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里頭已經做了一人,從容閑適的舉著小案上的茶盞細品,如何看都不似昏昏濁世當中的俗人。 司仲走到近前才歉然出聲:“今日家中辦宴多有耽擱,裴兄勿要見怪?!?/br> 裘和抬起頭,唇角攜著笑意,直叫人覺得如沐春風,頓生親近之意?!八拘侄嘤忻酪?,何況好茶招待,如何擔得起見怪二字?!?/br> 司仲暗道他家中的茶再好,恐怕也是比不上金陵裴府的,可難得裘和肯如此周全說話,聞言心中舒坦。難怪當日裴府偌大產業能叫此人打理得當,在其接手的短短幾年便成為江南首富,這位裴府少爺光是待人接物這一項上都有過人長處。司家在汴城一帶產業做得再如何,也都抵不上裴家的九牛一毛。司仲捫心自問,倘若今日他是裴劭,在對待自己時未必不會流露出輕視。真論起來,這裴家少主比自己還要年輕上幾歲……司仲暗暗斂了心思,再不多想。 裘和擱下茶盞,眼神亦是真摯,“司兄,先前的事,多虧了司兄出手相助?!闭f到底,能聯系上金陵裴府是司仲出力,事隔多日他還未來得及珍重謝上一聲。 “裴兄哪里話……”司仲也是搖頭苦笑,他心中最是如明鏡一般锃亮了然。倘若沒他,裴家少主也自然也多的是法子能聯系上自己的勢力。不過是自己機緣巧合見到了他,這才有了后來的相見。司仲便又道:“裴兄放心,此去金陵我萬分小心,應當不會叫人知曉裴兄如今的所在?!?/br> 倘若有所泄露,他今日也不能這樣閑適的坐在這了,何況當日尹奉來回,自己也著意讓他妥善安排。裘和接著道:“這番黃碩收押入京候審,我聽說不少曾經受這昏官欺壓的都寫了狀子上述他的罪行,司兄出力不少啊——” 當日尹奉查出是穆閆其同黃碩在背后給薛寶珠使絆子,乞兒沖撞穆其閆被其意外打死后棄尸后巷栽贓,裘和雖是借巡撫之手將這兩人拉下了馬,可于證據這一塊上,還是司仲出力頗多。說到底,司家扎根此處,地方官暗地里的勾當就算不參與其中,也能知道個五六。故而穆、黃兩人被抓,才會及時涌出一大波告狀折子。光要是裘和這邊著手布置,仍是不可避免的要花費更多功夫?!斑@份功勞,來日巡撫回京呈情也定是要提的?!?/br> 司仲聞言眸中頓時一亮,想他司家雖然在汴城一帶算是商賈之極,可方眼天下卻實在是微末得不可足道。他這回幫了裴劭,順道入了巡撫的眼,焉能不高興。司仲雖然未曾親自同巡撫說上話,可有了眼前這人的話也是心中大為滿意的?!叭绱?,多謝裴兄了——” “不必如此客套,我同司兄也算是……相見恨晚?!濒煤托α艘挥?,說道。難得聰明人,何況他二人皆是混跡商場,自然明白趨利相交無可厚非地。而裘和見司仲眉眼坦蕩,實在不是反復小人,同他聯手未嘗不是好的。這遭在巡撫面前順口提了句司家的出力,也算是還了情。 這兩人在避人的小樓雅室中相談甚歡,薛寶珠卻半點不知。眼見席面擬的菜逐一料理得上桌了,她這邊也歇下了手。只是還未騰出空來過問裘和去了哪處,便叫福丫頭岔了神:“寶珠姐,你做的可真好吃?!?/br> 福丫頭手中握了只小酒盞,里頭裝著的是方才寶珠做的八寶糖飯。原本這上桌給主子們做的吃食,按規矩不是她們這些下人可碰的。不過東西都盛盤送上去了,這些僅是剩鍋底的一點,給了她吃也不防事。 八寶飯里的豬油用的豬板油,而不是肥rou!這樣才香,豬油渣被她收了起來,拿一些燒豆腐羹、炒青菜都是極好的。豬油夾沙的八寶飯上面鋪著各類果脯蜜餞以及少許果料和桂花等,完全滿足了食客的視覺味覺享受。 “你這是吃著我的甜飯,嘴里頭就跟抹了蜜一樣說我的好哩?!眳s說薛寶珠也不能真應了她的夸,只玩笑著說,到底她是外來的,今兒這頓飯她是掌廚不錯,可司家這廚房里的人也出力不少。 這話引得眾人都哄笑了起來,打趣了福丫頭起來。 福丫頭滿臉通紅,“就是寶珠姐做的東西好吃,我吃了寶珠姐做的東西,說抹了蜜的話給寶珠姐聽也是應當的?!?/br> 大家伙手中的活漸漸忙完,籌備了十數日的宴席將近結束,廚房間忙碌的氣氛也消停了下來,說說笑笑,輕松得很。福丫頭舔著嘴角的甜味兒過去薛寶珠身邊拉她袖子,低聲細語的說:“寶珠姐,我說的都是真的哩,你做的就是好吃。我剛才聽傳菜去的jiejie們說,宴會上好些人夸你做的菜呢?!?/br> 薛寶珠洗了洗手,朝著她笑著道:“可惜沒教我親耳聽見,不然前頭來的都是些平日錦衣玉食的貴人評論起吃食口味好壞我也能從中獲益呢?!?/br> 福丫頭眼咕嚕一轉,神秘兮兮的笑著道:“這有什么難的,我知道有一處地方正能偷瞧見宴會呢……”她更往薛寶珠身邊挨近了去,“寶珠姐,咱們偷偷去,偷偷回,不會叫人發現的?!?/br> 薛寶珠遲疑不定。 福丫頭繼續攛掇:“寶珠姐,你就去聽聽嘛,又不會叫人瞧見的??刹皇俏艺f瞎話,傳菜的的jiejie們都說今兒的賓客都夸菜做得好吃呢。還有還有……聽說今兒來了好多漂亮小姐,就跟仙女似得的!” “……”薛寶珠花了心思做的菜,自然也想知道食客吃過后的是個什么評價??纱髴羧思乙幘貒?,寶珠是請來的廚子不好現身去宴席,唯一的辦法也就只有福丫頭說的這個了。 第58章 拔絲梨兒 司家的百花宴就設在了思閑院的花廳當中,此時酒過三巡,丫鬟撤了席重新換了茶盞和果品。要說果品也是講究的,嗜甜的有拔絲梨子瓜塊,旁邊貼心配了小碗水,蘸一下就不會粘絲兒。還有那些好看造型的,光是擺的樣子就瞧著用心了。再說今日那席面做得甚是別出心裁,留了余味在嘴里頭叫怪是稀罕的。 其中便有個穿戴華麗的夫人問道:“往日總覺得的赴宴是件無趣的事,吃來吃去總也是那幾個菜,翻不出個花樣來。今兒府上的宴席可真叫我開了眼,縱使州城里最大的醉霄樓也做不出這樣的菜色來。司夫人可說說,這可是花了重金從哪兒特意挖來的廚子?” 這有人夸自己宴席好自然是該高興的事,可司夫人的心情卻好不起來,郁郁沉著。原因無他,這宴席的廚子是薛寶珠。薛寶珠是個什么人,只怕這方圓百十里沒人不知道的了。這回若不是司仲拿了主意,她無論如何都不肯答應叫薛寶珠再踏入她司府來的。何況這當口叫人當著眾人的面問起,司夫人定然不肯說了,只含混回道:“既是誠心邀你們來的,哪有不拿出最好的出來招待的道理?都叫你們各個說好才好呢?!?/br> 司夫人這邊才應付過去,那邊又有人說今兒的酒也好吃,追問是哪兒買來的,她只得推說是吩咐了下人辦去的。偏那也是個認死理的主兒,非要司夫人回頭問了下人去告知她一聲。 幾番下來,司夫人也是懊惱得不成。早知會是這么個情狀,她哪里會讓薛寶珠來當這廚子。這下可好了,人人都要圍著方才酒宴菜品的事問上兩句,實在叫她難以開脫。只是薛寶珠同司家的那樁婚事早叫人傳了出去,這會司夫人是打定了主意死也不能吐出薛寶珠這三個字來的。 被逼無奈之下,司夫人只好祭出了她那兒子司寇,本當他也該是今日這宴席上最招人注意的?!凹热痪谱泔堬柫?,咱們也別膩在那吃食味兒上回不過神了。李夫人,我聽人說你家姑娘彈得一手好琴,不如彈奏一曲也叫咱們開開眼?!彼痉蛉诵χ鴮⒃掝}帶回到了今日的正事上。 要說司家設下這百花宴意思再淺顯明白不過,被點了名的李夫人也是難的明白人,笑著讓自己女兒出去彈奏曲子。 李家小姐臉皮子薄,扭扭捏捏的站起身時,那司寇早已不耐煩到了極點,豁然站起了身朝著司夫人道了一句吃酒吃多了頭暈就利落出去了。饒是司夫人想攔都攔不住,可賓客全都在場,她不好追出去,只能留下來主持場面。 司家財大氣粗,司寇又是個樣貌俊美的年青公子,多的是心向往之的閨閣小姐。司家這位二公子走了誠然可惜,可在場的夫人小姐俱是心知肚明之人——能入得了這位司夫人的眼才是最要緊的事,故而也都能各個沉得住氣。 可里頭獨獨有一人,司寇離開了,自己個的心思也都跟著飛走了。這人不是旁人,正是薛婷婷。薛婷婷家世不顯,今日百花宴的帖子還是好容易從好友周德靈那得來的,所以只她一人只身而來,不像其余叫家里長輩領著來或是姐妹結伴來。等見識了今日的場面,薛婷婷才真正看清而來自己同司家之間隔著天塹。如她這般的,如何能叫司夫人看到眼中。 薛婷婷坐在那走神,下意識的捏住了自己衣角,直將心一沉,已經打定了一個主意,等左右無人注意,便離了席。她直追著司寇離開的方向去,心中的念頭愈發強烈了起來——她入不了司夫人的眼,便一定要入了司寇的眼。 薛婷婷一直緊盯著前頭,瞧見錦衣玉袍的年輕公子入了廊道中間的小亭停駐,心念幾轉頓生一計。她低著頭絞了絞手中粉紅色的紗絹……捂嘴輕聲笑了起來。 薛寶珠同福丫頭撿了小道過來,正要穿過廊道過去時卻遠遠瞧見中間小亭中站著司寇,驚得兩人又重新退了回去。 “二公子在呢……”福丫頭苦著臉,躲在墻根后探頭探腦的偷看了幾眼,看出司寇那架勢一時半會是不會離開了?!斑住獙氈榻?,你快看!那兒又來了一人呢!” 薛寶珠見是司寇那廝在那便萌了要離開的念頭,別說對上,就是看他一眼都懶得抬眼。這時叫催了幾聲,她才勉為其難順著福丫頭的意思探出身去看了眼,一看之下也不由意外了起來?!澳侨恕?/br> 只見一個盛裝少女臉上蒙了塊粉色紗絹,正正好蒙住了眼睛,手中還捏了一把團扇摩挲著在廊道中前行。廊道曲折,她左右無人同往,卻還能不偏不倚的朝著司寇所在的小亭去,實在稀奇。 福丫頭喃喃著問:“難道jiejie認得那人?” 薛寶珠倒真是認得此人,就是跟她打過幾回嘴仗的薛婷婷。薛婷婷一心要嫁入司家薛寶珠是知道的,只是沒想到她竟然膽子這樣大,這般就敢去招惹司家這大魔王去了。 “嘻!看你還往哪里跑!”那邊薛婷婷竟是摩挲前去一把從后頭抱住了司寇,聲音甜膩嬌柔的笑道:“看你往哪里跑!” 薛寶珠著實欽佩她的膽子,可更是懷疑她的腦子——她這招惹司寇的法子實在粗略愚蠢,難不成是真以為司寇是個傻子好糊弄?像司寇這樣出身的公子哥早不知被多少姑娘招呼了手段,哪能看不出薛婷婷這點小伎倆。 只見那司寇站在那仍由薛婷婷抱著,也不動彈,倒是最后叫薛婷婷忍不住了,先是摘了臉上蒙著的紗絹。薛婷婷早就盤算好了一切,只等一睜眼便露出個大驚失色的模樣來,嬌顫顫的質問道:“啊——!你、你是什么人?” 司寇斜過臉睨著她,嘴角冷冷上挑,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澳愎娌恢??” 薛婷婷支吾不語,臉上早就緋紅一片,到底受了司寇那一副好皮囊的蠱惑,余下的事全忘得一干二凈了,只顧著羞澀道:“不……不知道?!?/br> “我是司寇,司家二公子?!彼究芊讲胚€冷淡的神情忽然變得和善起來,聲音也帶了溫度再不那樣生冷不近了?!澳隳??你叫什么?” 薛婷婷心中又驚又喜,扭捏著道:“薛——婷婷?!?/br> 司寇剛才還有玩弄的心思,可聽見薛這字后神情瞬間沉了下來,“你姓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