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桌上那個吸溜著稀飯,剩了一半兒的土豆餅,吃完了就乖乖來替薛寶珠,惹得后者鼻尖微微發酸,才五歲的孩子卻這么懂事。 “寶霖怎么不多吃點,還是覺得jiejie做的不好吃?”做飯的條件太考驗人,有些讓她對自己的廚藝失去了信心。 薛寶霖搖頭,忙說道,“好吃的,比爹做的好吃!”話音落,想到爹再也不在了,眼里又噙了淚珠。 “爹不在了,還有jiejie,我會好好照顧你們的,別哭?!睉牙锉е鴤€柔軟的小身子,又攬過了寶霖,薛寶珠鄭重許下承諾道。 薛寶霖拿袖子抹了抹眼睛,稚嫩的小臉上繃著正經神色,“不,彥大哥說過我是男子漢,以后要保護jiejie和meimei!” 薛寶珠被他這小大人模樣逗樂,“好,寶霖以后要好好念書,當大官,讓咱們都過上好日子!” “嗯嗯!”薛寶霖也不管聽懂沒聽懂,挺著小胸脯很是驕傲地應下了。隨后像是覺得身上責任重大似的,從柜子里翻出彥大哥臨走時留下的書冊,捧著鉆研去了。 那小模樣叫薛寶珠看得發笑,心里頭卻是動了打算,現在寶霖還小,可上學堂考大官這條路還是不錯的,只是學費……她都得提早做起打算。 薛寶珠想了半天,還是打算從她爹那‘豐厚的遺產’處理起,土豆不好久放,發了芽就沒用了,想到上輩子在學校門口吃到的酸辣爽麻的土豆粉和狼牙土豆,薛寶珠饞的差點留口水,心里有了主意。 草草用了稀飯,薛寶珠等兩個小的睡起了午覺,自己搬了小凳子去廚房與土豆們奮戰,削到一半,就聽著門外傳來叩門的動靜。 “有人么,這里可是薛二家?” 來人穿著青色褙子,作仆婦模樣,抹了抹泛著油光的發鬢,在薛寶珠應門打開的時候就把視線落在她身上,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個來回,長得倒是眉清目秀,可是面容卻是在是蒼白,像是這些日子熬的,也是,這才十一歲,突遭喪父之痛也實在令人心痛。 “喲,這就是寶珠姑娘罷,趕了這會兒路的,先讓我進去吃口茶?!?/br> 薛寶珠瞧著她身上比林氏還要好的衣料,沒做阻攔,畢竟她們家已經是這副模樣,別人還能圖什么? 婦人接了薛寶珠遞過去的茶水,說是茶,其實就是菊花晾干后泡的,一朵朵瞧著新鮮的花兒漂浮在上頭,圓滾滾的甚是喜人。 然婦人看著那破舊的碗眉頭微蹙,擱在唇邊假意抿了口又放了回去,四周環顧了下,直奔了主題,“我呀是鎮上司家大夫人身邊的婆子,說起來咱們老爺同你舅舅還是多年好友,早些年互相幫襯,感情頗是深厚,你舅舅那時候最喜歡帶著你,一歲牙牙學語的時候我還抱過,也是那一回,老爺起了興致,說是要親上加親,與我家寇少爺定了……”話沒徹底說盡,婦人轉著眼咕嚕打量四周。 薛寶珠錯愕過后,很快就想起,里屋角落里那只木匣子,除了些零碎不值錢的,好像還有個很重要的東西,父親臨終前曾再三叮囑她收好。娃娃親,鎮上司家那可是個有錢大戶……她是不是能抱上大腿了?! “其實,今兒個我來是擔著緊要差事來的,想跟姑娘討回當年換的庚帖?!逼蛬D再開口就澆下盆冷水,把以為能抱上大粗腿的薛寶珠澆了個透涼。 對上薛寶珠投過來直勾勾的視線,仆婦略尷尬地移了視線,咳嗽了一聲,面上換作難色,“姑娘剛經受喪父之痛,我這會兒來也確實不合適,可也是沒有法子。你這要守孝三年,少爺等得起,我家老夫人可等不了那么久,老夫人這些年身子是越來越差,日日盼著能看著司家獨苗接了香火才肯安心去的,老爺夫人不想讓老人家失望,又不想違背朋友之間的諾言,也真真是愁煞了人?!?/br> “這不,前兒個老夫人又病了,還迷糊了,只念叨著要看著孫兒娶妻生子,家里也是亂成一團……”陳婆說了半天,見對面人沒個反應的,有些訕訕,收了話頭轉而道,“咱們也不是逼著姑娘退,也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我家夫人怕姑娘覺得委屈,特意囑我帶了些許……做補償?!?/br> 說著從身上摸出只錦袋,擱到桌上,打開了口子,露出里頭白花花的幾塊碎銀子,數著約莫有十兩。 薛寶珠目光滴溜溜地打量著那只錦袋,司家是鎮上的大戶人家,開的綢莊,司家老太太一手出神入化的好繡活,同司老太爺掙下偌大家業,富貴不可比擬。 仆婦所說的幼年記憶,連薛寶珠自己都模糊了,僅剩的也是幾年前,舅舅叫做生意的合伙人坑了,那人不僅騙光了舅舅家的家財,還謀了他一家的性命,雖然最后被捕,可人死不能復生,就這么落敗了。原本靠著舅舅家接濟勉強糊口的薛寶珠一家,過得更是苦難,司家拖到現在來退親,估計是看家里的當家人沒了,小了阻力才上門。 只是,要斷這門親……十兩不過只夠填個袋子底的,司家又怎會這般小氣? 半晌沒等到薛寶珠回應,仆婦只當她是看直了眼,暗暗嘲笑沒見過世面的小丫頭,這么點就迷了心失了分寸,肯定會乖乖把庚帖送上。 薛寶珠沒有錯漏她眼中的自得,垂眸斂去眼底那一絲暗芒,再抬眸時淚光盈盈,緊抿著唇角,傷心道,“自小時候起,爹就甚是嚴厲地教導我,人要信守承諾,這婚事是當年我爹定下的,若是要斷……也只要由著個人親自下頭去問問我爹!” 仆婦一聽變了神色,“你……”聽著她嚶嚶哭著,卻是怎么都不肯收下那銀子的,怕這姑娘倔性子上來,她一咬牙又從兜里掏了十兩出來,司夫人給的是三十兩,她原先想昧下二十兩,可眼下也怕把事情搞砸了,司家就是想要私了這事兒,要鬧大了她可沒好果子吃。 “唉,我也是同情姑娘的,這兒還有十兩,是老奴的私錢?!逼蛬D將銀錢硬塞到薛寶珠手里,怕她出去亂說,又嚇唬道,“二十兩夠多的了,你還得拉扯兩個小的,光顧著自個兒的情啊哪成吶!我私下里給姑娘交個底,這司家是肯定要退親的,老夫人拖不得,已經在物色好人家了,姑娘如今這條件的,還不如安安分分找個門當戶對的,越是肖想那攀不上的,苦得可是你自己吶!” 薛寶珠攥著二十兩銀子,聽著她話里的意思也曉得自己不能過了,讓對方吐出十兩已是不容易。何況她自己心中一清二楚,憑著薛家如今的情況,在鄉里挑戶人家都不容易,更何況是鎮上大戶。這番繼續糾纏下去,恐怕也沒好結果。薛寶珠面上還得扮著悲色,似是委屈難堪。 仆婦看她一步一步似是十分心痛地往里走,心情轉好,眼巴巴等著她拿庚帖出來,只是沒想到,薛寶珠還沒拿著庚帖出來,一柄掃帚先迎面掃了過來。 “哎哎哎這是作甚!”仆婦先前沒防備,被掃了個正著,頭上的發髻亂了幾分,之后拿手擋著一邊往后退,瞧清楚了是個小孩舉著,當下就怒了,“唉我說哪家的小潑猴這般沒管教,哎哎哎我這新衣裳,趕緊住手!” 仆婦蒙楞過后立即制住了掃帚一頭,薛寶珠正好出來,哪會讓她對寶霖動手,忙護著拿了庚帖在胸前,“嬤嬤見諒,孩子小不懂事!” 仆婦一瞧見庚帖亮了眼,暫擱下教訓的事兒,伸手去拿,剛一拿到就被薛寶珠牢牢護在身后的薛寶霖又揮了一掃帚,自己脫了手,愣是讓他把個掃帚揮得威風八面,又有個薛寶珠拉偏架的,仆婦有氣兒撒不得,攥著庚帖,不再站著吃悶虧,匆匆逃了。 “姐,咱把這錢退了,不帶他們那么侮辱人的!”剛睡醒的薛寶霖臉上還有幾道睡印子,紅著眼眶,恨聲道。 薛寶珠摸了摸他的腦袋,知道他是看不得自己受委屈,心里熨帖之余對他的說法哭笑不得,退了那二十兩銀子,司家就能不退婚了? “寶霖,越是大戶人家規矩越多,司寇是司家獨苗,開枝散葉傳承香火,定少不了三妻四妾,咱們家的身份,就算娶了日后也只是做妾,你讓jiejie與那么多人去爭風吃醋,宅門內斗,還不如舒舒坦坦拿了這二十兩好好過日子?!?/br> 薛寶霖聽得懵懂,卻是知道點兒妻和妾,大伯有了點錢就討了小妾,大伯娘成天和那小妾吵,在他的印象里那個柔弱的小妾被彪悍的大伯娘欺壓的死死的,套在jiejie身上,自然是接受不了。 只是想到方才她被那仆婦欺負的模樣,癟了癟嘴,只恨自己年紀尚小不能護著。 “寶霖已經幫jiejie出了口氣了,好了,別生氣了?!毖氈楹逯『旱?,抓了他兩只握著掃帚柄都紅通通的小爪子,揉了揉,“咱們寶霖人小力氣可不小,看來jiejie得多做點好吃的,以后長成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保護我和meimei!” 薛寶霖叫薛寶珠溫柔握著,紅了紅耳根,喏喏應了聲嗯。 把掃帚歸了原位,薛寶珠回身去關門的功夫,就瞧見一穿著花襖子的圓臉盤婦人鬼祟站在門口張望,一下認出了是村里的王婆,這人印象中可是個專找事兒的長舌婦,哪兒有事往哪兒湊。想到剛才司家婆子來的事兒,薛寶珠皺了皺眉利落關上門隔絕她打探視線。 第4章 花生酥糖 那仆婦是司夫人的隨嫁丫鬟,后來嫁了司老爺身邊的親信,在司家除了當主子的,哪個不敬重她三分,這一趟出來受的閑氣那是多少年沒有過的,一路想一路憤憤不平,嘴里更是啐死了薛老二家的。 “二十兩銀子給一娃兒,哼,估摸一輩兒都見不著那么多的,哎喲,不行,不能想,我這胸口堵得慌?!贝蘖旨业娜嘀乜谟魵?,快步往村子外走,這破落地方是一刻都不想待了。 只是還沒走出多遠,就覺得不對勁,一抬眼猛地瞧見一穿著花襖子的婦人,撲的粉白抹得紅艷艷,一沖她笑那粉兒就撲簌簌落了下來,怪嚇人的哩,“哎喲,嚇死個人咧?!闭f著就要繞過。 王婆本來就是從薛老二家那邊抄了小路過來的,就是想瞧瞧這穿得油光水滑的婦人找薛老二家什么事兒,結果聽到什么二十兩,娃兒的,一下就來了精神,雙眼冒著八卦精光,“你是哪家的哩,啥二十兩啊,寶珠年紀小,你可別欺負人哩!” 崔林家的一看那婆子就知道是個不好與的,想到司夫人交代不想事兒傳出去,忙是擺了擺手,含糊說著“大嫂子你聽錯了”就一溜煙跑沒了影兒。 王婆沒逮到人,又在薛二家外頭吃了個閉門羹,這套不出消息心里跟小貓爪子撓一樣的難受,正難受著就看見趙家媳婦從村子口走來,三步還回頭去看,王婆瞧著有戲,忙是拉住了人問,“長平媳婦,那是哪家來的,當差穿那么好的,你認得不哩?” “好像是司府崔林家的,她來這兒干什么?”趙氏順嘴說了,尤是納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