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眼淚包在烏蒙眼兒里一串往下掉,就是咬著唇沒哭出聲兒來,卻偏偏像刀子扎人心口子上。 那些摻和里頭鬧的,紛紛避開眼。莫大娘了了心里疑問,也是給懊惱不行,拿著扁擔猛地就砸向王婆,這一記一記不帶話的光砸,這會攔得人倒少了,還有人給拉偏架,硬是讓王婆挨了好幾下,直把人打得噯喲直叫喚打死人了。 莫大娘上了年紀沒幾下就喘了,扔了扁擔被小孫氏扶著緩勁兒。老村長也是搖頭看,不過看的不是王婆是王長龍,“你那婆娘厲害,是要鬧得整個村子不安生喲?!彪S即叫過小孫氏,“下回見著搭理都別搭理,傷陰德唉?!?/br> 這話是重了,可對王婆卻又是實在。 王長龍哪經得住旁個這么指點,一張麻子臉臊得*辣的,一把扯住王婆喝罵了聲敗家娘們家去。 “那是表哥就不丟人啦,到底是沒出閣的姑娘家里弄一男人像話——??!” 王長龍見婆娘還這么叫囂反而揚起手臂,狠狠地抽了她一個耳光,一邊嘴里還罵道:“人那是知恩圖報,到你嘴里就不干不凈,你、你、你氣死我了?!?/br> 王婆被打得暈頭漲腦,身子搖搖擺擺好不容易才站定。她抬起頭,左邊臉頰也有了個明顯對稱的巴掌印,一條紅艷艷的鼻血順著嘴唇流了下來。 她臉上現出不可置信的神情——這死老頭子竟然還敢當著大家伙的面打她? 一瞬間,王婆瘋了一樣向王長龍撲過去,一把揪住他胸前的衣裳,嘴里叫道:“你敢打老娘?老娘就說了幾句話你就打老娘?!?/br> 可是她往常經久耐用的一招今兒似乎不管用了,王長龍昨個夜里就打過一回,雄風大振,揪住她的胳膊使勁地一甩,一下子將人給甩了出去,跌了個屁股蹲重重在地上。 這還不算,王長龍還指著她的鼻子罵道:“你再鬧?再鬧就休了你這婆娘,你信不信?海子,還不將你娘拖家去,關在屋里,沒我允許不準她出房門!”李王長龍威嚴地對從家里趕來的兒子王海命令道。 身高馬大的王海緊繃著臉,出奇地配合,連扯帶拉的拽著他娘就往后面拖。 人群里原來還有跟王婆最后那點想法一致的,這會兒也沒啥好說了,就跟王長龍說的一樣,人知恩圖報收留自個親戚,再說豈不和王婆一樣討嫌。 孫金山等人慢慢散去,看著寶珠丫頭,以及后頭那個,心說她表哥瞧著倒是一表人才的,可惜怎么就撞了腦袋沒記憶了呢,要是寶珠舅舅在,即便收留一家,那也是湊合一家,能過好日子哩。 “苦了丫頭你了?!钡筋^來也只得嘆氣。 薛寶珠舌尖嘗著一片苦澀,人就是這樣,沒人疼安慰的時候什么都能撐著強大,偏生一點安慰受不住,最后還是強忍著鼻尖酸意,依然傲氣挺立著,“村長,自打我爹走了之后家里頭沒男人可以撐門面,往后我表哥在,也就再沒人敢這么欺負咱們幾個了?!?/br> 孫金山搖了搖頭,他說的不是那意思,是為了她名聲,家里有個人幫忙是好,可以后說親可就難上加難了啊。 殊不知薛寶珠也是知道這茬才故意為之,要像李金香那樣嫁個情投意合的還好,要像荷花那樣殺豬似的哭嫁老頭,她得慶幸沒有那么個狠心父母,旁人覺得的好日子對荷花來說未必,等嫁過去不等同于身陷囹圇,磋磨一輩子。這會想起來司家要回庚帖于她來說也是慶幸事兒,當初想的安穩度日同現在想的已截然不同。 她一定要有足夠的實力來抗衡這時代,首先便是積累財富,積累足夠的財富,她的命運才能自己做主,而非被迫逐流。 等門前都沒人了,薛寶珠眼前一黑,在莫大娘的驚呼聲中,陡然栽倒進一個溫暖懷抱中。 **** “這咋燙這么厲害,都多久了,哎喲不好哩,要燒壞的,得趕緊找大夫來看看?!蹦竽锝辜钡穆曇裟:齻鱽?,就像隔著一層,怎么都聽不真切。 薛寶珠迷迷糊糊看到有黑影往門邊走,忙是將人喊住,“柜子里有舊棉被,拿兩床壓壓捂出汗就好了,不用找大夫,明兒個就能好?!彼诩乙彩沁@樣,去看病還得折騰,通常捂著睡一覺第二天就能退。 那黑影走到跟前顯了出來,少年看她似乎很冷地往被子里縮,沉默著去柜子那拿出棉被往上摞。 薛寶珠雖然病得迷糊,可也瞧出這屋是薛老爹的,沒跟寶霖寶琴睡一塊免得把他倆給傳染倒是安了心,身上壓著的那根被子是新打的,現在蓋稍微薄點兒,可架不住軟和,等舊被子往上厚實一壓,一下就暖烘烘的,一會兒就又沉沉睡了去。 莫大娘看了看在被窩里只露了頭發絲兒的寶珠,上前把被子往下掖了掖,她給倆小的弄了吃的,本來想問寶珠要不要吃點,現在估摸也叫不醒了,前頭那亂糟糟的事兒再次浮上來又是一陣堵心,可不就是吃了家里沒大人的虧么。 再看跟前坐著的年輕人,約莫二十的年紀,不上不下,怪叫人不好說的,人是長得模樣周正不假,可從來也不見吱聲的。年紀輕輕的小伙兒,倒像是個鋸嘴葫蘆一樣,渾身上下都透著木訥憨傻?!澳巧?,寶珠她表哥,旁邊那間雜房我給收拾了,今晚你就在那將就一晚,明個一早我再來哩?!彼依镞€養著雞鴨呢,不走也不放心吶。 少年慣是垂著眼瞼,半晌才沉默地點頭,雖然沒出一個字的聲響,可行動上倒有了一絲兒人氣。他等將人送到門口,遞了煤油燈才折回屋子,不過沒去雜房,進的是他原先住過的屋兒。 薛老爹那屋大,也顯空,天冷了總是涼颼颼,所以薛寶珠寧愿跟弟弟meimei擠一床也讓它空著。眼下叫幾床被子壓著,可也睡得怪不踏實,眉尖兒蹙著,時不時搗鼓翻個身,額頭上起了一層細密汗珠。 少年原本找了兩長方木凳拼一塊,就擠在上面抱著手臂小憩,橫在狹小的空間本就不甚舒服,何況薛寶珠睡一會兒就搗弄出點聲兒。隔了不知多久,少年豁然坐起身子,像是在睡夢中被驚醒,神色依然沉默寡淡,卻在望見被角露出一張巴掌大的蒼白小臉時,眸子瞇了瞇。 他稍稍放緩神經走過去,見她潔白的額頭有細汗,呼吸時而輕輕柔柔的,時而又悶哼兩聲,應是汗熱的,便直接用那被角替她擦了一把,兩人也好圖個安靜??缮倥畢s顯得極其不舒服,秀眉緊顰著。 透不過氣來似的喘息加重,少年遲疑了一陣,直覺不對起身去廚房端回來盆熱水,熱水是從灶臺中間專門沏出的口子里舀的,前邊莫大娘剛燒過飯這會水正熱著。 剛放下盆兒就急急把布巾放了進去,手碰著熱水一下被燙紅,少年只是微微蹙了下眉頭,愣是沒停下,絞了絞替她擦拭過額頭,再過一道給敷上,等涼了之后取下重復。 這么弄了幾回,薛寶珠不再像烙大餅一樣翻來覆去,只眉間還皺著,從被子里伸出手來,一把攥住了替她擦汗的手,等抓著了,才像是安了心似的露了安寧神色死死抓著徹底陷入沉睡。 纖細的小手冰涼得很,少年長眉輕皺遲疑了片刻,卻一反常態的沒掙脫,聽著幾道細碎的痛苦□□只挨著床坐下。屋子里點的油燈被漏進來的風吹得搖搖晃晃,晃得床上躺著的少女容顏亦是明滅。 因為發燒,少女臉上顯著不正常的紅暈,方才不小心碰到的觸感此刻也從指尖帶起回憶,熱熱柔柔的,他見過她往臉上抹東西,白白膩膩,抹勻了后更瑩亮,還給剛會走路的小女娃兒也抹上,小女娃兒鬧,她笑,烏亮的雙眼變成彎彎的月牙兒,渲染得周遭都是生機…… 那只牢牢抓握著他的手纖細而小巧,掌心的粗糲卻不容忽視……少年忽而垂眸,眸光一閃,掩住了心中微微生出的些許波瀾。 薛寶珠睡得沉沉,夢里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父親還在的時候,牽著她的手上街買菜,給她做頓好吃的,因為常年做木工手掌心yingying的繭子硌著,她還會故意摩挲那繭子形狀來著。 翌日,薛寶珠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晌午了,沒了頭重腳輕的感覺,一摸腦袋果然沒了熱度,就是身上出了好多汗渾身黏糊得難受,只想痛快兒地洗個澡。等推門出去,乍看見院兒里埋頭劈柴那個還愣了愣,前后一搭才想起自個撿回來一人,得,還是個傷殘號,這就能干粗活了? “醒了?”少年有所感應回頭,見薛寶珠站那又垂頭沒停下手里活兒,燒是后半夜退的,他一直留意,因為她退了燒后嫌被子蓋著熱又開始踢被子,這么下來,反而一宿沒睡光顧著人了。 “你,怎么……”劈起柴火了?薛寶珠瞥了邊上摞的,一堆工工整整里就最邊上幾塊歪七八扭的突出古怪,仔細一想,這人撿來時穿著那樣光鮮估摸沒干過粗活,就不知后面怎么就能劈柴劈出講究來了。 “廚房里沒了,燒水,洗澡?!鄙倌炅⒃谀?,木木開口。這些都是寶珠沒醒的時候他在薛寶霖指揮下做的,奇怪的是他好似把這些做活的記性也丟了,摸索了好一陣才勉強湊合。 這話依舊短小干練,薛寶珠卻聽懂了,按下心頭起的怪異感,突然咧了嘴樂呵,人撿都撿了,銀子也花了,既然打算把人留下,功能實用才緊要啊。 要說原來薛寶珠也不打算留,要沒出王婆那茬子肯定一早就把人給打發了,可王婆那么一鬧倒教她改了想法。家里多個男的,于她來說傳出去名聲是不好聽,可要是沒有,她的麻煩事兒也一點沒少,反而說不準能擋點麻煩,過了年她就十三了,難保她叔嬸不又來折騰什么幺蛾子。 就像現在,多個苦力也蠻好的嘛。 薛寶珠想著,對少年也和顏悅色了些,“有這么多夠了,先燒水?!?/br> 少年默,卻沒起身?!啊笨諝饫镉心敲匆唤z兒的尷尬。 “……我去?!毖氈橐鈺笞詡€去了廚房,因為病了一場,懶得折騰吃的,在鍋里燜了薺菜粥??丛铑^還有個柚子,個頭小小,黑黑灰灰,是狗蛋和薛寶霖前些時候玩去摘回來的,她拿刷子仔細把外皮刷干凈,取了果rou和切絲兒的果皮少量一塊兒燉,對癥正好。 余下的果皮仔細弄干凈白色那層,去了苦味兒再切絲,泡兩個時辰后用冰糖煮,最后熬成糖汁兒掛醬就可以盛起來在白糖里滾滾,就成了柚絲兒糖,金黃黃的,酸甜口兒,過年好給倆小的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