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等收拾好的功夫水也燒開了,薛寶珠喊了少年打水去屋里,跟火桶子一塊做的還有個洗澡用木桶,就擱在薛老爹屋里,她洗過兩回就是裝水太麻煩,有了大力少年就不一樣。 一壁等水裝滿,薛寶珠試著水溫,忽然發現噯噯叫喚也不是個事兒,“你還記得自個名字么?” 少年把水倒進去,抬頭木木看著她,熱氣蒸騰得看不清臉,隔了許久才悶聲回,“不記得?!?/br> “沒個名字叫挺麻煩的,那……我給你起個罷。發財,阿牛,二狗子,你覺著哪個?” “……” “發財吧,我覺得發財好,其他都太俗氣了!”薛寶珠自說自話,一壁準備好了衣服,回頭高興道。 “……”少年看她似乎完全沒受那樁事情影響,跟著恢復樂呵呵模樣,沒開口反駁亦未有抵觸,似乎是默許隨她高興。 薛寶珠把臉湊近蒸汽,感覺渾身毛孔都舒服張開,又看他那么老實聽話,更是眉眼彎彎,“那就這么定了,為省麻煩對外你是我大表哥,不過可不是真的,你是我在河邊碰著的,身上的傷也是我花銀子給治好的,是你救命恩人,我讓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這叫……這叫賣身抵債曉得不,你最好趕緊想起來把自個贖了,不然有的你苦日子過!” 少年看著她故作兇巴巴下掩飾暗喜的生動小表情,如鏡子一般平靜的心池恍似被吹風吹皺,生出漣漪點點。他木木然的點了點頭,緊抿著唇,又埋頭不吭氣了。 薛寶珠看少年發傻樣子,得逞一笑,傻點好,好拿捏呢,“我跟你說我娘姓裘,別兜漏嘴了?!彪S后憋著笑把人往外推了關門洗澡。 而少年,站在門口嚼著她最后那話——發財,裘,求發財?! ***** 薛寶珠拿著布帕抹鼻涕的日子持續了三四天,怕給傳染,都是避著小的。索性家里多了個人,能幫上手,過了兩天閑散日子光燒燒飯就成。先前門前那塊空地兒讓她也搗鼓了起來,撒下去的菜種子像莧菜菠菜等,出得綠油油一層苗,依著長勢,過不多久就能吃了。家里多留了個人,吃穿用度上都得作考量,薛寶珠省歸省,可也不愿意在吃上面苛待自己和弟妹,如今倆小的身上都長了rou,尤其是寶琴,抱著都沉甸甸的了。 這天夜里下了一場大雪,鵝毛似的飄下,到了第二天早上整個村子就變成白茫茫一片,獨獨挨著小莽山山腳的幾株梅花樹透出艷紅的生機來,實屬南方罕見的大雪。 瑞雪兆豐年,年關將近,長渚村的年味也漸漸濃了起來。薛寶珠前一陣忙得腳不沾地,又鬧了不少事情,所以耽擱了置辦年貨,這日就起了大早,燒熱水打算收拾得清清爽爽再鎮上頭去。 氤氳熱氣中,這具身子再不是原先干巴巴的模樣,而是終于有些豆蔻少女該有的起伏,皮膚也瑩潤了不少,如同沾著晨露含苞的花蕾。唯一不足的是那一頭長發,雖然后頭精心養護,可依然梳頭時痛得齜牙咧嘴,晚上洗了睡一覺還容易油,難養得很,這才得一早折騰。 等泡足了之后,薛寶珠才從木桶中起身,中衣之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小襖,半干的頭發披散在背后,荏苒稚氣,可卻也有種逼得人挪不開眼的清麗。 上回從鎮上買的發膏就擺在桌子上,薛寶珠打開木盒用手指在其中挖了一塊,那氣味嗆人當即直撲面而來,不一會兒辛辣刺激感從指腹傳了進去。薛寶珠不禁皺了皺眉頭,不過想著這東西是實實在在何首烏所配制,最是養發滋潤,也就咬牙忍了下來。等她將整個頭發的都養護了一遍,原本瑩白的手上肌膚泛出了些許緋紅。 屋子里是薛寶珠泡澡,而屋子外是裘和帶著寶霖寶琴兩個在候著。年下各家各戶都忙得厲害,莫大娘家只有她一人張羅,又加上她孫兒來信就將回鄉,這些日子來薛寶珠也不再將弟妹送過去。好在自家家中多了個人,總歸是幫了薛寶珠不少,好比現在。 薛寶霖傷了腿,在床上捱了五六天再捱不住,再看今兒下了大雪鬧著要出來,就是待著不動就透透氣兒也好,薛寶珠瞧著他可憐巴巴模樣只得讓裘和抱出來顧著了。 可對于薛寶琴來說,那可就是撒歡了,地上積雪剛好到她小腿肚子,薛寶珠給她穿了改過的長靴,里頭又套了厚厚襪子,跑動起來反而不覺冷,揉雪球,打雪堆……玩得是不亦樂乎。 少年默不作聲地坐在旁邊石墩上,手里捏著塊木牌,東西里外已經被翻了個透徹,沒有任何花紋也沒有留有什么訊息,普通至極,然心底卻覺得這東西對自己來說很緊要,余光瞥見薛寶琴踉踉蹌蹌忙是收進了衣服里,在她快跌倒的時候出手接住了人。 明明這人身上攜著的冷峻氣息跟這寒冷的天兒有的一比,可薛寶琴卻不怕他,反而圍著撒歡,后來似乎發現這個好玩,故意作出要摔跤的樣子來考驗,每次被扶著都是咯咯一陣笑,覺得這個哥哥很厲害! 薛寶霖在旁邊看著有點不是味兒,突然出聲讓小寶琴過來,后者捧著一雪團子,小臉紅撲撲得撲過去,就被她哥哥捏住變了形兒,“鍋鍋,八要……”依然是咯咯咯地歡笑不斷。 玩了一陣,薛寶琴看著手里雪白雪白的團子,圓溜溜的眼兒里流露出一絲饞,拿著就要往嘴里塞。裘和一把提溜起小家伙,雪啪嗒就掉了地上,薛寶琴眼巴巴看著融為一體的‘食物’,哇的張嘴就要哭,突然對上裘和那雙寒幽幽的眸子,小嘴一癟,突然就不敢鬧了。 吱呀開門聲突兀響起,薛寶珠從里頭出來,順勢往倆小的所在處一瞥,就看到少年抱著寶琴的‘和諧’一幕,愈發滿意,原先對于身份的那層擔憂在跟衙門當差的王大虎打探過后打消了,并沒有被通緝或者找尋的,許真是遇著山匪落魄的。不過既然留下了,對外說是表哥了,那明面上還是必須要用表哥的名,免得再生事端。發財是自己哄騙他的,沒想到這人竟還傻傻當真了。 薛寶珠噙著笑去廚房給弟弟meimei搗鼓中午的吃食。砂鍋里面是碎玉米摻著稻米煮出來的飯,飯上面鋪了一層菜,有綠油油的菠菜和茼蒿,還有煎得焦黃的小魚干,襯著碧綠的小蔥,格外香氣誘人;湯是雞蛋湯,里面有綠色的菜葉和黃色的蝦仁,雖然簡單但卻是用了心的美味。 等廚房飄出飯菜香,薛寶霖忽然抬起頭,直直盯著裘和,老神在在的開口道:“水缸空了?!?/br> 頂了表哥名字的裘和聞言雖然面上無甚表情,可還是利落的站起了身,目光在院子中巡了一圈,最終抬步去拿了水桶往河邊上去了。 薛家屋子離開河還有一段距離,村子里但凡洗洗刷刷都要去都河邊,那些大媳婦小姑娘也認得了裘和,見了無一不是投來*的眼神??善煤褪莻€眼觀鼻鼻觀心的,一路過去竟然目不斜視,連眉毛都懶得抖動半點。 王婆正拿了棒槌在河邊上敲打床單,往日這些活拿哪要她出來干,都是家里頭燒了熱水舒舒服服洗了的。這會寒冬臘月,手指頭往河水里一浸都要失去知覺了。同在河邊上還有不少婆娘,王婆礙著那日吃了虧,這幾日做人也低調了不少,如同鋸嘴葫蘆似得,不肯出聲了。 那些好閑事的就逗她說話:“我說王家嫂子,這大冷天的你出來做什么哩,你們家那口子往常不是最疼你嗎?” 有人起了個先,余下那些便忍不住嗤笑了起來。 王婆子平日也最是牙尖嘴利的,這會被人踩著短處來說,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心里頭早將這些人罵了祖宗十八代,可在表面上,仍然沒撕開臉,虛虛的應付著說道:“我家男人疼人是我家男人的事兒,喲……李嫂子你怎么就巴巴盯著別人家男人哩,要我說李大哥人也是不賴的?!?/br> 那婦人叫她一沖,當即漲紅了臉說不出話來,余光一掃瞧見身后來人,隨即訕笑了起來,“喏,克你的人來了!” 王婆子一愣,旋即橫著臉瞪她,見對頭那人實在不像是在唬她這才挪了眼去看后頭。這一之下,連著眼皮都跳了起來。 “喲喂,還真是嚇著你了呀!”立即有人冷嘲熱諷的來了一句?!罢Φ?,瞧見寶珠家里頭有個表兄弟就沒底氣了呀!” 王婆子心里頭還真是害怕得緊,想她雖然出身不算富貴,這自小到大沒有吃過虧的地方,撒潑耍橫也總是她占旁人的便宜?;盍诉@大半輩子,卻沒想到對一個毛頭小子嚇破了膽子,實在是跌面子得很。王婆子又臊又害怕,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直瞪著裘和。 近旁那些看熱鬧不消停,悉悉索索的笑著王婆。王婆惱怒至極,朝著那些嘲笑她的惡聲惡氣道:“管好你們自家家里頭的破事!少來摻和老娘的!”她這也是一時怒氣上頭,才出了聲,原本想著裘和一路過來也沒在意自己,總當那日的事情是過去了??蓻]想到等她再抬起頭去看朝著裘和打水的地方看過去的時候,他正提著水桶直起身來,目光好巧不巧的盯著射向了自己。 王婆子心里頭狠狠一震,只覺得自己手腳都涼了,背后冷汗直出?!澳恪恪斌@嚇之余,竟然連個痛快話都說不出了。外人都瞧不出這小子的厲害,只當他是個木楞子,可她卻是深深記得那日他的目光,那股子兇狠似乎要將自己拆骨撥皮吃了一樣。 王婆子在那心里頭打顫,而正主卻是徑直打了水離開,好像眾人談論的不是他似的不在意。 自覺失了面子,又看人走后,王婆到底忍不住啐了一句,“嗬,那喪門星不要臉,男的也不是什么好貨!”說完,兜起衣服盆子就往自個家走。 等走出有段距離,王婆忽然覺著背后陰測測的,心里頭冒出股不安來,腳下也快了步子,可身后有東西跟著的感覺越甚,她猛地回頭,后頭弄兒卻是空蕩蕩的沒有一人,正覺著自個多心回身卻是啊的驚叫出聲。 “你你你……”前面突然冒出來的人可把她魂兒都嚇飛了,連話都不利索了。 裘和攔住了她去路,居高臨下睨著,細長眉眼仔細看透出一絲邪氣來,不笑時就寒氣逼人,這突然咧了嘴角,讓少年五官更是生動明麗,卻叫唯一的看客生不出一絲欣賞意思來,反而心頭突突直跳,手腳發寒。 “你確實說對了?!痹捯羝鸬耐瑫r,裘和的手已經掐住了她的脖子,緩緩施力?!拔也皇鞘裁春萌??!?/br> 王婆想起呼救,可已經喊不出聲兒了,只余下幾個氣短的音節,在這前后無人的弄堂里,這人就是弄死了自己都沒人知道,一想到這她就覺得異??膳?,拼命打著那只掐著自己的手,瞳孔漸漸縮緊,奈何卻動不了那人分毫,這種下一瞬就可能被了結性命的感覺叫她簡直快要嚇得昏死過去了。 就在王婆眼神開始渙散,呼吸不過來的時候,那力道陡的松了,重新呼吸到空氣的王婆猛地大喘了一口,反應過來,整個人立馬往后退貼了墻地往邊挪,腿肚子都在發抖。要說前頭一回她還存了怨氣不滿,這回威脅到生命什么膽兒都沒了,要說那些小媳婦也沒說錯,這幾十年來她那胡攪蠻纏倒打一耙的本事無往不勝,偏偏在這少年身上連栽跟頭,要這小子再……王婆都不敢想那后果,真真是怕極了。 等人離開好一會兒,王婆才回過魂兒,撿起地上掉的衣服兜回盆里,還不敢往井那邊去,軟著腿往家趕,等到家又免不了被她家那口子一頓罵,連洗衣服這么點事兒都做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