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上的寶珠家哩,唉唉唉我這記性,我想起來了,那寶珠可不跟司家那少爺訂過親么,寶珠娘在的時候我好像聽過一耳朵,當時還以為她說大話哩?!蓖跗排牧讼履X門,“唉你說,該不是真結了親家的,那什么二十兩把一個娃,不像是要接過去,唉唉唉,不會是來退親的罷!” 趙氏還沒說上第二句,就聽王婆嘰里呱啦了一通,正厭煩著要走結果聽著最后一句也張大了嘴,看王婆那一副擠眉弄眼得了驚天秘密似的模樣,忍不住皺了眉頭,“許是你聽岔了哩,清清白白一女娃娃,這話可不能亂傳的?!?/br> “啥亂傳哩,你這話說得我咋那么不愛聽,肯定是司家來人退親,拿銀子打發,分明是在欺負她家沒大人!”可心里卻是動了動,二十兩喂,那可是一筆不少的銀錢,她家漢子辛辛苦苦干一年才有三四兩,哎喲,一小娃娃白的二十兩,她曉得那崔林家的為啥捂胸口咧,rou疼的么。 長平媳婦看她眼珠子亂轉就知道她不想好的,這人什么風氣大家都知道,也都避著點兒,當下挎著籃子說還要忙活家事兒走開了。 王婆瞧著婦人高挑背影白了一眼,她還不稀的跟她嘮嗑,王婆拍了拍剛才爬籬笆蹭上的灰,面上帶著喜色地往薛老小家去,薛老小的媳婦才是個說話人哩。 薛老小的幾間房子在村子東面,占著好風水,門前就有一條自山上淌下來的小澗。年前又新砌了間屋子出來,圍著屋子的籬笆更是重新圈了好大一塊地。為了多占的地,鄰里間也不是沒有口舌沖突,可沒哪個是比薛李氏更有能耐的了,硬是沒將這籬笆往后縮半分的。 平日籬笆院總閉著,王婆到時推了兩下門,籬笆后頭杵了根木棍,哪里能推得開——大白天閉著個人,還不知道再做什么。王婆鼻孔輕輕哼了一聲,下一刻聞見那屋中傳來甜香味兒,便猜到是這薛李氏又在弄吃食了。呸,這樣防著人就像誰要過來揩油似的。 她心中雖是這樣想著,可到底還是腆著老臉喊了起來:“薛萬媳婦!薛萬媳婦!” 王婆在外頭喊了幾聲,那頭屋中才探出了顆滾圓的腦袋,兩個髽髻晃晃的,“喊啥呢,我娘在忙哩,沒空和你嘮閑話!” 說話的是薛萬的二女兒,如今也有□□歲了,說完話就要轉身回去。王婆也不惱,臉上帶著笑容,搶在她進去之前又道:“不是閑話,是薛老二家的事情,鎮上的大戶人家剛來人去了薛老二家,你進去跟你娘回了這話,你娘……” 話還沒完,躲在屋子里的薛李氏就叫喚了一聲:“來弟,去開門!” 王婆面上喜滋滋的扭著腰進去,臨進門時狠狠咽了一口唾沫,早叫這又想又甜的味兒勾起了肚子里的饞蟲。要說村里頭家家戶戶日子都過得緊,唯獨這薛老小家油米不缺。她這隔三差五的過來,也是打了能時不時蹭些邊角吃食的心思。 那薛李氏正站在灶臺前翻動鍋鏟子,家里頭幾個孩子都擁在前頭,點了腳尖往灶臺上瞧。薛李氏被鬧得心煩,只往王婆子那瞧了一眼,就立即回身去拿了淺碟盛要起鍋的東西。 眼瞧著起鍋,那幾個小的更是忍不住了,各個扒拉著薛李氏的袖子,想要先嘗上一塊。那薛李氏將手里頭的鍋鏟重重一丟,虎著臉大聲斥道:“都搶什么!教你們的那些都忘得一干二凈了?一有吃的就湊上來,也不嫌叫人瞧了笑話!” 這話說得王婆有些訕訕,不過她哪里會為了這就跟這薛李氏鬧僵,想著心中那事反而暗暗得意,等她說了不由薛李氏不給自己賠笑臉。 “我道是些什么東西,還不是你給這些皮猴做了吃的?!蓖跗判Φ?,只見那是薛李氏最擅做的花生酥糖,色澤黃亮,甜香誘人,裹著厚重的糖漿,瞧著都讓人嗓子發癢?!拔襾硎且阏f樁緊要的事哩?!?/br> 薛李氏早將王婆的神色瞧得一清二楚,自己平日也沒少讓她占好處,心中也有些瞧不上她。什么緊要的事,呵,怕不過是聞見了她這花生酥糖的香味兒故意尋的由頭來饞嘴的。 想到這,心里越發不屑,故意將整碟子才起鍋的酥糖遞給了大閨女招弟,“去,端去那屋去吃,每人兩塊,不許多吃了?!比凰@話沒說完,三丫頭就偷了一塊塞進了嘴里頭,薛李氏自然又是一陣打罵。 這番下來,王婆被晾在了一旁良久,“不是我說,幾塊酥糖還值得你這般打孩子呢?!?/br> 薛李氏一愣,隨即作罷將幾個小的趕了出去,自己轉過朝著王婆冷冷訕笑,“喲,王婆今兒口氣可是海了去了。咱們村可不是人人都能吃上這些的呢,怎么今兒就成了不稀罕的了?” 王婆忙去拉攏她,笑滋滋道:“鎮上司家同你家成了親家,這往后吃香的喝辣的哪還少的了!” “什么親家?”薛李氏皺著眉頭問。 “你不知道?薛老二可是本事哩,當年早早就跟鎮上大戶司員外家攀了親家!”王婆又將先前見到村口那衣裳體面的婆子的事給添油加醋的說了一通。 薛李氏聽后不動,眼咕嚕一轉多了絲不確定:“什么親家,鎮上人家怎么看得上那黃毛丫頭。說不定……說不定真是你聽岔了呢?!?/br> 王婆心中一樂,想她也是動了心思了。二十兩銀子呢,可不是個小數目,這薛李氏也不是小氣人,自她身上撈不著好處,王婆也不會隔山差五殷勤著過來。 果然,那薛李氏忙拉了王婆坐了下來,轉過身去又將才炒扣在簸箕下的一盤干煸花生拿了出來遞去了王婆面前,笑顏道:“原是想留著給孩子他爹的,你也好幾日沒來我這陪我說話了,快趁著熱乎多吃些!” 王婆也老不客氣,抓了幾把投入了口中,這才慢慢悠悠的說道:“那司家是什么心思哪里是咱們能管得住的,不過……那薛老二剛下土,那一家可是沒主心骨沒頂梁柱了呀!一個小丫頭手里頭捏著大筆銀子……嘖嘖,可是不安全呢?!?/br> “可不就是這話!”薛李氏面上帶著擔憂,順道去拍了拍王婆的手,“要說的咱們村也算太平,可我瞧著這兩日可有不少眼生的在村里頭轉悠,也不知是不是旁的地方來的不正經人?!?/br> 王婆上道得很,“可不就是這話!”她日日閑來無事就在村子中打轉,哪里來的什么外鄉人。 薛李氏便順道站了起來,“我可得去囑咐她兩句?!蹦嵌畠摄y子就像是在撓著她的心,恨不得立即就去親眼見了才穩妥,可這臨出門前又頗是懷疑的問了一句:“真有二十兩?” “千真萬確二十兩!”王婆也不想她這般心急要去,忙將人拉著了,“你總不會這樣要去吧?”她見薛李氏回過神來立即踮著腳湊了上去,咬著耳朵嘀咕了一番。 漸漸的,薛李氏眼中發亮?!巴跎┳?,還是你想得周到!” 第5章 莢蒾果 被人惦記的薛寶珠也為如何安置銀兩發愁,二十兩,就算她是穿來的,也知道這大概能抵上她這樣家庭幾年的勞作了,這么一筆巨款砸下,薛寶珠飄飄忽忽高興了整晚沒睡著后,發現枕頭底下并不安全,睜眼等第二天一早就開始抖著手找地方藏,一定得藏好了。 家里有腌菜用的甕子瓦罐,還空置了幾個,薛寶珠挑了個頭小的,把二十兩銀子仔細包好擱進去,抱著瓦罐找地方,最后還是在薛寶霖的指引下把罐子藏在了灶臺邊上一個隱蔽角落?;仡^再看自己剛才抱著罐子找地方的樣兒,完全可以先找地方么,真是被錢給砸傻了,可嘴角是止不住笑意。 “姐,我去磨土豆粉了?!毖毩貏偛啪捅е胱?,看自個姐傻樂的模樣也跟著咧嘴笑,不過還是想起了手里的正事兒,揚了揚搗錘接著搗鼓。 薛寶珠好不容易把注意力從灶臺角落扯回來,瞥見小小廚房的案板上堆著的二十來個土豆,個個都洗得干凈,薛寶霖已經削了皮的有好幾個,薛寶珠在他去掄菜刀前搶先了一步,把土豆切成塊兒丟進他的臼子里。 “別自個動刀子,我也只是試試,咱們先弄一點兒,這幾個弄完了就成?!毖氈樾睦锵胫炼狗?,但實在是條件有限,能不能做成自己也有點沒底。 薛寶霖在嘗過她的土豆餅后倒是對她的廚藝很有信心,趁著寶琴還在睡,幫她一塊兒忙活。兩個人弄速度快了不少,只是搗碎磨粉是個費事的活兒,家里雖然有石墨,但姐弟倆哪個都推不動,只好用這原始法子一點一點搗鼓。 等弄差不多了,薛寶珠就抱著寶琴夜里尿濕的褲子還有臟衣服拿去井邊搓洗,搓完了先擱一邊打水往家去,來來回回跑了五六趟才把家里水缸填了個一半,算著能撐幾天才停下拿上盆兒回家。緊挨著廚房的小柴房里堆著的干柴火還剩下不少,薛寶珠算著夠用上小半年的,有點慶幸薛老爹的勤快,不然天冷要斷了熱水簡直要命。 天兒好,太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薛寶珠把洗好的東西一溜兒全掛在了院兒里拉開的麻繩上,棉被褥子也抱出來驅驅霉氣,她個兒不高,墊著腳,一會兒的功夫就悶出了汗。 薛寶霖坐在高板凳上腿懸著墊不到地上,一晃一晃的,一邊往外邊瞅,看他姐都忙了一早上沒停過遂喊道?!敖?,歇會兒哩?!?/br> 薛寶珠把空盆兒放回去,看著收拾過后合心意點兒的屋子笑嘻嘻回道,“寶霖,顧著點meimei,我出去一趟?!币贿呎f一邊從水缸里舀了一瓢水,盆兒倒映出一張下巴尖尖的鵝蛋臉,編了粗粗辮子,幾乎枯黃得跟干稻草一個色兒。 看著盆兒里里原主的模樣,薛寶珠不由感嘆其實薛家小的長得都不差,看薛寶霖就知道了。原主長得最是像她娘,寶霖像舅舅,小時候都給打扮得跟童子童女似的好看,名兒也是舅舅給起的,就是后來舅舅家做生意敗了,沒了接濟,日子就難起來,久而久之都掩蓋在cao勞外表下,頂多就一雙眼兒瞧著清瑩瑩的。 還有個煩人的問題,原主的皮膚跟她一樣,一到秋天就起干,長久了不注意還會絲絲疼,她怕出了紅絲兒更不好弄,在看到家里居然有白及的時候就跟淘著寶一樣,磨粉專門用個小罐子裝了抹臉,姥姥以前就用。白及灰黃的,有點像姜,黏膩,能生肌潤膚,好用得很咧。 薛寶霖忙費力從凳子上下來,看她往臉上抹粉兒,眨巴著黑白分明的眼盯著看,“去干啥哩?” 薛寶珠摸了摸他小腦袋瓜,“去山上轉轉,你都能撿回蘑菇來,我也去探探?!币贿厪臄[了工具的舊木桌上拿了一支她自個做的簡易彈弓,“瞧見沒,給你打個野兔子回來!” “爹說過,山里面不安全,姐你別去了,咱們磨土豆粉么,你不是說磨好了做的好吃還能拿去賣哩?!毖毩匦⌒〉拿碱^皺著,拉著她的衣角不肯松。 “我不往里去,就隨便轉轉,沒有就回來了,放心啊。寶琴醒了就先喂點水,鍋里燜著米湯,喂完她的你自個也吃,不用等我?!毖氈槭谴蚨酥饕庖?,實際是心里記著一樣東西,有了它,她的土豆粉才能成功呢。 薛寶霖攔不住,只能癟著嘴看著jiejie走,一直跟到了門口,就叨念著讓她早點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