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妻 第71節
只是定王府雖也有出類拔萃的侍衛,若論隱蔽行事探查敵情,府中所有侍衛加起來,也不及那個人—— “馮遠道呢?”定王當即想起了曾經的右典軍。 常荀嘆了口氣,“馮遠道若是在,我也不必擔心。他前陣子才離了京城,據說是得皇上允準,要去老家……”這頭話還沒說完呢,忽聽外頭有侍衛急報,召進來一問,原來是外頭馮遠道求見。 定王和常荀皆是詫異,忙叫人請進來。 馮遠道一身行路的鴉青衣裳,深秋的夜里,額頭卻綴著汗珠,稍見散亂的發髻有些偏了,有發絲黏在鬢邊。他見著定王,當即跪地,竟然罕見的帶著喘息,“殿下,微臣是為陶殷而來?!彼ь^,瞧著定王和常荀的神色,胸膛起伏不止,“她當真被……捉走了?” “在大悲寺?!倍ㄍ鯉缀跏窍渤鐾?,立時伸手將他扶起,“你不是出京了?” “微臣行至中途,心里總不踏實,放心不下便又折返回來。方才去陶家,才知陶殷被人捉走,陶將軍得了常司馬的囑咐未敢擅動,卻又放心不下,便同我一道趕來。;”馮遠道雖然官至三品,在定王跟前,還保持著從前的恭敬態度,“殿下要怎樣營救?微臣必定盡心竭力!” 他的神態舉止盡顯焦急,卻叫常荀有些狐疑。 他一個定王府的舊將,卻對阿殷如此擔憂,不但當著定王的面直呼阿殷的名字,還說什么放心不下……常荀難免納罕,瞧向定王時,卻發現他家這位殿下竟然沒什么異常。 馮遠道對陶殷如此關懷,定王竟然全無反應?似乎不對??! 這念頭迅速在腦海閃過,下一刻便被定王拉了回來—— “馮遠道能及時趕來,很好!”定王在馮遠道肩上重重一拍,陰沉的眉目間終于露出些笑意,“常荀,你和馮遠道、陶將軍再挑幾個侍衛先去大悲寺,摸到阿殷的處所,護她不受傷害。我這就進宮,說服父皇派兵征繳。今晚就將那大悲寺端了!” “遵命!”常荀當即收回思緒,與馮遠道齊聲應命,擲地有聲。 定王掃過面前兩位臂膀,仿佛還是從前在沙場征伐,或是在西洲剿匪時的干練豪氣。 他甚至連衣裳都未及整理,將重任托付給常荀,便疾步出門。 這一晚定王府的一舉一動皆牽動有些人的目光,定王也不走正門,自偏僻處悄然離開。馮遠道緊隨其后,同常荀、陶靖和三名擅長刺探敵情的侍衛隱入夜幕。 * 常荀等人抵達大悲寺外,萬籟俱寂。 馮遠道在來的途中已經跟常荀問了事情經過,又將當時細犬循著香粉嗅出的道路詳細問了。常荀雖已不記得密道內的兜兜轉轉,卻記得大致特征,比如底下積水如何、呼吸是否覺得污濁、光線如何變化等等,皆如實回答。馮遠道原本就擅長山川地理之事,來到京城后,也因興趣所致,趁著閑暇將幾處要緊山水看過,此時根據常荀的描述,倒推測出了個地方。 這大悲寺內佛殿連綿,恢弘莊重,今晚正是月圓明亮,將山勢地形照得清清楚楚。 馮遠道避過諸多殿宇和僧侶精舍,卻往寺后的山坳奔去。 這一帶僧人往來得不多,卻住了幾家獵戶,院落棋布,安靜寧謐。不同于別處的簡陋屋舍,這幾家的屋宅修得都頗為齊整,像是被大悲寺佛音感化,也要做些莊重態度似的。 馮遠道在山腰隱蔽處站定,指著月光下靜謐的山坳,“這下面應當另有天地,只是不知入口在何處?!?/br> “怎見得?”常荀瞧了半天,也沒察覺什么端倪。 “大悲寺在京城聲名鵲起,是百余年前的事。在此之前,這里曾有過另一座寺廟,只是后來毀于戰火,寺廟被夷為平地,僧侶失散,沉寂幾十年后,才在那邊建起了大悲寺,這邊不見舊日痕跡?!瘪T遠道畢竟是出自書香之家,當年流放在苦寒之地時,最愛的便是聽父親講述京城里被塵埃堙沒、不為人知的故事,對京城中的風物掌故,比常荀這生長于斯的人還清楚。 只是此時并非講故事的好時候,他只能簡略解釋前因,繼而道:“那寺廟被毀之前,曾在此處建過地宮?!?/br> “地宮?”常荀和陶靖皆是詫異,顯然都不知道此事。 “當年那寺廟并沒什么名聲,建了地宮的事也少有人知,”馮遠道打量底下的地形,“對方既然將陶殷藏在此處,還要派人嚴密看守,自然需要足夠寬敞的空間。這些院落除了迎來送往,沒多大用處,前面寺院的殿宇更沒辦法隱秘行事,最有可能的,便是他們找到了地宮的出口?!?/br> ——如此一來,既找到了合適的隱蔽之處,又能夠神不知鬼不覺。 他這般解釋,常荀和陶靖皆覺得有道理。 剩下的,便是找到地宮入口,想辦法潛入其中了。 * 此時的密室之內,阿殷盤膝坐于木床,正靠在墻上假寐。 今晚的飯食被做了手腳,阿殷當時有意防備,只吃了少許,卻也覺頭腦昏重,困意襲人。好在她來之前已有準備,身上常備的藥丸雖難解奇毒,對付這種還是有些效用的。只是不敢叫對方疑心,于是依舊裝作困頓模樣,閉目之后,聽覺便格外敏銳,透過那石制的墻壁,更容易聽到聲音。 已經枯坐了幾個時辰,除了傍晚時隱約聽到少許鐘聲和外面偶爾往來的腳步之外,便沒有任何聲音入耳。 阿殷凝神靜氣,極力讓自己鎮定。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于聽到了些不同尋常的響動,像是在開門,卻與尋常開門的聲音截然不同,仿佛小心翼翼推開縫隙,怕被人知覺似的。那聲音一閃即逝,隨后便是寂靜,阿殷的神經卻再一次緊繃起來。 她不自覺的將耳朵貼得更緊,又等了好半天的功夫,才又聽見響動,比前次離得更近了。 這輕微的響聲與前次相同,緊隨其后的卻是突兀的咯吱聲響,繼而便聽見有人厲喝,石壁間遂傳來沙沙的腳步聲。 阿殷的鼻尖不知是在何時見了汗,此時猜得是有人闖入,當即以沉睡之姿,凝神待敵。 果不其然,外頭的凌亂才傳來沒多久,密室的門邊被打開,有三個男子直沖進來,像是要將阿殷拖走。阿殷等的就是這個,在男子近身那一瞬,猛然后仰,飛腳踢在他脖頸間,另一只腳點地借力,退入三人空隙,順手將那男子的腰刀也奪入手中。 這一下快如閃電,待三個男子反應過來時,阿殷已然執刀退向門口。 ——來時的阿殷早已記不清楚,卻也知道后門通向的是防守極嚴的密道,而前門與來人更近,方便逃脫。她方才蓄力凝神,爭的便是這瞬息即逝的機會,一帶腳尖落地,當即再次借力而起,脫兔般竄出屋門。 那三個男子奉命看守在阿殷前門,在外面窺視良久,瞧見阿殷睡容酣熟,加之容顏極美,半點都不見緊繃防備之態,多少降了戒心。方才緊急得了命令便破門而入,哪知她竟會是在假寐? 眼瞧著阿殷已然竄出門外,三人哪敢放她走,當即呼喊一聲,叫周圍人來攔截。 這些人一旦圍攏,便該是那日在寒潭之側的險境,容不得她有半絲分神。 阿殷右手握緊了刀,左腕動處,藏匿已久的短細哨箭自袖中飛射而出。 這聲音還未落下,幾重墻外,便傳來了回應般的哨箭響聲。 果然是常荀! 阿殷精神大振,被十數人圍攻也凜然不懼,仗著身形迅捷靈巧,拿彎刀將身體團團護住,在疾勁的劍鋒中穿梭求生。對方似乎并未得到將她殺死的命令,雖然攻勢凌厲,卻并未出太狠的殺招。即便如此,劍光往來之間,稍有不慎,便是穿腹透胸的血光之災,阿殷身如玉燕,險象環生。 拼盡全力撐了片刻,又一聲哨箭傳入耳中,已經是很近的了。 這聲音愈發鼓舞阿殷,動作也更見迅捷輕盈,在不足丈寬的過道中,極力往哨箭的方向靠近。 腿上像是被劃傷了,沉重冷厲的劍氣之下,阿殷的手腕也漸漸覺出無力。她畢竟是個姑娘,雖則技巧身形出于眾人之上,氣力到底不及,這片刻中幾回死里求生,細密的汗沁出額頭,只能咬牙支撐,憋著一股勁給自己打氣。 ——定王的人就在外面,她只消保住性命,這一趟冒險,就是賺了! 穿梭的人影間隙中,忽然出現了個魁梧的身影,手中大刀虎虎生風,幾乎是遇神殺神遇佛殺佛之態。面前的阻攔被相繼清除,陶靖雙目赤紅,渾然不顧腰腿負傷,以一把鋒銳的重刀開路,終于殺到了阿殷身邊。 阿殷身上的重壓為之一輕,叫了一聲“父親”,換來陶靖的冷臉——即便她是為了救回兄長,父親卻還是不愿意她這般冒險,阿殷清楚,卻不后悔。 隨后便是馮遠道、常荀、定王府的侍衛,各自仗劍而來,與阿殷和陶靖并肩而戰。 再過片刻,又一道人影穿破阻礙趕來,竟是高元驍。 阿殷已然來不及細問其中緣由,只與陶靖等人合力往外沖殺。在場之人皆是高手,合力抗敵,所向披靡。 這地宮道路幽深曲折,似乎有數不清的人不間斷的沖過來阻攔,各自身手不弱。 阿殷不知道她已砍傷了多少人,卻發現沖過來的人愈來愈少。 外頭傳來此起彼伏的吶喊,隱隱傳入耳間。 “殿下帶著衛軍來了!”匆忙之中,常荀高聲開口,是鼓舞,也是震懾。 有人開始往外逃脫,亦有人舍下阿殷等人,往密道的方向沖過去。 阿殷終于能緩口氣,卻覺精疲力盡??聪蚋赣H陶靖、表哥馮遠道和常荀,甚至高元驍時,面上卻忍不住浮起笑意。從前在西洲,在擒拿突摩時,只有馮遠道與她并肩而戰,力克惡賊,那時的她所想的,只是如何擒住對方,卻從未有過性命之憂。 而今日,她卻是真正的死里求生,虎口求存。 然而這終究也是值得的。 至少在她看來,很值得。 門口漸漸近了,能清晰聽見外頭廝殺的動靜。高健挺拔的玄色身影揮劍疾奔而來,寶劍揮舞之間,近身者皆遭血rou橫飛。他的面目沒有半點表情,只死死盯著門內,襯在火光血色的背景上,冷厲兇煞。 阿殷心中徹底安穩下來,精神稍振,率先殺出門口。 外頭是一處獵戶的院落,門墻已然不見,火把光芒中,獵戶打扮的男女正與官兵對戰。 迎面定王帶著寒冷的夜風撞過來,伸臂將她接住,繼而舍了眾人,飛身上了屋頂。他的手臂如同鐵鑄,緊緊箍在阿殷腰背間,似乎要將她勒斷。夜風冷冽的吹在手臂上,面前的胸膛卻是guntang,阿殷緊貼在定王胸前,聽到他胸腔的劇烈跳動,急促而凌亂。 “殿下……”阿殷抬頭想要開口,定王卻俯身封住她的唇舌,粗暴而用力。 他的手臂愈收愈緊,guntang的唇瓣重重壓著她吸吮,吻得毫無章法,卻叫阿殷腦海中幾乎空白。 好半天,定王才稍稍松開,額頭抵著阿殷,濃墨翻滾的眼底映出血色,咬牙道:“誰許你這樣冒險!” ☆、第74章 2.15 夜風清寒,阿殷方才激戰之下精疲力竭,抬眸瞧著定王,過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她的眸中有疲色,笑意卻是明朗,“殿下覺得不值得冒險嗎?我卻覺得值得!” 定王氣急,呼吸尚自不穩,“走之前便叫你在家中等我,有事交于常荀,都當耳旁風了!” “一直躲著能有什么用處?只會被步步緊逼。這次雖險,收獲卻也不小。大悲寺的事翻出來,代王沒了藏身之處,更能揭出他的罪行,殿下也不必再為此費神費力,利遠遠大于弊。怎么就不值得?”阿殷不服氣,笑容微收。 定王一路疾馳而來,心急如焚,瞧見她這態度,更是皺眉道:“代王算什么,最要緊的是你的安危?!?/br> “可我不想做只會被保護的縮頭王妃!”阿殷也皺眉,抬眸直視他,分毫不讓。她原以為,即便父親不能理解她的決定,至少定王該知道,她這般冒險是為了王府,是為阻止王府的侍衛不再因刺探代王之事而遭暗中毒手。誰知道盼了半天,沒等到他半句肯定,卻反而只有責備。他難道覺得她只能躲在身后茍且求生嗎?明明她可以做得更好! 阿殷雙眸瞪圓,月色下瞧見定王眼底帶著些微烏青,知道他也勞累,到底將賭氣的話咽回去。 定王明白她的意圖,也知道挖出大悲寺是多么要緊,心里卻還是生氣—— 她究竟是否知道,在得知她被代王捉走時,他有多擔心? 她究竟是否知道,他有多看重她! 兩人依舊相擁,卻都沉默不語,眼神交織著對視了片刻,阿殷皺了皺鼻子,就想走開。 定王卻就勢將她拽回來,伸手拭去濺在她臉頰的稍許血跡,解了披風遞給她。 夜風里,墨色的披風沾了稍許血跡,獵獵而動。 確實是有些冷了,深秋子夜的寒冷與白日的溫暖相比,簡直兩重世界。阿殷猶豫了下,伸手接過披風系上,將冗長的地方打成結吊在背后,鼓嘟著嘴,“殿下還有旁的吩咐嗎?若沒旁的,卑職先告退!” 又開始自稱卑職。 定王低頭覷她,看到滿滿的不服氣,瞧她傷勢無甚大礙,便道:“沒有吩咐,等著回府?!?/br> 說罷,竟自躍下屋頂,再度回到場中。 永初帝自太子被惑之事后,對代王觀感更惡,只是礙于外頭言論,極力隱忍。今夜聽得定王的奏稟,曉得時機已然成熟,分派過來的衛軍足有兩千之數,分數路將大悲寺包圍。代王藏匿在此處的雖也有不少精銳,面對上千的衛軍,又有馮遠道、常荀、高元驍和陶靖等人在,這會兒已成困獸,漸漸被圍在正中。 阿殷失了兵器,身體又負傷疲累,便由定王擇個衛軍帶領,到安全處等候。 對于大悲寺的圍攻還在繼續。寺中僧侶盡數被驚動,定王帶來的小將手持金牌,率人挨個搜查,從佛殿到精舍僧房,一處都不曾放過,那幾位東襄來的高僧尤其嚴格。后面的地宮幾乎被翻了個遍,代王逆黨無處藏身,或戰死在當場,或被衛軍擒獲,或由后面的密道逃出——密道之外,也派了衛軍把守防范,足可甕中捉鱉。 半個時辰后,局面初定。 永初帝先派了兩千衛軍給定王,后頭竟又調了北衙禁軍過來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