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夏蕪娘的面色一時青白交加, 額頭已有涔涔冷汗,只是不知該如何應對,幾乎要咬碎了一口銀牙。 蕭明鈺卻沒了與她周旋的想法,直截了當的道:“如果你之前沒說那些話,我大約還能叫你自己選個死法,既然你鐵了心要找死,那我就成全你吧?!闭f著,他沒再理會邊上的夏蕪娘,抬起手輕輕的拍了拍。 夏蕪娘知道前世之事,且有對鄭娥和自己心懷惡意,留著她總是禍端,倒不如直接解決了的好。所以蕭明鈺一開始就沒打算留她性命。 外頭候著的幾個內侍早已等了許久,此時聞聲便立刻推開門,有兩個健壯的上前去壓著夏蕪娘的雙手,一個則是要拿布去堵夏蕪娘的嘴巴。 夏蕪娘面色發白,只能倉惶著左右掙扎,不愿被人嘟著嘴,只能仰著頭叫道:“……殿下,我想起來了,我還有件事……我還有件事要告訴您……” 蕭明鈺卻沒理會她的話,給另一個在邊上盯著人的小內侍使了個眼色,口上道:“給她用青丹丸?!?/br> 青丹丸乃是宮中秘藥,一般是用來逼供死囚的——死囚早已知道自己必死無疑,所以僅僅是用死來威脅是沒用的,可青丹丸卻能叫他們在死前受盡痛苦,甚至有人會痛得抓破自己的血rou,哪怕抓到白骨森森都渾然不覺。痛不欲生之下,有人甚至會為了求一個提早解脫而開口說實話。 夏蕪娘聽到青丹丸的時候面色一變,掙扎著的手臂幾乎顯出青筋來,她端莊秀美的臉上第一次顯出一種無法言喻的絕望與怨毒——如果她的目光可以殺人,那么她早已將不遠處的蕭明鈺殺了千八百回。 然而,不等夏蕪娘開口說些什么,邊上已有人上前抓著她的下顎,強行把青丹丸丟到她的嘴里,強迫她吞下,然后打算拿塊布堵著夏蕪娘的嘴巴,省得她提早咬舌自盡。 然而,夏蕪娘這一刻卻仿佛有了大力氣,又或者是邊上的人見她吞了毒藥后警惕降低,竟是叫她推開了面前要堵她嘴的內侍。她滿目怨毒的瞪著正要離開的蕭明鈺,那雙曾被五皇子稱贊是“像貓一樣”的美麗眼睛瞪得好像死魚的眼睛,幾乎要凸出來了,啞聲叫道:“你會后悔的,蕭明鈺。你會為你今日的傲慢付出代價的……”她聲嘶力竭的叫著,聲音大得幾乎讓人懷疑她的嗓子是不是要被喊出血來,那一聲聲仿佛是泣血的詛咒又或者預言,一字一句,咬著牙道,“你最親近、最心愛的那些人總有一天都要一個個的死光……哈哈哈,蕭明鈺,你才是那個活到最后卻活得生不如死的人……” 夏蕪娘前世亦是死在青丹丸之下,重生這么多年,縱是午夜夢回也依舊忘不了那時候的痛苦與絕望。所以,她說完話便立刻趁著嘴還沒被堵住,直接了當的咬斷了舌頭——她是寧愿就這么死了也不愿再去重復一次前世的痛苦。 鮮血淋漓而下,空氣之中滿是鐵銹腥臭味,夏蕪娘那塊方才動過的半截舌頭和她本人一起掉在了地上,可她沾著血的嘴邊卻還是帶著笑,一種嘲諷而惡毒的笑,就像是吸飽了鮮血方才徐徐綻開的惡之花:或許,能在死前看到一直高高在上的蕭明鈺那張蒼白如死的臉,也算是不枉此生…… 蕭明鈺的面色難看至極,他下意識的往前走了一步,想要追問幾句真假??僧斔吹较氖從锏粼诘厣系哪前虢厣囝^和臨近垂死的臉,這才意識道:現今的夏蕪娘恐怕再也說不出什么了。 蕭明鈺很快就冷靜下來,緊緊的盯著夏蕪娘斷了氣,這才抬眼去看邊上的那些個滿臉驚恐的內侍,冷聲吩咐道:“把這里收拾一下,別留下什么痕跡……”他一雙黑眸猶如寶石一般黑沉沉的,光芒內斂,“有些事、有些話,不該記的、不該說的,你們心里明白就好。若是以后讓我在外頭聽到什么閑言碎語,不管是不是你們說的,我都記在你們身上了?!?/br> 那幾個內侍渾身顫了顫,顧不得滿地的血,連忙跪了下來表忠心:“奴才幾個今天什么也沒看見,什么也沒聽到?!?/br> 蕭明鈺隨意的擺了擺手,示意他們自行處理地方和尸體,心里頭忽而生出幾分意興闌珊來。 他知道自己不該把夏蕪娘臨死前的那些話放在心上,可是當他聞到空氣里那些血腥味,心里不知怎的又想起了自己的那些噩夢,心頭竟是有些惴惴不安。他暗自嘆了口氣,徑直快步出了房門,只領著得福一個人去找鄭娥了——這樣的時候,大約只有鄭娥才能叫他平靜下來。 蕭明鈺這一回卻不像是來時那般慢條斯理,反倒是步履匆匆,面色冷冷,幾乎有些迫不及待。等到他趕去鄭娥的書房時,鄭娥早已練完了字,正抬手拿著自己才寫過的宣紙慢慢的打量著,想要瞧出缺處和需要改進的地方。她聽到腳步聲,便轉頭看了一眼,頰邊的酒窩跟著塌了下來,甜蜜蜜的:“四哥哥,你來了?”她眨巴眨巴眼睛,一雙明眸好似倒映著滿江春水,水潤瑩然,“我還以為你要留在仙居宮陪太后用午膳呢?!?/br> 蕭明鈺一見著鄭娥還有她面上的笑容,便覺得之前一直縈繞在鼻尖的血腥味漸漸淡去,心頭那些冰冷的、惶恐的、不安的想法都不知不覺間也都跟著遠去了,就連胸膛里躁動不休的心臟也跟著平靜了下來。 他不覺的長舒了一口氣,英俊的面上重又帶了一絲微微的笑意,玩笑著與鄭娥道:“你不是說要叫人給我準備我愛吃的胡餅?我自然要早些回來……”說到這兒,他挑了挑眉梢,揶揄道,“該不會是你練完字就把我的胡餅給忘了,這才想著要我去仙居宮用午膳吧?” 鄭娥聞言連忙搖頭:“沒有沒有,我已經叫她們去烤了?!闭f著,她擱下手中的宣紙,上前幾步去拉蕭明鈺,“等會兒再陪四哥哥你一起吃,你先來瞧瞧我的這幾張字?” 蕭明鈺垂下頭,正好能見著鄭娥白嫩的耳垂,心頭不由得一軟,嘴里卻道:“那等會你喂我吃?” 鄭娥簡直拿他沒法子,嘟了嘟嘴,小聲抱怨道:“四哥哥你是傷了腿又不是傷了手。怎么就這么喜歡使喚我???” 蕭明鈺含笑看著她微微泛紅的面頰,嘴里卻一本正經的說著胡話:“誰叫我腳疼,手也跟著疼了,拿不穩餅了?!?/br> 雖明知蕭明鈺是胡說的,可一提起他的傷腿,鄭娥的心還是軟了軟,只好妥協道:“好啦好啦,我喂你就是了!”她瞪了蕭明鈺一眼,白嫩嫩的雙頰微微鼓起,“你先幫我看看我的字!” “嗯嗯嗯,先看字……”蕭明鈺瞧著她氣鼓鼓的模樣,忍不住便笑了起來,抬手揉了揉鄭娥的發頂——他也不知道自己一見著鄭娥怎么就變得又幼稚又別扭,甚至還為著這么一點言語上的微不足道的“小勝利”而洋洋得意。 鄭娥聽見了他的笑聲,更是羞惱,本想踩人一腳可又想起蕭明鈺的腿還沒好,只好氣哼哼的用手肘推了推人,道:“先看字啦!”話還沒說完,她眼角的余光不知怎的瞥見了蕭明鈺的袍角,面色微變,就是脫口問道,“四哥哥,你袍子上的血跡是哪來的?” 蕭明鈺今日穿的是一身淺紫色的袍子,雖說顏色并不算深,但是邊上綴著深紫色的延邊和繁復的紋路,落在袍裾上的那一滴鮮血也不算是特別顯眼,反倒更像是不小心濺到的一點泥漿。要不是鄭娥眼尖,還真不一定能發現。 第56章 蕭明鈺面色不變, 只是隨口應了一句:“我去過廚房,大概沾到了什么雞血鴨血吧……”他頓了頓, 轉眸去看鄭娥, 故意眨了眨眼睛,“怎么,擔心我受傷???” 鄭娥本是想問他幾句為什么去廚房, 聽他這般調侃便忍不住凝目瞪了他一眼,連忙把話題轉回自己的字上:“好了好了, 不說這個了?!?/br> 蕭明鈺自是不會自討沒趣的再說下去,很快便垂下眼去看書桌上的字, 不由又伸手揉了揉鄭娥的發頂:“看樣子,你這幾日確實是用心了,比上幾個月的時候又好了一些。這練字之事便如逆水行舟, 總是要持之以恒,方才能夠看到效果的……”他仔細的瞧過后便把鄭娥的缺點和優點重又指了出來, 手把手的教她寫了個幾個字和筆畫。 等說完的時候, 都已是午膳時間, 說好的點心胡餅自然是要移到午后再吃, 蕭明鈺板著一張臉坐到鄭娥對面,嘴里道:“我吃完午膳還得去見母后宮呢, 想必是吃不上你的胡餅了?!?/br> 鄭娥簡直那他沒法子, 忍不住反問道:“你真就這么想吃胡餅?” 我想吃你喂的!可是這話實在說不出口,蕭明鈺只好閉緊了嘴巴不吭聲,只是眉頭仍舊蹙著。 鄭娥忍著笑替他舀了一碗湯遞過去, 輕聲道:“好啦別氣了,喝湯好不好?這荷葉蓮蓬火腿湯鮮得很,你一定會喜歡的?!?/br> 蕭明鈺雙手環抱,英挺的長眉微微一挑,居高臨下的瞥了鄭娥一眼,面色端得十分正經,可嘴里的話卻近乎玩笑:“……那,你喂我?” “你這人怎么這么幼稚啊……”鄭娥的嘴角不禁上揚,最后終于忍不住的笑出聲來。 蕭明鈺心里頭也覺得自己實在有些幼稚,輕輕的哼了一聲,最后還是伸手接過那碗湯,準備將就著吃幾口便是了。只是沒想到,還未等蕭明鈺喝湯,邊上的鄭娥便伸手握住了湯碗里的那根湯匙,給他舀了一口湯遞到他嘴邊。 午日的陽光從茜紅色的紗窗上透進來,照在鄭娥白瓷一般白膩柔軟的肌膚上,就像是浮在水面上的桃花花瓣,微微帶了點粉色,透出一種特別的生命力,叫人一時移不開目光。她那雙黑水銀一般黑亮的眸子狡黠的眨了眨,帶著些天真的笑意,語聲里帶了幾分笑意:“你嘗嘗?” 蕭明鈺只覺得自己面上有些燙,只是看著倒是不顯紅,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道:“算了,我自己喝吧……”還沒把話說完,他便忍不住唾棄起自己這口是心非的毛病。 好在鄭娥沒慣著他這破毛病,趁著他張嘴說話的功夫就把湯匙給塞到他嘴里,直接問他:“怎么樣,這湯很鮮吧?” 確實很鮮,火腿的鮮美和荷葉的清香彼此交融,那種微微一點的咸香就像是磨著舌尖的沙子,喝在嘴里的幾乎能叫人鮮掉舌頭。蕭明鈺極慢極慢的咽下嘴里的熱湯,隱約都有些不舍得就這么吞下去,好一會兒才抬眼去看鄭娥,眼睫輕輕上揚,語聲輕的出奇:“這湯確實很鮮……”說話間,他覺得自己的耳朵都要跟著熱起來了。 鄭娥見他應聲也就收回手,沒有再繼續喂下去了,很快便又坐回去繼續吃她的飯。 蕭明鈺卻有些心不在焉,整整一頓飯都吃得食不知味,好不容易吃完了又被鄭娥趕出門去了:“不是說要去見皇后娘娘嗎?你別磨蹭了,要是叫皇后娘娘等你就不好了?!?/br> 只可惜,蕭明鈺去的時候卻也不巧,正好撞見太子妃崔氏拿著一柄鵝黃色的團扇從內殿出來,她見蕭明鈺迎面走來便輕輕退開了一步,口上道:“四郎你今日怎么也來了?”她似是察覺到自己的口氣有些不對,很快便又加了一句,溫柔關切的詢問道“你的腿可好些了?” 蕭明鈺的目光不易察覺的在太子妃崔氏的面上一掠而過,依稀可以看見她眼瞼處的薄紅——好似是哭過了,可崔氏如今正懷著孕,無論是皇后還是什么人都應該不會給她難看。這些個心念不過是在心頭輕輕一轉而過,蕭明鈺只當是什么也沒看見,含笑應了一聲:“好多了,這幾日悶在府里頭也憋得厲害,所以才剛能下榻便連忙進宮來瞧瞧祖母還有母后了?!?/br> 他的目光似是落在崔氏手中那柄團扇扇面繡著的金色蝴蝶上,面上含笑,可語氣里頭卻帶了幾分漫不經心的問了一句,“皇嫂今日怎么也進宮了,您有身孕,現今正是要緊的時候,正該在東宮里頭好好養身子呢?!?/br> 崔氏面色微微有些復雜,語聲倒是一貫的柔和沉靜:“只是有些事情想要與母后商量罷了?!彼S即笑了笑,“不說這個了,東宮那頭還有事,我就先走了?!?/br> 蕭明鈺點點頭,禮了禮,目送著崔氏那條杏黃色繡著鳳鳥的裙裾離開自己的視線。他眸光微變,隨即收斂了面上的神色,抬步往里頭去。 許皇后那頭早已得了傳報,見他進來便擱下手中的針線,招了招手,語氣既是親昵又是嗔怪:“你啊,自小便是個急性子的,才剛學會走便想著要跑——現今這腿才剛好呢,這宮里頭倒是叫你跑了一圈!”她指了指邊上的位置,連忙道,“快些坐下吧,看你拄著手杖,你不累我都累了?!?/br> 蕭明鈺在她下手的位置上坐下,瞥了眼邊上的針線簍,忍不住笑起來:“母后又要給父皇做衣衫?” “這回不是他的,”許皇后眉間帶了幾分溫婉的笑意,柔聲道,“是給你皇嫂肚子里的孩子的?!?/br> 蕭明鈺面上不變,也不知是不是被先前夏蕪娘臨死前那近乎凄厲的詛咒給嚇到了,他心里此時卻隱隱生出幾分隱約的警覺來——雖說皇后一貫簡樸,常動針線,但這么早就開始給孩子做衣衫,是不是有些太怪了? 蕭明鈺這般想著,撐在榻上的手指不覺間微微屈起,忍不住用指尖在坐榻鋪著的石青色羊毛毯子上面輕輕的撓了撓,嘴里卻還是玩笑似的開口道:“母后你這可是‘只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哭’,這都三個月沒到,連是男孩還是女孩都不知道,這便要做起衣衫來了?” 許皇后被他逗得一笑,一雙明眸彎的好似月牙,用手在蕭明鈺額間輕輕的敲了一下,語聲里掩不住的笑意:“你啊,你??!難道你小時候我沒給你做過?”她把那做到一半的小衣裳拿出來給蕭明鈺看,輕聲道,“是杏黃色的料子,男女都是能穿的。再說了,無論是男孩還是女孩,我都是喜歡的,做祖母的給孩子做幾件衣衫又有什么大不了的?難不成你連這個都吃醋?” 蕭明鈺癟了癟嘴,一面裝作很疼的捂著自己的額頭,一面開口問道:“適才在外頭碰見皇嫂,她今日怎的來了——要我說,皇嫂這時候倒不如安心在東宮養胎的好,很不必這般跑來跑去?!?/br> “我也是這么想的,”許皇后嘆了一口氣,“只是你皇嫂一貫是個孝順守禮的,免不了要多心……” “照我看,太子妃這點上這倒是像了母后您?!笔捗麾曧樧炀筒辶艘痪?。 許皇后垂下眼,嗔了他一眼,故作怒色:“你今日這是特特來討打的?” 蕭明鈺連忙告饒,伸手到了一盞茶遞上去:“兒子哪里敢?”他連忙轉開話題,“我瞧太子妃今日的神色有些不對,可是出了什么事?” 許皇后聞言面色微變,她并沒有立刻應聲反倒是先接了茶盞,掀開茶蓋子瞥了瞥上頭細細的茶沫,眸光淡淡的掃了蕭明鈺一眼。 蕭明鈺抬起頭,十分“正直”的與許皇后對視了一眼,一臉的無知加無辜。 許皇后很快便收回目光,沉吟片刻,徐徐應聲道:“還不是你皇兄,他宮里頭有個宮人有孕了,你皇嫂便來與我說一聲……其實,這事前幾日我便知道了——之前太子妃便是因著這事與你皇兄起了爭執,她一時動了胎氣,所以連你姑姑的壽辰都沒去成?!?/br> 這事上,許皇后是站在太子妃崔氏這邊的——雖說太子如今膝下正空,可她還真不缺那么一個庶出的孫子。更何況,現今還不知道太子妃腹中的是男是女,倘若叫人搶先生了個庶長子,豈不就亂了規矩和嫡庶?!更何況,東宮里頭那些侍寢的女人一般事后都是有服湯藥的,那個宮人這個時候竟能緊跟著太子妃后頭懷上孩子,這里頭有多少心機和手段自是不用明言的。 蕭明鈺聽得也是一怔,忍不住便問了一句:“那,皇兄他的意思的?”這件事,其實主要還是要看太子的態度和意愿。 第57章 許皇后正低頭喝茶, 聞言倒是淡淡一笑,面沉如水, 語氣倒是一時間分不出喜怒:“那到底是你皇兄的孩子……” 言下之意是太子不舍得叫人打了孩子。這也是常理, 太子現今膝下尚空,心里頭怕也想孩子想得緊,要是沒有懷上自是沒什么大不了的, 可既然懷上了他估計也不舍得就這么打了。 蕭明鈺面色微變,猶豫了一會兒才道:“既然皇兄這般打算, 母后還是不要插手了,免得傷了母子感情。實在不行, 到時候去母留子也是好的?!碧由贂r溫文親切,但大約被是上頭的父母壓得久了,難免有些逆反心理, 如今倒是越發聽不進話了。蕭明鈺自是不希望許皇后因著這事與太子鬧僵,傷了母子情分。 許皇后并沒有應聲, 反倒是垂下眼, 心里頭不知在想著什么。過了片刻, 她把手上的茶盞擱到一邊, 笑著與蕭明鈺道:“這些個道理,我自是明白的……”她嘆了一口氣, 伸手捋了捋蕭明鈺頸后的碎發, 就像是蕭明鈺小時候那樣,語聲溫溫的,“不說你皇兄了, 倒是該說你的事了?!?/br> 蕭明鈺只覺得莫名其妙:“我什么事兒?”他又沒有妻妾嫡庶問題。 許皇后點了點他的鼻子:“你的親事啊?!?/br> 她頓了頓,還是溫聲解釋了一遍:“這事啊,你皇祖母和父皇都與我說了好幾次了——你皇祖母老人家畢竟年紀大了,心里頭惦記的也就是你們幾個孩子的事了,每回見面都要問起這個。就連五郎六郎都已滿十歲了,也應該要開始考慮了……這般算起來你們幾個竟還是二娘最省心,早幾年便與長卿定下了?!?/br> 蕭明鈺連忙應聲道:“母后上一回不是答應我,遲些兒再提這個嗎?”他說到這兒,忍不住抬頭打量起許皇后的面色來,“母后這是怎么了?又是提早給皇嫂腹中的孩子繡衣衫,又是要給我和五郎他們提早安排親事。好像趕時間、生怕自己來不及似的……” 話還未來得及說完,許皇后便重重的在他胳膊上擰了一下,沉聲道:“成日里只會胡說,再有下回,看我不叫人打你一頓!”她面色微微有些難看,擺擺手便道,“你先回去吧,親事的事情你再好好想想。最遲年底,要是你還沒個說法,我與你父皇便替你定了。反正你們幾個自己也沒個成算?!?/br> 蕭明鈺還要再說,許皇后已揚聲叫宮人入內收拾東西,自己則是徑直從坐榻上起了身,抬步往里頭去。伺蕭明鈺也不好跟上去,只好怔怔的坐在榻上看了一會兒,直到后頭的簾子被放下來,許皇后的身影徹底不見了,他才如夢初醒的回過神來,沉著一張臉大步往殿外去。 他方才出了殿門,迎面便是一陣涼風,蕭明鈺面上一涼,神使鬼差的便想起先前夏蕪娘最后的那句話—— “你最親近、最心愛的那些人總有一天都要一個個的死光……哈哈哈,蕭明鈺,你才是那個活到最后卻活得生不如死的人……” 夏蕪娘那近乎泣血,凄厲無比,惡毒中又帶著快意的聲音仿佛還徘徊在他耳畔,之前散去的血腥味依稀又回到了他的鼻端。 哪怕正是六月里,蕭明鈺也依舊能夠感覺到那種從骨子里冒出來的、森冷的寒意,縱是他有那般被少時噩夢歷練的猶如鐵石的意志,此時也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冷顫。 這一年的夏天似乎格外漫長,格外的炎熱,一直等到九月底才有了一二分的涼意。 太子妃腹中的孩子已有五個月大,已是很穩了,想著鄭娥與二公主因著之前泰和長公主壽宴上的事情一直都被關在宮里頭怕是悶得很,便特意與許皇后說了一聲,請了她們兩個去東宮賞花兼說話。 許皇后瞧著底下兩個丫頭悶得都要憋出青色的小臉,便也點頭應了下來。 二公主高興得不得了,臨出宮的時候還忍不住與鄭娥道:“皇嫂人真好,真體貼!”她說到這兒,忍不住趴鄭娥耳邊,悄悄和鄭娥嘀咕了一句,“偏皇兄還不知道對人家好……” 太子妃腹里的孩子五個多月,東宮里頭那個姓蔣的宮人的孩子也都四個多月了,月份如此相近,總是有些尷尬的…… 鄭娥伸手戳了戳她頰邊的酒窩,打趣道:“你這就被收買了?” “我這是認理不認親!”二公主揚起下巴,洋洋得意的應了一聲。 鄭娥見她那得意的小模樣,忍不住就咬著唇,大笑起來。 二公主氣的很,伸出手就要去擰鄭娥的面頰。一個要擰人,一個要躲,馬車里頭倒是很不安穩,時不時的便有“咚咚咚”的撞擊聲和“哈哈哈”的笑聲…… 外頭駕車的車夫簡直是提心吊膽,一直等到了東宮,完成任務,他這才悄悄松了一口氣,連忙上前揭開車簾,另有兩個小內侍一左一右的上來扶著鄭娥與二公主下車,然后上軟轎。 等到了垂花門口的時候,東宮這邊自是早有人等著了,是一個姓周的嬤嬤。周嬤嬤生了一張容長臉,細眉細眼,倒也勉強算是端莊慈和,她恭恭敬敬的領著幾個宮人和內侍上前行禮,先是說了太子妃沒能親自來接的緣由:“太子妃殿下本是想要親自來接公主與郡主的,只是不巧宮里頭有人出了事,她便先去瞧了?!闭f著,周嬤嬤伸手往前一引,溫聲道,“所以,殿下她便先叫奴婢帶公主與郡主去花園賞花,等她處理完了那頭的事情,很快便會過來的?!?/br> 二公主眨了眨眼睛,不禁追問道:“什么人出了事還要驚動皇嫂???”她幾乎是脫口而出,“難不成是那個姓蔣的宮人?” 鄭娥瞧了眼對面周嬤嬤還有邊上幾個人那尷尬的不得了的面色,連忙扯了扯二公主的袖子,開口轉開話題:“好啊,那就先去花園賞花吧……”她對著邊上的人寬慰一笑,眉目盈然,頰邊兩個梨渦都甜蜜的很,“對了,聽說皇嫂這兒除了菊花之外還有幾盆牡丹——我和二娘可早就想來瞧瞧了?!?/br> 二公主也會意過來,連忙點頭應了一句:“是了是了,是不是花匠用了什么催開的法子,這才叫牡丹這么早就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