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
但是他直到下場應試時才發覺,竟然是真的考題。攀關系可以,但是考場舞弊就是欺君大罪了。 “血口噴人!老夫只是關照同鄉,這幾人并沒有拜在我的門下!老夫為官近二十載,年年都有南方的舉子登門拜訪,怎么會獨獨為這幾人泄露試題!” 太宰丞趙展鵬驚怒不已,當朝怒斥清流一派的言官,言之鑿鑿表明這是誣陷,以頭搶地的要求陛下明察,給自己以正清名。 南派官員都紛紛站出來幫助趙展鵬,為他辯解,脫罪。本就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他們與南方學子走得很近,這是真的,畢竟作為一個龐大的黨派,需要盡可能的吸收新鮮血液,但是南方本身注重教化,學子們素質普遍偏高,根本不用漏題,每年恩科中榜的,也都是南方舉子的天下。 謝老爺等人籌劃多時,當然是想要將局面鬧得越大越好了。態度擺出來,追究下去,至于證據是不是真的,已經無關緊要了。 南方和北方的舉子之間,暗中一直也是相互之間很不對付,各自以地域為界,相互抱團。 北方舉子每年考中的偏少,加上南方舉子與南派官員來往密切,許多人都會眼紅這是不可避免的,特別是放榜后,私下里言語中傷,傳播謠言什么的,年年都不缺。 而南方舉子一般都對北方舉子十分不屑,在他們看來,北方舉子都是土包子,學問不怎么樣,但是紅眼病卻很多,自己沒本事考上,就酸言酸語的議論別人抱大腿,有后臺。 實名揭發的落第舉子,都已經進了廷尉大衙,在各方密切關注下,幾人都不曾反口,堅稱自己所言屬實。 有了這幾個人做先鋒,北方舉子們在有心人的鼓動中,紛紛聯合起來上書朝廷,要求嚴懲作弊者,所有南派舉子都有嫌疑,取消本次恩科的不公正成績。 外面鬧得紛紛揚揚,南派和北派的舉子互相仇視,口誅筆伐接連不斷,并且在廷尉開始搜查取證時,竟然真的在譚慶學的住處搜到了科舉的考題,以及其他舉子和南派官員往來的書信。 這下子鐵證如山,坐實了南派漏題之說,一時之間牽連廣泛,樞密院內大半的南方官員全部被擼,清流一派更是借著舞弊案抓住了機會,大肆排除異己,朝堂上南派一方損失嚴重,精銳官員去了十之三四。 因為此次恩科中榜的南方舉子占了泰半,被抓出來舞弊的十幾個人,其他的人也不能說沒有嫌疑,索性此次成績全部作廢處理。 而參與舞弊的舉子三代永不錄用,取消考試資格,本人更是被判流途千里,十年方能回來。 本來前程無限的狀元郎譚慶學,長得好看,學問也好,讀書人都以能在文會與之結交為榮,如今也變成了作弊上位的過街老鼠。 原先他在文會上作的詩詞和文章都被收錄傳抄,更有結集出版,風靡京都,購買者供不應求。 現在買書的人都引以為恥,紛紛聚眾一起焚毀,書店也默默的把沒賣完的手抄版銷毀。 清涼山上,清流一派的官員人人內心火熱,而南派大勢已去,只能在朝堂上龜縮求生。 “現在你爹要樂瘋了吧!” 在山上的別莊里,陳蕓搖著鑲金玉寶石的折扇,嘆息般的對謝奕道。 而謝奕的心情并不是很愉快,他手里捧著的一本《文達通治》皺眉。 《文達通治》就是譚慶學的文集,收錄了他近三年的詩詞文章,原先在文會上,謝奕也是和譚慶學有過交集,關系雖然并不怎么熟稔,但是謝奕一直覺得譚慶學是有真材實料的。 譚慶學這個人年少才高,這是毋庸置疑的,雖然謝奕也不樂見他被眾多南方舉子推崇備至,在文輝上被抬得太高,但是就是謝奕也要承認的,他確實是有狀元之才,說他是靠著舞弊當上狀元,謝奕并不相信。 “這書你怎么還沒有焚毀,做人要緊跟潮流啊?!?/br> 陳蕓見謝奕一直沒有理會自己,反而坐在桌子前抱住書發呆,走過去一把從他手里抽了出來,看了看封面,就笑了。 說起來,這譚狀元也是倒霉的不輕,屬于城門失火被殃及的池魚,怪就怪他平時愛在文會出風頭,盛名之下,就被忍拉出來當椽子了。 “我總覺得不該如此……” 謝奕揉著額頭,輕輕的說了一句。 就曾經的那幾次接觸來看,譚慶學身上的清高自傲比一般文人更強,正是文心雕龍,如玉君子。 據說他從小有過目不忘之能,年方十三就在鄉試中奪魁,這樣注定了日后會無限耀眼的人物,便是給他題目,也根本不屑去舞弊吧。 “呵……命不好嘛,生在南方。若是生在北方,這次舞弊案就是他飛黃騰達的天梯了?!?/br> 陳蕓輕嘲的一笑,譚慶學說到底也就是個黨爭之下的炮灰而已,再有才也沒有用。閻王教你三更死,絕對不會到五更啊。 京都里可能很多人心里都會如謝奕那樣,為譚慶學覺得可惜,也愿意相信他并不是能做出這樣事的人,但是有什么用呢,朝堂上的爾虞我詐并不會因為你無辜而不會牽扯到你身上。 黨爭是最殘忍的博弈游戲,舞弊案相對來說結案結的很迅速,那些擺在臺面上的證據,是真是假都根本就不重要了,只有利益和結果才是最重要的。 只有朝上的“勢”掌握在誰的手里,誰就能代表正義公理,輸了這場博弈的炮灰,只能被踐踏和遺忘。 聽著陳蕓的話,謝奕的腦袋更疼了,他又不傻,她話里的暗示謝奕聽的明白,而且也能夠想到,只是不想承認而已。 譚慶學只是無辜的整治犧牲品,那些炮制的所謂書信和泄露的題本,完全可能作假,而既得利益者,就是他親爹一脈的人。 過了沒幾日,譚慶學等人從收押的牢獄里出來,發配流放,謝奕特地站在街口遠遠的目送他們。 這些人曾經都是志得意滿的年少英才,從南方的家鄉遠道而來,帶著功成名就的期許和冠蓋京華的未來,如今一朝天翻地覆,跌入泥潭,再也不復往日榮光。 看著那些人垂著頭,面色憔悴青灰,謝奕就覺得內心酸苦難言。 “把這些銀子偷偷給他們送去吧?!?/br> 如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盡量幫他們打點一下獄卒,畢竟長途流放肯定會吃苦頭的,有點余錢能夠過得更輕松一點。 交給下人的小包袱,里面除了裝了些碎銀子,幾件衣服,還有一本《文達通治》。 謝奕其實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為什么要帶過來給譚慶學,但是他總覺得,能夠寫出“cao千曲而后曉聲,觀千劍而后識器”的人,就算在泥潭里,也總能有大成就。 等到流放期滿,就算不能科舉,也可以繼續不忘初心,潛心治學,以詩詞華章傳世。 譚慶學等人穿著囚服,披頭散發,一路帶著手銬腳銬,叮叮當當的緩緩走著,街上圍觀者蜂擁而至,百姓們指指點點的互相傳揚他們的罪狀。 謝奕送過去的包袱交到了獄卒手里,他們把銀子和衣物留下,最后將那本《文達通治》隨手一揚,撕成兩半后,扔到了譚慶學懷里。 “喂,給你的!作弊才考中的狀元郎,到底是不是真的認識字???” 幾個獄卒調笑著把書扔給了譚慶學,而譚慶學雖然蓬頭垢面,深陷牢獄,此時依然挺直著腰背,原本英挺出色的眉目縱然黯淡,還是有著一絲星火的,但是看到這本自己的文集,眼睛再也忍不住的濕潤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