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在王婆家外頭不遠,一傴僂的身影也哆哆嗦嗦扶著墻往回走,正是薛奶奶,她本來是要往薛寶珠家去的,也不知是不是給那喪門星克的,那天喝完喜酒她就夜夜噩夢纏身,病了一陣,這不前兩天那茬是沒趕上,等聽旁人說起又給氣倒了,好不容易好利索點就掄著拐棍要去打死那丫頭,沒成想遇著這么兇險一茬。 “夭壽哦,這哪是什么傻小子,是討命的閻羅么!”薛奶奶捂著胸口叨叨,顯然也給嚇得不輕。 等走出一段距離才停下喘上兩口氣,沒想到那死丫頭招了個煞星,竟是敢要人命的主兒,心里是再明白不過,自個一把老骨頭的絕對弄不過,弄不好還搭進去條老命,一下什么心思也沒了。 第34章 糖棍兒 等裘和把水缸的水裝滿,薛寶珠也把小寶琴的飯給喂完了,小家伙早上起早又瘋玩的,沒到晌午就哈欠連天,裘和回來剛好把人抱進屋里頭,連薛寶霖一塊兒攏在一個被窩。 “剛吃過別那么快睡,寶霖,你給寶琴說說故事,我趕晚飯前回來,回來給你們帶糖棍兒把你們吃?!毖氈檎f的糖棍兒其實就是灶糖,把它抽為長條型的叫糖棍,扁圓的叫糖瓜,冬天天冷,糖瓜凝固得堅實而里邊又有些微小的氣泡,吃起來脆甜香酥。 薛寶珠不喜歡吃嫌它粘牙,小孩子卻很喜歡。臘月二十三是小年,家家戶戶都要祭灶,讓灶王爺嘴甜一點,多在玉帝面前說好話,來年給家里一個更紅火的光景,薛寶珠也不能免俗。 倆人匆匆扒過飯,剛好趕著集市快收攤的時候,薛寶珠本來就算好了的,一些家用的隨時都能買著自然不急,而有些越到了后頭剩下自然就賣便宜了,到了鎮上就直奔集市挑揀。 琉璃、鐵絲、轉沙、走馬等童玩之物擺了一處,南北集的都有,不少都是平日里見不著的,帶著小孩兒來的大人被拉著衣角央著要,薛寶珠這個大齡靈魂的也被看花了眼,比后世要熱鬧好玩多了;還有百響、麻雷子、二踢腳、太平花等也都擺了一處,紅紙包著喜慶紅火,攤販子吆喝不停。 薛寶珠緊著要緊的先買了,柴米油鹽,有裘和在,她盡可能地一趟備足,盤算過到年后。前面醬rou和鹵豬蹄都吃完了,她又狠狠心切了七八斤豬rou準備過年,雞鴨早就同莫大娘說好了的,她家留下過年用宰的時候都分一半兒,錢照算。等大頭去了,兜里準備的銀錢也不多,裘和兩手都掛滿了東西。 等薛寶珠再買了干果瓜子要往他身上掛的時候,裘和難得皺了眉頭,停頓下來,直直看著她愁眉苦臉卻又無可奈何的模樣。 薛寶珠回頭瞥見,不禁噗嗤笑了出聲,這情形可不跟……薛寶珠立即反應過來是自己想多了又很快斂住,“買差不多了,再窮也不能短了過年的,走,去那邊?!?/br> 沒能阻止薛寶珠買買買的裘和只能被拉著進了個成衣鋪子,掛著小孩兒衣服一角都應景的喜慶紅色,穿上跟年畫里的娃娃似的,繡著福字,面料不同,做工款式也不同,薛寶珠沒往那些看,反而跟掌柜的要了兩件看上去樸素些顏色的棉襖,同個色系做出來因為尺碼偏了成壓箱底的正好讓薛寶珠淘著,硬是給還了一半兒的價格。 “姑娘,你也太會說價了,別看這樣式普通,可也是司家出的貨,要擱前兩年那是打死都不會賣?!?/br> “大叔,一年一個新兒,淘汰的款兒您大可擺一處,掛一塊打折的牌子,顏色弄鮮艷顯眼點兒,路過的瞧見第一眼都能被吸引進來,像我這種買不起的肯定就奔這塊兒了,比您壓箱底強吶?!毖氈槊抟\質地確實如掌柜的說的,軟和舒服哩。 掌柜的搖頭笑,看著鄉下娃娃出來的,沒想到門檻精,主意也好。 “那件棉襖呢?”薛寶珠看的功夫又看準了一件兒。 掌柜的順著她取下,“姑娘這件可不便宜了,得這個數兒?!闭f罷比了三根手指。 裘和瞧著薛寶珠手里男人穿的樣式,腳步微停。 薛寶珠瞇了瞇眼,寶霖和寶琴的算起來買了一錢,光這一件兒就得要三錢確實貴了,可冬天棉襖厚實,薛寶珠回頭看了看裘和身上短一截兒吊著的褲腿和手腕,拿衣服在他身上比了下正好,一狠心就跟掌柜的買了,好磨硬磨配了條褲子,這冬裝算是備齊活了。 裘和看著被包起來的衣服包兒直到堆在他面前,還有些發愣,隨即掩眸,叫人再探不清情緒。 薛寶珠看不清他臉上情緒看人杵著當高興傻的,像自己這么善待勞工的雇主可不多見。新年衣裳攏共花了四百文錢,比預想的少,自個還有件新的沒穿,是莫大娘前陣兒送來的,親手制的梅紅色襖子,估摸為著前頭金香成親拿出的份子錢,知曉不會收錢,變著法的還回來了。 想到莫大娘,薛寶珠忽然想起正事兒,交代裘和把東西看牢了在鋪子門口等她會兒,自個往衙門那去了一趟,幫莫大娘帶個口信兒,讓虎子叔小年上她家吃飯去,順道把寄存那的攤車拿回來,那家伙什占地兒,老那么擱著也不好意思。 等薛寶珠推車回來,成衣鋪子前沒了裘和的影,她忙把小車擱下,四下探尋愣是找不見,這才有點慌了。裘和沒有記憶,又拿著她買的年貨,一時也分不清是丟了人心急還是丟了東西心急,跑了兩轉鼻尖急得冒出汗來。 “噯,姑娘,你找剛才跟你來的那人罷?”掌柜的忙活完了才看到薛寶珠,忽然想起事兒來,“他在對面那書局那,剛讓我留話給你,瞧我給忙忘了!” 薛寶珠聞言卻是大大松了口氣兒,看了一眼斜對面的書局,果然隱約瞧見一道熟悉影兒,忙是謝過推了過去。 “好字,真是好字!”一名身形富態的中年男子拈著下巴一撮胡須,小眼睛笑得都瞇成一條縫兒。 薛寶珠走進書局,往里頭探腦袋,就看到靠外一角,先前采買的年貨堆在地上,旁邊挨著的書桌上鋪著一條條寸寬的紅紙,快拖到地上,少年站在書桌跟前,握著筆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點墨落下,提筆行書,甚是流暢。 終于見到人的薛寶珠把心放回肚子的同時,目光不自覺被吸引了過去,等走到他身旁,便叫那一手漂亮利落字體驚艷。 書局掌柜同樣瞧得滿意,鎮上就他這一家書局,搭著過年賣春聯,生意好得不行,可昨個呂秀傷了手來不了,他正讓伙計去找,結果給尋回來個悶葫蘆少年,本來還覺著不靠譜呢,沒想到這一手字兒寫得比呂秀才還漂亮,直把他給高興得不行。 一幅春聯賣二十文錢,少年筆走龍蛇,這片刻功夫已經寫了快五十幅,只管他要三百文的工錢,加上這陣子好賣,他提價二十五文都能賣得出去,這么一來,差不多能賺個近一千文。 裘和察覺到薛寶珠靠近,寫完手里的就停了筆,管掌柜要了工錢就要走。薛寶珠本來就納悶他這出,看有工錢賺不禁亮了眸子,暗道近朱者赤,小子悟性倒是不錯會自個賺錢了。 臨出書局薛寶珠還管掌柜要了一幅——一年四季行好運,八方財寶進家門,最能表達她的新年愿望了,薛寶珠揣在懷里寶貝,打算到家就給貼上。 裘和把東西裝上小攤車,隨后就將工錢塞給薛寶珠,主動推了車走。薛寶珠冷不丁被塞了錢,愣過之后先數了數,一數是三百文,再算算這賬忽然覺得有點rou疼,要她曉得,肯定也得跟書局掌柜四六開??! 那銅板浸了書墨香,擱在手里捋了捋,薛寶珠又覺出些不對來。不多不少就三百文,正好是……那件棉襖的錢。她看著徑直往前的少年背影,瞇眼打量會兒追了上去,“不想欠我人情?” 少年慣是不吭聲。 “嘖,就你吃的用的住的,三百文哪夠,讓我算算啊,吶,一頓飯捎上你的算十文,一天兩頓,一月就是六百文,房租錢五百文……”薛寶珠在旁邊掰著算,算到最后揚了揚秀眉,“要么還錢,要么以身抵債哼!” 裘和聽著她碎碎念,突然停下看了一眼,“……?” 薛寶珠是脫口說的,只等旁邊人這樣看了自己一眼才驀然住了口,察覺言語失當了,“呵呵呵……我說的意思是干活,好好干活,嗯!” 之后的氣氛有些古怪,或者來說是薛寶珠一個人有些別扭,畢竟少年還是沉默推車,直到快到村子,薛寶珠心底暗暗松氣,余光里忽然瞥見河邊有一小孩兒趴著兜魚,那人和網兜瞧著都有些眼熟。 “等等?!毖氈楹白×唆煤?。 隨后人慢慢朝河邊小孩兒所在摸了過去,一瞧,好么,還真是熟人,林氏的寶貝疙瘩林寶根,那網兜分明就是村長送把她的那個,好好掛堂前的,怎么落了他手上都不用想。 這頭林寶根正往水草堆里探身子,一點沒察覺到有人靠近。 薛寶珠瞥了一眼旁邊立著的簍子,里頭有些雜魚蝦,估摸撈了有一會兒了,順勢往河里瞧,網兜子里撒了白白的米粒兒,她悄摸走過去,就見熊孩子猛提起網兜,兜里兩尾兩寸長的草魚拼命甩著尾巴,把薛寶珠都看羨慕了,她和寶霖都沒撈到過那么大的! 林寶根正高興呢,一回身手里的網兜連魚一并叫人給奪了,等看清動手的是薛寶珠,一下飚了怒意嚷嚷,“喪門星,快把魚還我!” “林寶根你膽兒肥了,敢摸我家偷東西!”薛寶珠舉高網兜也是唬著臉,死孩子欠教訓。 林寶根惦記那魚呢,伸手就要搶,結果被裘和提溜起,掙不開更怒,“誰拿你家東西了?” 薛寶珠覷了他一眼,也不知林氏給喂的什么,硬是喂成了個球,平日里就仗著這耍橫,若單單自個跟他對上……薛寶珠看了看自個豆芽菜的身子板,再看了看被裘和牢牢制住根本動彈不了的熊孩子,心情愉快了起來,“網兜是村長爺爺送把我的,不信咱們找村長爺爺評評!” 林寶根紅著臉梗脖子,就是讓薛寶珠把魚還他,聽她搬出村長也不怕,咬死了沒拿網兜,是薛寶珠搶他的魚,見她不肯還使出在林氏面前慣用的撒潑手段來,就是被人抓著耍不開。 薛寶珠看扭來扭去的小胖子一副不知悔改的樣子,心道是沒救,可就挨著隔壁住,不知哪天又趁自己不注意摸上家來……薛寶珠想了想,讓裘和提溜著人往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