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妻 第70節
前頭獨眼男明顯腳步一頓,因為兩人是前后腳走,阿殷甚至能察覺他身上立時現出的冷厲。 她忙解釋道:“這密道曲折迂回,我就算想記都記不住,閣下未免太高看我。何況這里氣息渾濁,套著布袋更悶,閣下總不想令我昏迷著出現在該去的地方吧?” 片刻安靜之后,頭上的布袋被摘去,旋即獨眼男大步前行,拉得阿殷險些踉蹌。 她心中懊惱之極,此時卻沒法發作,只在黑沉沉的密道中緊盯著那人后背,暗暗立誓往后必定要百倍奉還。好在這密道雖暗沉無光,沒了布袋,到底方便許多,碰到折轉處,阿殷便偷著往旁邊壁上抹點香粉,倒也無人察覺。 直至一個時辰后,崎嶇水道才算走完,阿殷重新被套上布袋,七彎八折,總算踏上干爽之地。 再走一陣,眼前重又現出亮光,后頭跟著的人漸次停步,待阿殷被摘了布袋時,便見跟前她處在一間密室。從鳳凰嶺的亂石間走到這密室,阿殷本就不大會辨方向,此時更不知身在何處,只斷定此處必是在鳳凰嶺附近。 她的腳下全然濕膩,難受得緊,走在這密室里,鞋底還咕嘰咕嘰作響,令阿殷很不舒服。 獨眼男卻像是習慣了,全然不理會腳下水濕,只朝阿殷伸手道:“給個信物?!?/br> “信物可以給,不過——”阿殷皺眉瞧著那早已變形的鞋子,面上全是懊惱,“能否給我找干爽鞋襪?公平交易?!?/br> 她身在敵手,卻似全然不顧身周危險,篤定她會被定王救回似的,這淡然鎮定令獨眼男都覺得意外。 他話不多,只點了點頭,卻將那鐵制的左臂伸得更靠前。 斷臂接上鐵刺,這情狀實在叫人心寒,阿殷沒有選擇,便將頭上珠釵取下,掛在那鐵刺上,“定王殿下認得這個?!?/br> “姑娘倒很聰明?!豹氀勰兄貙⒁蟠蛄績裳?,轉身去了。 這密室共有前后兩道門,此外就連窗戶都沒有半個。阿殷環顧四周,見除了一方光禿禿的木床別無他物,只好坐過去。他身上腰刀已被解下,藏在腰間的匕首倒還完好,此時她不知是否有人盯著,只能做出淡然之態,往那木床上坐了,抬起雙腳,苦大仇深的盯著。 過了好半天,才有個婆子推門進來,竟真拿了干爽鞋襪,只是做工粗糙罷了。 阿殷哪里敢挑,當即接過來,瞧著鞋襪沒什么問題,便穿了。待那婆子離去時,阿殷眉頭卻不自覺的微皺——她既會調弄香粉,嗅覺便比旁人更敏銳些,方才那婆子雖然拿帷帽遮了面容,然而身上那股又淡又獨特的檀香氣息,卻還是鉆入阿殷鼻端。顯然這婆子常與檀香打交道,才會沾惹這香味。 檀香在京城并不少見,然而這婆子身上的檀香卻頗為不同。 阿殷低頭揉弄鞋襪,心思卻飛速轉著。這香氣似曾相識,是在哪里嗅到過?鳳凰嶺附近有不少高門貴戚的別居,這些人中不少人篤信佛教,常會焚檀香禮佛,此外還有幾座寺廟,更是終日焚香,只是氣味與別處無異,不像這股檀香這般…… 猛然靈光一閃,阿殷險些驚呼出聲—— 這檀香,她今日似乎在大悲寺中聞到過! 這念頭騰起,阿殷手心竟自有些濕膩,細心回思今日在大悲寺聞到的佛香,確實與此相同。 當日景興皇帝禪位后在大悲寺出家為僧,遠在東襄的北寧公主特地請東襄王遣使過來,其中便有東襄當地的僧侶。那幾位僧侶對佛法也頗精熟,景興皇帝便留他們在寺中探討,他們禮佛時所焚的雖也是檀香,卻加了其他香料,與其他寺廟稍微不同。 難道她如今所處的,竟是大悲寺! 阿殷心中大為震驚。 倘若她的猜測屬實,這寺里信眾頗多,往來的善男信女繁雜,更因有東襄高僧,引了許多異域男女來進香,實在太適合代王謀事了!他能在永初帝眼皮子底下做這等事情,也可見其心思,遠比她所知的更為深沉。 而今日他將這地方暴露出來,雖不至于圖窮匕見,也可見是拼力一搏,就不怕她回到定王身邊之后揭發此處,令他東窗事發? 如此揣度之間,時間慢慢淌過,除了晚間有人送飯,便再也無人路面。 * 京城外官道筆直,夜色漸濃,人語寂靜。 高元驍縱馬疾馳,直至一處招展的酒旗之下才停住。他矗立在官道旁邊,身上衣衫顏色烏濃如墨,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深秋的夜風早已添了涼意,他站了有小半個時辰,才聽見遠處一隊馬蹄得得,疾勁整齊而有韻律。 漸漸蹄聲靠近,他才橫下心,催馬攔在官道正中。 疾馳如電的定王在他跟前險險勒馬,借著月光看清楚是高元驍時,陰沉如墨的面上露出不悅,“何事?” “微臣有事與殿下商議,能否請殿下移步酒肆?”他如今與定王并無隸屬關系,便比在西洲時少了許多恭敬。 定王哪有心情移步,當即冷斥道:“讓開!” “是與陶司馬有關,只需殿下片刻功夫?!备咴敯朦c不讓。 定王本就是為阿殷快馬加鞭趕來,心急如焚,聞言眉間皺得更緊,飛身下馬,沉聲道:“有屁快放!” 這酒肆是高元驍今日就打過招呼的,此時沒有半個閑人,他同定王入內,掩門將旁人隔絕,直白道:“陶司馬被人捉走,殿下想必已知道了。微臣知道她身在何處,殿下是否愿意去救她?!?/br> “當然?!?/br> 高元驍道:“微臣有個條件?!?/br> “說!”定王聽得折轉,頗不耐煩。 高元驍拳頭微握,迎上定王目光,神態決然,“殿下若答應在救出陶殷后悔婚,微臣便在前帶路,將她完好無損的救出?!?/br> 這條件完全出乎定王所料,他愣了一瞬,才明白了高元驍言下之意。 冷峻的眉目間立時浮起怒意,定王拔劍在手,冷聲道:“若我不答應呢?!?/br> “殿下若不答應,便只有兩條路可救陶殷?!备咴斁棺悦嫔蛔?,像是豁出去一般,“若是以蠻力相救,陶司馬必死無疑;若用別的方法,便只有跟代王周旋,向他妥協,換回陶司馬。若是第二條路,微臣必會如實稟報皇上?!?/br> 這威脅太過可惡,定王冷聲道:“我會現在就殺了你?!?/br> “微臣今晚既然過來,便已無所畏懼。三條路微臣已經道明,殿下想走哪條?”高元驍抬目,是意料之外的平靜,卻又藏著瘋狂,“以微臣看來,殿下苦心孤詣,第三條會將前番心血毀于一旦,最不可行。第二條會令陶殷喪命,也非良策,唯有第一條,才是明智之舉?!?/br> “明智?”定王冷嗤,“若我選第二條呢?” “殿下若果真如此選擇,微臣也無話可說?!?/br> “明明可以救出陶殷,你卻要將她推上死路?” “若不能得到她,救出陶殷又有何用?即便她死了,死的也是殿下的女人,于微臣何礙?” 這便是得不到便要毀去的意思了。定王與高元驍相識之日不算短,著實沒料到他竟會有這般瘋狂的想法。只可惜,高元驍算的路中,還是漏了一條。 他歸劍入鞘,對著高元驍,忽然綻出個陰冷的笑容,“我絕不悔婚。陶殷是我的女人,哪怕死了也是我的妻子,與你高元驍并無半分干系。救陶殷的事我自會安排,你若愿意出手相助,我自感激,若不愿意,趁早滾!”說罷,再不逗留,大步出了酒館,依舊縱馬疾馳離去。 剩下高元驍站在當地,心中愕然。 猶豫多日后謀劃的一場豪賭,竟就這樣落空了? 定王他當真不顧惜陶殷的死活,要用蠻力去救? 那怎么可以! 高元驍竟自面色大變,疾步追出酒館,卻見冷月高照,夜色清寒,哪里還有定王的影子。 * 定王進城的事悄無聲息,進城后按常荀傳來的訊息拐入一道深巷,見那邊常荀早已駐馬等候。定王進城后為免鬧出大動靜,已然棄了馬匹,此時迅速馳去,目光才落向常荀,便聽常荀低聲道:“已經探到地方,殿下放心?!?/br> 這消息在此時宛如天籟,已經足夠叫定王做出決斷。 他“嗯”了聲,命人往宮中去遞信,沒再逗留片刻,帶了兩人隨行,悄然往一處宅院而去。 宅院之中,代王恭候多時。 定王帶人飄入院中,內里屋舍虛掩,燈火通明。 他大步走入屋中,面目沉肅冷厲,瞧見正在桌邊坐等的代王時,竟自露出殺意。 代王卻仿若未覺,只做了個請的手勢,“玄素竟然會來赴約,著實叫我意外,赫赫有名的殺神,竟會對那姑娘如此上心?” “她在何處?”定王并不廢話。 “不著急?!贝鯀s顯出悠然之態,斟了兩杯茶,道:“玄素是爽快人,我也不繞彎子。姜家被查算是折了我的臂膀,如今你去了趟靈州,更是叫我岌岌可危,所以我才出此下策,想叫玄素手下留情,給我留條活路?!?/br> “她在何處?”定王語聲依舊冷硬。 代王被這冷冰冰的態度刺得有些不悅,便也收了方才的和顏悅色,“兩個條件。第一是抹了在靈州查出的要緊證據,叫皇上無法立時將我查辦,給我以喘息之機。第二便是送我出京城。若玄素能應了這兩條,我便將你那寶貝美人完璧歸趙,此外還將我在京城的眼線布置雙手奉上——東宮這回被禁足,對你必定恨之入骨,皇上又太偏袒那嫡親的蠢兒子,這點子禮物,你或許用得上?!?/br> 定王神色不變,只道:“送你出京城?” “今非昔比,我已成了籠中之獸?!贝鯂@了口氣,“你我野心其實無異,都是沖著那至尊之位,只是我棋差一招,才落入今日境地。這座京城如今已成鐵桶,我除非插了翅膀,否則絕對飛不出去。倒是你身份特殊,若能網開一面,必定有法子幫我?!?/br> “即便出了京城,天下之大,代王兄難道以為還有你的容身之處?” 代王竟自一笑,“從西洲到京城再到靈州,我的圖謀布置,你還不清楚?天下之大,又不是全都歸你那老子管,怎就沒有我容身之處?!?/br> 他已然盡數承認,言語中對待皇帝的態度也早沒了從前的恭敬。 代王炯炯的目光牢牢落在定王臉上,將他每個表情變幻都看得清清楚楚。待看到那寒冰般的臉上終于露出些許松動,代王便續道:“斬盡殺絕,于你并無益處。倒不如應了我的條件,非但美人無恙,還能收些羽翼。北庭都護府住著的是你舅舅,將來你若有心做大事,我也會感念今日活命之恩,送些便宜?!?/br> ——利誘威逼,句句都戳著定王的要害。 定王心中驚出駭浪,面上依舊半點不顯。 這些言辭,盡皆大逆不道,在代王說來,卻仿佛輕松得如同兒戲。這位代王兄,果真是膽大包天。 燭火搖動,金獸上煙絲裊裊,定王的神色變幻,似是在猶豫掙扎。許久,他才沉聲道:“明日我進宮面圣,還望代王兄真能做到完璧歸趙。否則即便能逃過此劫,這京城的銅墻鐵壁你也決計飛不出去?!?/br> “那是自然,我既然要送禮物,自然是誠心奉上?!贝鯘M意而笑,起身送他。 定王依舊如來時大步流星,越過院墻,便即隱入夜色。 ☆、第73章 2.14 “大悲寺?”燈火通明的王府,定王聽罷常荀的稟報,面露意外之色。 他在去靈州之前,曾費了許多心思探查,將可能的地方都查過,卻唯獨沒想到過大悲寺。只因那是先帝出家之處,永初帝雖然不常去,卻也頗重視,每年都會派遣皇子過去進香禮佛,往來人等既雜,又常有豪門貴戚前往,算不得清凈隱蔽。 誰知道,代王竟會反道而行,偏偏挑了個熱鬧所在? 常荀道:“我也沒想到竟會是那里,密道周圍防守嚴密,恐怕陶司馬那里更是守衛重重,難以暗中營救??峙碌綍r候,還是要動一場干戈。代王能在大悲寺悄無聲息的設伏,手段確實厲害,咱們若要動手,還需謹慎?!?/br> “代王那邊,派個人去安撫穩住——就叫長史去,免得他心生疑慮,再出新招?!?/br> 常荀卻是一笑,“這點殿下倒可放心?!彼麑⒔袢沾蟊碌氖聵O簡略的說與定王,道:“皇上既然已經出手,殿下又帶回了好消息,今晚的代王,恐怕連那座院門都出不去,更別說教人反擊了?!?/br> “我去時,外圍確實暗哨不少?!倍ㄍ蹩隙诉@猜測,心中更是洞然—— 難怪今晚的代王拋出那樣誘人的條件,卻原來他早已被逼入了死角。 代王難以出入指揮,倒更便宜這邊行事! 常荀遂道:“比代王的反擊更要緊的,是圣意。大悲寺畢竟是先帝出家修行之處,就連皇上都格外恭敬。若想動那里,還需請皇上示下。此時夜色已深……” “大悲寺事關重大,代王敢在其中做手腳,父皇絕不會袖手旁觀。況且我已將代王約我密談之事稟報,父皇此時怕還在等消息。我去入宮面圣,正好借此時機,肅清亂賊?!倍ㄍ鯇⒈胁杷伙嫸M,旋即起身道:“阿殷具體在哪里?” “只知道是在大悲寺,卻不知具體在哪一處,還需探查。殿下若要進宮,我便帶人潛入,即便不能立時救出陶司馬,陪她等援兵過來,也能穩妥些?!?/br> 他才說罷,定王動作一頓,“大悲寺的防守必然格外嚴密,萬一被人察覺,于阿殷無益?!?/br> 所以,務必派穩妥的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