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薛寶珠陰郁心情總算被驅散點兒,拿水給她洗漱過,把倆挪到炕另一頭,搭著小炕桌讓兄妹倆吃朝飯。 等她走出屋子,門口已經吵鬧有一會兒了,眼瞧著門板晃晃都快給拍散,薛寶珠一張小臉兒黑沉得快滴出水,一頭稻草枯的頭發亂糟糟頂著,本來就頭疼被擾得更甚,周身像籠在黑霧里一步一步往噪音源頭去。 少年正站在廚房門口,不過似乎是聽清楚了外頭吵鬧,周身縈繞的戾氣竟比昨個還重,猛地抽了門栓開了門,先薛寶珠一步對上叫囂的王婆。 而外頭那個最使勁的陡然撲空,沒防備地直接給摔了進去,不偏不倚又是鼻子磕著了地,還淌下兩條紅痕來。她往鼻下一抹,直接怪叫了起來,“血,都出血了!”活像是讓少年故意打出來似的。 薛寶珠一壁給自個揉著發脹的額頭,聽著王婆尖著嗓子的喊聲,什么野男人的,順勢瞧向了麻煩正主兒,額頭一記一記蹦跳得疼,她就不該心軟…… 而王婆嘴里的話更難聽了,野男人茍且之類不絕,正當她口沫星子橫飛時卻戛然止住——原來是少年直接卸了她的下巴,那一張嘴閉合不上,反而流出口水來,嗷嗚嗷嗚一臉驚恐萬分地往后退。 眾人哪里見識過這手段,當即噤了言,鬧騰得兇的幾個也打了哆嗦的站在那。 薛寶珠反應雖是慢了一拍,可看著如此,心里頭也是解氣的。她正被那聒噪聲音煩得不行,臉色愈發冷淡得厲害,“王婆,你一大早帶那么多人在我家門口鬧什么?” 王婆捧著下巴怨毒瞪著門口倆人,可惜說不出話,只好去拉董氏,董氏先是對薛寶珠藏那人的容貌心底驚嘆了下,跟著自家的一比,心里就生出些不得勁兒,話也陰陽怪氣了起來,“啥鬧,你自個窩里藏男人丟了咱長渚村的臉,大家伙看看,這得抓了去沉塘哩!” 不過托少年那一下的福,周遭雖然又重新響起了竊竊私語,卻沒一個敢上前的,給騰出了大半個圓兒的空地來。 薛寶珠瞄了王婆一眼,只見她估摸是想把下巴裝回去可尋不得法子,反而叫臉上□□簌簌掉,顯出還有點明顯的五指印來。村子不大,昨個夜里她沒睡著時那乒乒乓乓的動靜從哪兒傳來的她估摸有數,便噙著似笑非笑的神色瞧看?!懊髅魇悄阕騻€被打,今兒大清早來尋我出氣了?” 周遭圍觀的被一提都想起昨兒個的動靜來,看向王婆也都帶了點看戲意味,可不是么,那王長龍向來是叫王婆制住的,一個大男人窩窩囊囊讓婆娘在外頭橫,說出來都丟人,只不過這丟人好幾十年了,乍然崛起還是叫人怪意外的,估摸是被村長下面子下狠了。 旁邊看著的大多都聽到過昨個夜里那動靜,曉得薛寶珠說的實話,再看王婆那眼神里就多了幾分其他意味。這村里但凡有點小事大事只要讓這人聽見一星半點,都能掀起浪來,吃過虧的可不在少數,薛寶霖這茬兒正好治治,雖說寶珠家條件確實不好,可王婆說的到底是過分了。 “該,確實壞那嘴,人好好一閨女讓這么埋汰,換我閨女我不得撕了她!”人群里冒了個聲兒出來,惹得家里有閨女的將心比心好一陣贊同。 王婆叫一氣,不知怎的就回正了嘴,不置信捂住還沒高興一瞬立馬神色怨毒瞅向薛寶珠?!拔揖椭滥鞘聝耗銛x的,自個不規規矩矩做人,還不許旁個說了,我本來還好心好意想救濟你們仨,把你說給我遠房大表哥,拿出三四兩銀子聘金使你家好過點,將來有個依靠,要知道你是這么個……這么個破爛賤貨,我費這個心!” 她原來跟人說,也是再給她鰥夫表哥打續弦主意,把一黃花閨女說給鰥夫乍聽是不厚道,可薛寶珠家條件擺那,旁人也不是瞎的,她再那么一散布,還要讓旁人覺得自個是在做好事幫忙哩。 再說那薛寶珠后頭雖然有倆拖油瓶,可她不是能干么,攤子賣吃的能掙錢,到時候錢還不是得交給她表哥,養著就養著了。要是能成這事兒,大表哥還額外許了她二兩銀子哩!夠她一家一年花銷了,以后薛寶珠那手藝掙錢,不止能養著表哥家,她家也能上鎮上打個秋風,她可都是盤算好的。 人群里有人納悶發問,“你表哥,那可不比你年歲長?” “長啥哩,也就多我一歲,重點是肯養著寶珠幾個,鎮上有房還有份糊□□計,要寶珠這條件不定能找著這么好的!”王婆一下循著聲兒喝了回去,把自家表哥夸上天。 薛寶珠聽著渾身發寒,生生給氣的,一雙烏蒙眼異常銳利地越過王婆掃向她身后正要附和的婦人們身上,聲音陡然一厲:“三四兩銀子?我家再窮的時候我爹都沒把娃兒賣了,怎的,現在我家里頭的日了稍微好些了你們還打起賣我的主意來了!” 第33章 當歸羊rou湯 “哪個稀得賣你,那是我生好心看你們幾個可憐,讓我大兄弟救濟!”王婆同樣拔高了聲音,描得細長過分的眉毛豎著,嚷嚷嗓門一下蓋過了薛寶珠,一副好心被人當了驢肝肺的后悔模樣,“結果你這么個水性楊花的,拈三搭四,我都毒了我的嘴了!” 莫大娘是聽狗蛋說王婆擱寶珠家門口吵起來了才匆匆趕到,手里還提著個繩子套住的瓦罐,里頭飄出羊rou香味兒,是滿滿一罐兒的當歸羊rou湯,大冬天最是滋補身子,里頭特意添了根骨頭,是給寶霖補的。網還是前些時候王大虎送來的,她一個人吃沒味兒,索性弄了帶給寶珠一塊喝。 一到就聽見王婆那不要臉的話,莫大娘想也沒想直接怒罵了道,“還救濟,你虧得了良心說,我寶珠好好一閨女盡給你糟蹋話兒,我……我今兒就做主替寶珠爹討個公道!” 說罷,莫大娘把瓦罐讓狗蛋捧著,自個順手抄起人挑水來的擔子,也是給氣急了,漲紅著臉都敢拿著扁擔懟王婆,一時沒顧著往寶珠那看,只覺得孩子又受糟心委屈了,就王婆口里的大兄弟她見過,她家挨王家,曉得有那么個在鎮上的表哥,就是個給賭坊看場子的,一臉橫rou,喝酒好賭,酒喝多了就喜歡打人,聽說還有打死人的,不過賭坊那地兒黑,事兒沒到官府,反而漲了他的威名。 就這樣的,叫寶珠嫁過去,那不是把孩子往火坑里推!哪是生的什么好心!莫大娘手下更是用了勁兒,旁個攔都攔不住。 后者也沒想到一個老好人會突然發難,冷不丁一下沒有防備就給挨著了一記,腰上火辣辣一疼,一壁拉人往后躲一壁張口叫嚷,“你瘋啦,打我干什么,要我說你喜歡薛寶珠想收當孫媳婦兒,可你也得看看你喜歡那人什么樣,你看看你看看,她后面站的,不知打哪來的野男人呢!” 莫大娘當她胡說,還懟著,等聽著旁人也示意她看時才往寶珠那看去,大開的門縫道露出的清瘦影兒分明是個男的,沒眼花,一下就跟卡了殼兒似的,木愣愣舉著扁擔傻了。 薛寶珠遭那么一打岔,看著門前鬧哄哄一處,方才那憋狠了的火兒反而沉淀下去,歸熄成一座死火山,心內暗潮涌動唯有自己清楚,面上極是冷靜,也就那么一會兒功夫,把未來得及想的想了個通透,心底沉了主意。 “寶珠,他……他……”莫大娘這時候疑心起來昨個晚上并非是自個錯覺,還真有人哩? “噯,你們看,那是村長不,往這邊來哩!”董氏眼睛亮,一眼就看到遠遠過來的幾道身影,認出打前頭的是村長,一下叫出聲兒來。 王婆順勢一望,露出得意神色,再轉過頭,呲牙撩著小吊眉,“該,等村長拿了主意,這種傷風敗德的玩意兒就該抓了去沉塘,小姘頭也別放過!”她指著薛寶珠身后不遠的,目光一接,反而被駭得縮了一記,心道這少年郎皮相長得好歸好,可就是煞氣重的哩。 旁個有看熱鬧不嫌事大,也有真擔心薛寶珠的,分作兩撥圍堵著,等到村長來紛紛讓出一條道兒來,等著看怎么收場。林氏人群里,嘴角噙著冷笑看著,她昨個夜里沒走眼,王婆也不負她所望挑起事端,她倒沒想到沉塘什么的,就是光看著她叫人唾罵就夠解了上回的氣兒了。 薛寶珠看事情驚動了老村長,斂眉神色愈發暗沉。少年已經站到了她身后,挨著衣角就要把人扯到身后,卻被一只瘦弱手兒拂開,手的主人沒瞧自個一眼,可小小身子卻像是蘊了巨大能量,叫人不敢小覷。 “寶珠丫頭,咋,這人是咋回事么?”老村長也不相信自個看好的丫頭會做出那種事兒來,王婆什么德行他是清楚,路上還懷疑是昨個下了王長龍面子,折騰出事兒讓王婆恨了寶珠來鬧事,可打真瞧見了后頭那人又有些不確定了,咋還真有人哩? “還能有咋回事哩,村長,咱村里可從沒有這邪風歪門的,決不能叫一個丫頭給毀了,要是傳出去都帶壞咱一村閨女的名聲哩!”王婆急乎乎地扯著嗓子喊。 “你閉嘴?!贝彘L聽著她喊慣的尖細嗓兒就腦門子疼,“你再喊兩聲十里八鄉就都知道了?!?/br> 王婆嘴皮子蠕動了兩記,到底是不甘心地憋了聲兒,兩眼兒瞪銅鈴似地睨著薛寶珠,掩著一絲絲得意,村長都來了,這丫頭定沒好果子吃。 “勞動村長是寶珠不應該,若是提早打個招呼,可能就不會有這事兒了?!毖氈槊嫦蚶洗彘L,神情饒是懊惱,還憋著些許委屈。 薛寶珠轉而目光幽深地睨向王婆,“你一口一個沉塘,要真做了,我是沒話說,可我要是沒做,這一筆筆賬怎么算?” 孫金山一聽果然里頭有內情么,“怎么回事?” “你咋會沒做!”兩個聲兒幾乎是同時響起的,孫金山看著王婆快把手指杵到那人身上,一副巴不得倆人有私情的樣子叫他一眼就看出是故意找寶珠麻煩來的。 “這本來是我家的家事兒,后來叫寶霖鬧失蹤給耽擱了,竟叫人質問上門了,既然你們都想知道,說出來也無妨?!毖氈榈哪抗鉀鰶鰭哌^王婆林氏等,緊咬著下唇克制住那股昏沉暈眩感,接著說道,“大家伙也知道,我舅舅家以前也是鎮上大戶,我娘在的時候,娘家風光,舅舅也帶照拂我們家的?!?/br> “這跟他有啥關系哩!”王婆沒得耐心聽,插嘴喊了一句。 孫金山卻比她多轉了一個彎道,聽出些許意思來,看著叫囂的王婆,再掃過因她而停下的寶珠丫頭臉上神色,忽而心思動了動,“長龍媳婦,確實好話賴話都你說了,還能不能聽寶珠丫頭說了,要這事真是你搞出來的烏龍,你怎么賠人家姑娘清譽!” 王婆簡直是納了悶了,這薛寶珠是給孫家灌了什么*湯藥了,孫長明是,小孫氏是,如今連一村之長的孫金山也都不分青紅皂白了,“村長,你瞅瞅哩,人都擱眼皮底下站著,再說是我瞎胡說也說不過去罷,您可不能偏心眼兒?!?/br> 孫金山被她最后陰陽怪氣諷了一句,反而給氣樂呵了,再看后頭跟著來的王長龍,給了一記意味深長的眼光,你娶的好媳婦,直把王長龍看得寒毛豎起,轉開眼讓寶珠往下說。 薛寶珠目光森寒地凝著王婆,清凌凌開口,“舅舅生意失敗帶著一家離開永安鎮另謀就再沒回來,之前我爹讓人找過,說舅舅再落魄,這兒也能給騰個地方讓安家落戶,我爹在的時候沒找著,反倒是我前兒個去鎮上意外見著跟乞兒搶吃食的大表哥?!?/br> “我不知道人咋回來的,問舅舅他們下落也問不出,大夫說他磕著腦袋患了失憶癥,我也不知道咋能好。舅舅一家是好人,我家窮,可我也不能不管讓大表哥被一群乞丐欺負,沒想到……沒想到還硬給人賴上難聽名聲?!毖氈檎f到最后帶上哽咽,似是再忍不住悲痛,到底是才十二歲的小姑娘,哪能經得住那么詆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