在回到楊婆婆家里的時候,我們發現她已經沒有坐在堂屋里了。我喊了幾聲楊婆婆,卻也沒人答應。師父湊到廚房和臥房去看了一眼,發現楊婆婆都不在屋子里。我們倆覺得很是納悶,難道是上茅房去了?而且我們剛才一直在菜地里,邊上就是那條上下山的路,假如楊婆婆真的是離開了,我們兩個大活人沒理由看不見才對呀。 于是師父對我說,你就在屋里等著,我去瞧瞧她是不是往后山的方向走了。我點頭答應,因為楊婆婆屋后有一片荒坡,沒有人也沒有菜地,如果說楊婆婆這么一會兒蹤影就不見了,又不是從我們剛才經過的那條路離開的話,那她也只能走到后山的方向去。 師父出門后,我就在屋里傻等著。站著腿酸坐著無聊,于是我開始滿屋子溜達,仔細觀察了一下剛才楊婆婆說的那些自己以為是被老貓整出動靜來的地方。例如我拖動了一下凳子,農村的凳子都是自己用實木做的,不光結實不說,重量其實也不輕。既然楊婆婆說凳子被貓給撞翻了,我試著用手指推了一下凳子,若是要撞翻它的話,要么就需要非常大的力氣,要么就是這個凳子本身就是懸空了兩只腳,才有可能被貓的力量推翻。又例如我抬頭看了看屋頂,有好幾個地方都因為瓦的缺少,而露出白花花的天來??墒沁@屋里雖然有大梁可以讓貓攀爬,但屋外卻沒有,而且貓若是從屋里爬上的話,怎么也走不到屋頂外面才對。而反觀屋外,縱使這只貓的彈跳能力驚人,也無法從地面直接跳上屋頂。除了廚房外面擺放著一些柴火外,貓如果要上到屋頂上,幾乎也是沒有路子的,那又怎么能夠到屋頂掀瓦呢? 我又從口袋里摸出剛才在墳邊撿到的那幾張破舊的日歷紙,其中兩三張是完整的,但是褪色嚴重,剩下的多是一些被撕壞的,連上邊印刷的日期,都只能隱隱約約看到一部分。于是我拿著這些日歷紙,走到墻上掛著日歷的地方,準備從褪色的程度來分辨一下到底這些紙在戶外日曬風吹了多長時間。這時候卻發現,掛在墻壁上的日歷,面上的幾頁,都有被人翻過的痕跡。 這很容易區分,因為正常人是每天撕一張,即便是想要往后看看某個日子,也大多只翻個一兩次就行了,整本日歷沒被撕下的部分理應看上去比較新才對,可是眼前的這本卻有點不同,前面的幾頁邊角都有些往上卷曲,這意味著有人常常翻看日歷,卻又沒有撕下來。這個人顯然不會是楊婆婆自己,如果說假設楊婆婆遇到的是鬼事無疑的話,那翻動這本日歷的人,會不會就是那個鬼? 于是我還是打算試著用水碗圓光術先看看。一套水法下來后,符咒也燒掉丟進了碗里,紙灰有些一反常態地全部散掉,繼而重新再慢慢組合到了一起,變成一個看上去很像數字“7”的字。 7?是指初七?還是7號?我一時難以區分,于是我把水碗放到桌上,準備等師父回來后請他來看看,他算是見多識廣,此刻他的經驗能夠幫上忙,而我現在唯一能夠確定的是,碗里的形狀絕非是隨機而組成,這個看上去像“7”的顯影,一定代表著某種信息。 就在這個時候,我背后突然傳來一陣吱吱嘎嘎的聲響,這和起初推開楊婆婆家木門的時候,那種木門的聲音很相似,但又有些不同。木門的吱嘎聲是持續的,而此刻耳中聽到的聲音,卻更像是一個腳沒固定好的木椅子,有人坐在上邊來回挪著屁股,發出那種有節奏的吱嘎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