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節
第143章 汝成(一) 當年的一記裂魂槍, 分裂出了傾官大部分的神力, 這些力量都被玉邈繼承了去。然而, 玉邈仍算是rou體凡胎,即使有《鴻蒙神譜》的指引,也很難發揮出全部的神力。 而傾官保留了小部分的神力, 以及神的身體和記憶。 終于,這一段三百年前的記憶告一段落了。 從江循掌中涌出的泛泛金光重新返回他的體內。江循睜開眼睛,望向院中凝固在空中的梅花香瓣。 放鶴閣的時間被靜止了, 閱讀完這段記憶, 他們大概用了幾十個日夜,但在放鶴閣外, 也許只過了一瞬光陰而已。 一片從枝頭飄下的枯葉,也許還沒能落到地面。 還沒來得及感嘆兩句時光易逝命運無常, 江循原本抓住的兩人幾乎是同時翻手捏緊了他的手腕,把他往各自所在的方向拖去。 傾官一雙眼中盡是凄迷痛色, 雙唇早在不知不覺中被咬破了,暗紅色的鮮血順著唇角蜿蜒下來:“阿奴,我不知道。當初……我不知道你……” 傾官被封印之后, 就什么都看不見聽不到了。因此, 當他睜開眼睛,被眾魔修眾星捧月拱圍在中間時,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一覺睡了三百年。 ……他根本不知道阿奴在自己失去意識后遭遇了什么。 江循面朝向傾官,微微勾起了唇角,往他所在的地方走了一步。 玉邈不料江循竟會主動走向傾官, 手下猛然發力,握緊了他的手腕,驚怒交加:“江循!” 江循轉回臉來,望了玉邈一眼,眼神中是再明確不過的安慰和溫柔。 一眼之下,玉邈對江循的意圖就猜到了八九分,但他硬是沒敢放手。 他承認自己很怕,任何一絲會失去江循的危險他都不想再冒。 江循埋頭一笑,再次朝傾官邁出一步,主動伸手,把激動得微微發抖的傾官攬入了自己懷里。 傾官的身量比他高上很多,江循甚至要稍微踮起腳來才能把他的腦袋正好安置在自己肩膀上。 感受到身后玉邈一瞬間的僵硬,江循深吸了一口氣,伏在傾官耳邊,道:“傾官,你的阿奴,三百年前就死了?!?/br> 傾官的身子驟然一僵,想要抬起頭來看江循,江循卻伸手狠狠扣住他的后腦勺,把他的臉壓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他決不能看著傾官的臉說出這樣殘忍的話。 江循完全可以想象出自己接下來的一席話會對傾官造成怎樣的打擊,倘若讓傾官在玉九面前露出痛極的表情,那對于他身為神的尊嚴,是再可怖不過的傷害。 很快,傾官放棄了掙扎,因為他舍不得弄疼江循。 他喃喃道:“……沒有,沒有。我找到你了,我總算找到你了。你是阿奴的轉世,你就是他……是我錯了,我不該逼你做你不愿做的事情。我們回西延山,回神域,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去……” 江循壓緊傾官的腦袋,輕聲但堅決地否定了他:“我不是他?!?/br> 剛剛走出空間的江循,或許還會分不清自己和銜蟬奴的區別。但重新回顧了一遍銜蟬奴記憶的江循,對這個問題的答案,已經非常明確了。 傾官雙手抓緊了江循,絕望地負隅頑抗:“你還在生氣是不是……阿奴,我想你……三百年了,我在夢里追了你三百年,你都不肯回頭看我一眼……” 江循啞然。 他強自穩定了一下情緒,才能繼續說下去:“傾官,我有了他的記憶。但我確實不是他?!?/br> 傾官就像個固執的小孩子,低吼道:“夠了!已經足夠了!你想起來了我,難道還不夠嗎?” 江循嘆氣,手指輕輕在他濃密的烏發上摩挲,感受著他太陽xue劇烈的跳動,安撫著內里那個痛苦躁動的靈魂:“傾官,你看清楚。這具身體不是他的,這張臉不是他的。而且……這個記憶里,早就有別的人了?!?/br> 醞釀了一下,江循才得以把那更加殘忍的字眼一一吐出:“……我轉世成江循,輪回了一百三十一世,不是為了你傾官,是為了我的九哥哥?!?/br> 聞言,玉邈一怔,隨即,一抹濃艷的喜色在他眉眼間盛放開來。 傾官卻再難抑制自己的情緒,瘋狂地掙扎起來:“我和他明明是一個人!我和他,和他……” 江循安靜地緊擁著傾官,任憑他在自己身上胡亂折騰、發瘋似的喊叫,江循始終一語不發,只按著他的腦袋,不讓他此刻的狼狽被玉邈看到。 等著懷中人漸漸喪失了氣力,江循才繼續緩緩道:“……不一樣的。傾官,你們是兩個人。雖然很像,但是終究是不一樣的。愛你的阿奴,三百年前死在西延山里了?,F在站在你面前的,只是擁有他記憶的陌生人?!?/br> 這下,傾官完全靜默了下來。 他無悲無喜地把臉埋在江循的肩膀上,像是一尊雕塑,甚至連身體都沒有抽搐一下。 ……只有江循本人才能清晰地感覺到來自肩部的灼人濡熱感。 也只有有著銜蟬奴記憶的江循才知道,只有殘忍的言辭,才能將傾官從持續了三百年的迷夢中拽出來。 ……真正的銜蟬奴,在拼死將傾官推入西延山中時,在自行扯碎自己的神魂時,就已經不復存在了。 有時候,江循也會想些美好的“如果”: 如果當初轉世投胎的是那片攜帶著銜蟬奴全部記憶的神魂的話…… 如果江循能夠在愛上玉邈之前,就將應宜聲手中的神魂奪來的話…… 如果當初應宜聲沒有和應宜歌交換身份,如果當初自己沒有被陰差陽錯送進秦家,如果當初自己根本沒有離開紅楓村,如果傾官沒有被仙界的伎倆激怒,如果阿奴當初再冷靜和清醒一些…… 可惜,一切都沒有什么如果。 傾官的阿奴,早已經死了。 傾官做了三百年的夢了,該醒了。 哭吧,哭夠了,認清了,就不會再執著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傾官無力垂墜在身體兩側的手臂勉強抬起,慢慢把江循推開,自己也往后倒退一步。 再抬起眼來時,傾官眸間是一片清澈如水的淡然。 他深深地望著江循,時間久得像是要把他烙在眼底。許久之后,傾官才開口,輕聲道:“你和阿奴真像?!?/br> ……是的,很像,但并不是他。 他比阿奴多背負了千百年的記憶,背負了一百三十一世的、和自己無關的愛情。 隨即,傾官看向了玉邈,冷淡了眸色,說:“我有些話要和你單獨談談?!?/br> 江循扭過頭去,用目光征詢玉邈的意見。玉邈自然是不會有什么芥蒂,松開了江循的手,溫聲道:“在放鶴閣外等我。我一會兒就出來?!?/br> 江循粲然一笑,往放鶴閣院外走去,在路過傾官身邊時,卻突然被他攫緊了手臂。 傾官用近乎貪婪的目光望著江循,想在那張陌生的臉上找出哪怕一點點眷戀或不舍的痕跡。 但是,十數秒后,他放開了手。 ……真的不是他。 他放開了手:“抱歉?!?/br> 江循禮貌地撤開一步,像是跟一個剛認識不久的朋友打招呼:“沒關系?!?/br> 言罷,他踏出了放鶴閣,在閣前的青玉臺階上席地坐下,仰頭看向不遠處的一棵樹。 一片葉子脫離了枝頭,在半空中飄飄忽忽,打著旋兒,就是不肯落地。 而在時間靜止的放鶴閣內,兩個本來是同出一體的人相對而立,都在等待對方開口。 半晌之后,傾官似笑非笑地打破了這片沉默:“我有五句話對你說,說完我就走?!?/br> 玉邈淡然道:“……還有四句?!?/br> 對方顯然是把玉邈的回答算準了的。他啟齒一笑,言簡意賅道:“答應我,為阿奴報仇,仙界和魔道,一個都不要放過?!?/br> “不用你說?!?/br> “對……對他好些。他值得這樣?!?/br> “這也不用你說?!?/br> 說到這里,傾官頓了頓,才道:“……我的幻形能力,你要慢慢適應?!?/br> 玉邈心中本就對傾官的選擇有所預料,所以他并不吃驚。 ——假使江循沒有復活的話,他必然會做出和傾官一樣的選擇:為了給江循報仇,他會心甘情愿地毀滅自己的意識和存在,把自己的神力還給傾官。 他和傾官,在容易發瘋這一點上,的確是絕頂的相似。 傾官緩步走上前去,一點點縮短同玉邈之間的距離,隨后張開雙臂,擁緊了他。 很快,傾官的身體逐漸趨于沙化和透明,一點點溶解在了玉邈懷中。 ——傾官親手抹消了自己的記憶,抹消了自己的身體,把自己殘余的力量融入了玉邈體內,也將神體融化成沙,重塑、補全了玉邈原本的平凡rou軀,讓他原本難以承受負面影響的凡體,變為能夠適應一個完整神魂的存在。 ——一個軀體不可能容得下兩個靈魂,因而,必須有一個主動讓出位置。 ——玉邈為傾官讓了一百三十一世的位置,讓傾官毀滅了一百三十一次的世界。 ——而這一次,終于輪到傾官了。 就在傾官即將完全消亡之時,玉邈突然聽得耳邊傳來一個帶著戲謔和嘲弄的聲音:“最后一句話。好好對阿奴,在接吻的時候稍微伸一點舌頭,他很喜歡?!?/br> 玉邈:“………………” 守在放鶴閣外的江循自然不會去偷聽二人的對話。 他隱約能猜到傾官和玉邈在里面談些什么。 如果真的如他所想的那樣,神體融合起碼得有數個日夜才行,不過放鶴閣的時間是停止的。就算在里面過了三十年,在外界的流轉時間中,也只不過是彈指一瞬罷了。 江循盯著那片從他出來起就在天上飄飛的樹葉,它被風扯來扯去,但不消幾個回旋,它便有了頹勢,隨著風勢的漸息,疲憊地飛墜在地。 幾乎就在樹葉接觸大地的同一刻,天空金光大盛,祥云飛卷流抒,竟和剛才江循神體初成時的景象一模一樣。 而放鶴閣的門也被從內霍然推開。 江循回身往看去,只見玉邈低聲喘息著扶住門框,周身衣衫毀損,不著寸縷,周身的肌rou流淌著耀目的金環流光,就連睫毛也被染成了淺金色。 他對著坐在臺階上發呆的江循伸出一只手來,眉目間是江循再熟悉不過的平靜:“江循,起來,到我這里來?!?/br> 江循緊繃的心神驟然一松,絲毫不猶豫地跳起來一下撲在了玉邈的身上,重重親了一口他的側臉,視線卻不自覺往院落中飄去。 ……明明剛才還在的傾官,卻已經消匿了蹤影。 江循一陣恍然,正在發呆間,只聽身后傳來一陣匆促的腳步聲。 江循眼疾手快,把自己松松垮垮的外袍解下來,飛速披在了玉邈的身上。 臥槽要是讓玉家弟子看到他們的家主光天化日之下遛鳥,玉九這家主還有臉統領他們嗎? 他剛剛把玉邈的要害位置裹好,就見玉逄急匆匆地持劍轉過角來,一抬眼就看到了兩個衣不蔽體的家伙,害得他差點一個踉蹌絆倒在地。 好容易穩住了腳步,玉逄面部抽搐兩下,飛速別過臉去。 他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甚至來不及問數日不見的江循為何會出現在這里,大聲稟報道:“回家主!朔方殷氏……朔方殷氏告急!大批魔道修士已經攻上了殷氏主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