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周嬤嬤如逢大赦,忙不迭的點頭道:“確實是花匠用了心……”她一面兒引著鄭娥與二公主等人往里頭去,一面兒細細的說起花匠的手藝和心思來。 等鄭娥與二公主到了花園的時候,果真見著有幾支牡丹盛開,花瓣舒展,花蕊嬌嫩,迎風放香,倒是叫人不覺想起那句“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的詩句。 花園的亭子里頭早已備好酒食,周嬤嬤上前笑著道:“聽說公主和郡主很是喜歡長公主府上的百花釀,殿下便特意叫人拿了些出來招待。兩位且嘗嘗味道如何?” 鄭娥連忙搖頭:“上回我喝了幾杯,頭暈得很,可不敢多喝了?!?/br> 二公主卻是個沒心沒肺的,撫掌一笑,轉頭與鄭娥道:“我就說皇嫂體貼!”說著,她便動作迅速的斟了兩杯酒,一杯給鄭娥一杯給自己,“喝吧喝吧,酒量都是要練出來的……” 鄭娥瞪她一眼:“練酒量有什么用?” 二公主笑起來,左右瞧了瞧又偷偷趴到鄭娥耳邊與她咬耳朵,咬著字,輕輕的道:“自然是為了以后喝交杯酒啊……新婚晚上,你總不能被幾杯酒就放到了吧?” 鄭娥的臉一下子就跟著紅了,就像是舒展開來的牡丹花瓣,一絲絲的從花蕊里面綻出紅色,嬌嫩嫩的紅。她頗是羞惱的瞪了二公主一眼,氣哼哼的開口道:“你倒是想得長遠……”為了防止二公主再說出什么驚人之語,鄭娥連忙從邊上的幾個點心碟子里頭撿起一塊水晶龍鳳糕塞到她嘴里,道,“先吃點東西再喝酒,這樣對胃好?!?/br> 有吃的塞嘴巴,二公主便也顧不上說話了。她咬了口水晶龍鳳糕,忽然像是想起什么,拉了拉鄭娥的袖子,笑起來:“對了,阿娥你還記不記得。當初咱們第一次一起進學的那天,你就給我遞了一塊這樣的糕?” 鄭娥聞言一怔,隨即也忍不住微微彎了彎眉眼,笑起來。她自己也拿了一塊糕,嘴里道:“怎么不記得?就一塊糕,咱們還一人一半呢?!?/br> 二公主還要再說什么,眼角余光卻瞥見著有幾個內侍正往這邊跑來,滿面的焦急之色。她忍不住便用手肘戳了戳鄭娥,壓低聲音說道:“你說皇嫂不會來不了了吧,派人來給我們傳話什么的?” 第58章 還真叫二公主給猜對了。 那幾個內侍行色匆匆的上前來, 先與周嬤嬤耳語了幾句。 也不知他們說了什么,周嬤嬤的臉色也微微變了變, 長眉跟著皺了起來。她思忖再三, 到底還是彎腰與鄭娥還有二公主略交代了幾句:“也是不巧,我們宮里頭有位姓蔣的宮人,現今有些個不好。殿下正在那頭看著呢, 一時兒離不開身,所以特意派人來轉幾句話, 交代奴婢等好好伺候公主與郡主?!?/br> 說到這兒,周嬤嬤面上滿是歉疚, 口中只是道:“殿下她心里愧疚得很,說是特意請了公主與郡主來,她這個做嫂子的卻沒能親自招待。等再過幾月清閑了, 再補請一回兒?!?/br> 鄭娥倒是不在意這個,微微點了點頭:“沒事的, 太子妃要是忙的話, 我們自個兒坐一會兒就行了?!闭f著, 又關切的問了一句, “應該沒什么大事吧?” 周嬤嬤連忙搖頭:“沒什么,沒什么……”話雖如此, 她的臉色卻依舊白的很, 就連那上頭的笑容都顯得有些虛弱。 鄭娥與二公主對視了一眼,都隱隱猜到那位蔣宮人如今境況怕是不好,雖說不過是個宮人可她肚子里到底是皇嗣——尤其是在太子態度堅決的要保住那個孩子的時候, 太子妃自然也不好叫人在東宮里頭出事。 因為多了這么一出事,鄭娥與二公主賞花的心情也漸漸沒了,略喝了幾杯酒便起身告辭。她們前腳剛走,太子后腳便也趕回東宮了。 尚藥局的兩個直長上來與太子說話,言語上頭頗有些含蓄:“大約是服了一些活血化瘀的藥物……孩子是保不住了。只是,到底還年輕,沒傷到底子,以后還有機會?!?/br> 那位蔣宮人想必早已從尚藥局那幾個大人口里聽說了孩子沒能保住的事情,雖是虛弱的起不了身但依舊忍不住的嗚咽流淚,她壓抑的哭聲從內室傳出來,一直傳到太子的耳中,太子的面色也漸漸白了下去,藏在袖中的手掌也不由得握成拳。他面上仍舊端著溫和的神色,與那兩位尚藥局的直長點了點頭:“我知道了,有勞兩位大人了……”蔣氏不過是個宮人,依著她的身份是絕不可能勞動尚藥局的這些人的,他們會來自然也是看在東宮的面子上。所以,無論如何,太子也要做出點表態,好叫他們放心。 那兩位直長受寵若驚,連連告罪,好一會兒才叫底下人收拾了東西,起身離開。 等尚藥局那些人都離開了,太子壓抑在胸口的怒氣再也無法按捺,他伸手在桌案上用力拂過,直接便把上面的杯盞全都打翻在地,粗粗的喘著氣。 左右伺候的人都噤若寒蟬,一直坐在一邊的太子妃崔氏這才抱著肚子起來,溫聲道:“殿下……” 太子回頭看了她一眼,那一瞬的目光幾乎有些冷淡與厭煩,沉默片刻才道:“你也是有身子的人,不必在這里候著,回去吧?!?/br> 太子妃自是察覺到了太子那一瞬的目光,扶著肚子的手微微有些僵,但她還是盡量把話說清楚:“殿下,蔣宮人的事情我會令人查個清楚的……” “不用了,”太子冷冷的應了一聲。 太子妃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愣愣的抬頭去看太子的神色。 太子原本文雅斯文的臉龐幾乎扭曲成一團,他咬著牙,一字一句仿佛都是牙縫里面擠出來的:“這世上能在東宮給人下藥的又有幾個人?我看母后她便……” 太子妃聽到這話已是大驚,再一琢磨幾乎要心膽俱裂,她顧不得什么,連忙大叫了一聲打斷太子的話:“殿下!殿下不可妄言尊長!此事還需在查才是?!?/br> 太子卻冷冷的看了她一眼,短促的冷笑一聲,直截了當的拂了拂袖子,與左右吩咐道:“送太子妃回去?!?/br> 太子妃還要再說,邊上的嬤嬤已悄悄的拉了拉她的袖子,附在她耳邊勸了一句:“娘娘若有話,不若等晚間無人的時候再與殿下細細分說。這會兒當著這么多人,吵吵嚷嚷的,豈不是叫那些個人看笑話……” 太子妃蹙眉不應,肚里卻是滿腹的憂心:也不知是從什么時候起,太子與皇后的關系便漸漸的疏遠了,如今太子竟是連查都不查,直接疑心到了皇后頭上。長此以往,東宮與立政殿說不得也要越行越遠……這,這可怎么好? 太子妃一肚子的話全被憋在肚中,左右之人卻是半推半扶著她回了寢殿。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太子面上的神色方才漸漸冷寂下來,他看了眼邊上的小內侍,輕輕道:“蘭射,你說我這個太子做得窩不窩囊?連自己的孩子都護不住,甚至連查都不敢叫人去查,還得替人收拾收尾……” “其實,皇后娘娘她也是為了殿下您好啊。殿下您就是以嫡長而得太子位,嫡庶上頭分得清楚也是好事?!?/br> 蘭射一張圓圓的臉上顯出幾分擔憂與難過來,口中徐徐的勸說道,“娘娘她,畢竟也是愛子心切……” 太子卻是苦笑:“可我卻情愿不要她這樣的好……你不知道當我聽你說起立政殿往這里安插眼線的時候我是什么感覺——我本以為母后至少也會顧及我的感受,至少也會看在那么一點血緣親情的份上放過那個孩子?!?/br> 蘭射似是不知該說什么,好一會兒才道:“要不然,您去瞧瞧蔣宮人?” “不必了……”太子擺擺手,起身便往外去,口上只是道,“這里的事情,你替我看著處理吧?!?/br> 蘭射恭敬的應了一聲“是”,躬身送了太子出門。直到太子的身影不見了,蘭射這才沉下臉去,抬步入了內室去看那個還在抽噎的蔣宮人,冷聲道:“人都走了,你也不必死嚎了?!?/br> 蔣宮人滿面的淚水與汗水,一頭烏發早已叫打濕了,眼睛則是腫的就像是兩枚杏核,她又悲又痛,直接便回了一句:“不是你的孩子,你自是不會心疼……”她仰起頭,恨恨的瞪了蘭射一眼,冷冷道,“也是,你是個太監,自然不會有孩子。你……” 她還沒來得及把嘴里那些話全都給罵出口,迎面便被潑了一臉的冷茶。 蘭射臉色淡淡,幾乎透不出喜怒,只是問了一句:“現在你清醒了沒有?”他看著蔣宮人滿面的茶葉梗,笑了一下,滿面的嘲諷與譏誚,“當初我和你說這個計劃的時候,你是怎么答應我的?再說了,難不成你當真以為自己生下孩子還能活命?去母留子可不是什么難事……你要孩子要富貴是常理,可也要有命才能享啊……” 蔣宮人一張臉又青又白,抓著被角的手掌幾乎可以看見青筋。好一會兒,她才慢慢的低了頭,輕聲道:“是我,是我方才一時兒迷了神志,竟是對公公您無禮,還望公公莫要與我見怪?!?/br> 蘭射見她已明白過來,這才轉過頭,故作悠閑的彈了彈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塵,慢條斯理的道:“現在太子已經開始懷疑皇后,接下來你這邊也要準備一二……” 蔣宮人的指甲下意識的摳著床榻,忍不住問了一句:“就,就不能推給太子妃嗎?為什么非得要皇后?” 蘭射并不應聲,只是輕描淡寫的瞪了她一眼。 蔣宮人再不敢多言,手掌慢慢的抓緊了,連忙垂下頭,輕聲道:“我,我都聽公公您的……” 對于鄭娥來說,蔣宮人小產的事情實在是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情了,連皇后都沒認真提起,只是后來聽太子妃崔氏說過幾句。 最叫現今的鄭娥煩心的不是其他,乃是太后圣壽節那日的壽禮——太后可不比泰和長公主,無論她對鄭娥態度如何,鄭娥都得好好的替她備一份好禮。只是要如何備禮——既不會過分親近到太后嫌惡,也不會過分冷淡到旁人不喜,這卻又是一件極為難的事情。 太后的身子不好,皇帝便想著替她大辦一場,修幾座廟什么的祈福??商笠膊恢遣皇沁M了一場病痛想清楚事情了,處事越發清明,反倒自個兒開口勸了皇帝幾句:“算了,也不必辦那些個事兒。我聽人說民間那些個老太太年紀大了也不興這個——要是驚動了閻王爺,叫他想起你來,反倒是去得早呢。這些個銀錢你留著做什么不好?” 這般一說,皇帝心里頭反倒更心疼自己老娘,好說歹說方才勸動了太后依著往年的慣例來辦千秋,私底下卻又與皇后好一番交代。 第59章 然而, 無論是皇后的準備還是皇帝的準備都沒用上——十月中旬的時候,太后就病了, 病勢兇險, 就連尚藥局的兩個奉御都哆哆嗦嗦的來報皇帝,嘴里說的是:“太后娘娘已有油盡燈枯之相,恐怕……” 這話還沒說完, 皇帝直接賞了他們兩個窩心腳:“油盡燈枯?你現在才來與朕說這個?早些時候日日請平安脈的時候怎么不說了?” 兩個奉御全都給跪地上,連連叩首, 只是告罪:“臣等有罪……” 皇帝還不能真把人踢死了——尚藥局里頭也就這兩個老頭子最有本事,真把人踢死了, 太后可怎么辦?皇帝咬了咬牙,只好憋出一句來:“還不給朕滾回仙居宮里頭候著,至少, 至少太后這六十六歲的圣壽得過吧?” 那兩個尚藥局的奉御簡直就跟撿了半條命似的,連滾帶爬的起來, 立馬就給滾回了仙居宮。不過, 他們的醫術也確實是好, 有他們在, 有宮里那些個不要錢的奇珍寶藥在,太后倒也多熬了一個多月, 只是等到十一月底的時候她卻也撐不住了, 幾次昏迷,清醒的時候便抓著皇帝的手道:“你父皇和你大哥都在地下等著我呢,再不能等了。把你二哥、你長姐, 還有那些個孩子叫來吧……我再和他們說說話?!?/br> 皇帝就坐在榻邊,眼眶都跟著紅了,好一會兒才握著太后的手道:“馬上就要是母后您的圣壽節了,至少,至少也要……”話還沒說完,他便不由得抿了抿唇,一貫冷峻的面上顯出十分的酸楚與難過來。 太后看著他,就像是看著當初那個倔強的幼子,很是艱難的伸出手在他頭頂輕輕的撫了撫。她病中虛弱,手上并沒有多少力氣,就連說話都像是在喘氣呼吸,微弱的幾乎聽不見:“你自小便不叫人省心,這臨到頭來,竟是我最放心的了……” 她說到這兒,輕輕的喘了一口氣,呼吸漸漸急促起來,好容易方才能夠把話接著說下去,“我以前總不明白三個兒子里頭,先帝為什么最喜歡你,后來才漸漸明白了,因為你最像他——你就跟先帝一樣,一顆心又寬又大,只有江山才能穩穩的壓在上頭。那些個人,來了去了,叫你高興或是難過,都是一時兒的……以后,總也會再有……” 皇帝面色微變,忍不住便握住了太后的手,低聲道:“母后您又怎么能與那些人相提并論?!彼劭粢患t,險些落下淚來,只得扭頭避開了太后的目光。 大約是回光返照,太后一直迷茫了許久的目光忽然顯出幾分舊時的凌厲來,她突如其來的反問道:“那你二哥呢?” 皇帝似乎有些怔怔,回過頭來去看太后。 “有件事,我一直不敢問——先帝死前我不敢問,他死了我也不敢問,現在我要死了,總也要問個清楚的。否則到了泉下我都不知該如何說話……”她極艱難的吐出字句,一字一句的問道,“當年鄭家之事,是否是你父皇授意李簡做的?” 燈光如雪一般落在皇帝清俊的面龐上,將他本就蒼白的肌膚照得近乎透白。他鴉色的眼睫輕輕垂落下來,在鼻翼一側落下淡淡的剪影,這一刻的神情當真是難以形容——他似乎被太后這最后的問題給難住了,不知該如何作答,好一會兒才道:“您怎么會這么想?” “當年鄭家還未出事前,你二哥的腿還沒傷的時候,便有許多人提議立他為儲——長幼有序,立嫡立長,此乃古訓?!碧蟮拇揭矟u漸失去血色,可她烏黑的眸子仍舊是死死地盯著皇帝,不愿放過他面上的一絲神情,緩緩的說起舊日之事,“你大哥戰死的時候,先帝是真的傷心,他連著吐血吐了好幾回,每每瞧見你大哥的遺物便忍不住落淚???,可我知道,他是真傷心卻也是真的暗暗松了一口氣:你大哥為人忠厚孝順,確實不是他心里最適合的繼承人,只是那畢竟是最心愛的長子,他便一直猶豫著,直到你大哥戰死,他也再不必猶豫了……” 早些年的時候還好,等到皇帝年紀漸大,先帝便越是喜歡他,越是覺得這才是能承繼他基業和壯志的兒子。只是他在長子身上寄托了太多的心血,且嫡長之論確是有理,便一直忍著沒動易儲的心思。直到后來長子戰死,他痛哭泣血卻又忍不住再次起了立幼子為儲的心思——只是,前頭卻還隔了一個齊王這一個次子,而鄭家便是齊王的妻族也是領頭喊著要尊長幼秩序,立齊王為儲的…… 太后比齊王更了解先帝,更清楚先帝的心思,所以她雖也似齊王那般恨極了處置鄭家的李簡——若非出了鄭家一事,齊王妃鄭氏如何會死,齊王又怎會落下腿疾?可,太后心里頭卻隱約存著這么一份懷疑,游絲一般微小的懷疑,就像是一根針,壓在她心頭,壓了足足數十年,終于忍不住在這樣的時候問出聲來。 皇帝沉默片刻,終于還是垂下了頭,并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輕聲與太后道:“先帝曾與朕說過‘世間孩子都是上天所賜的寶物,無論幾個都是獨一無二的,需珍之愛之’,他愛子之心亦如母后?!?/br> “可他更愛這江山!”太后抓著被褥的手青筋必現,面上的皺紋有如刀刻,她咬著牙開口重復道,“到了這時候,你還不肯與你母后說真話?” 沉默就像是一條長長的河流,無聲無息的在這對天下最尊貴的母子之前淌過。 許久許久,皇帝方才艱難的開口道:“當年,先帝臨終前,曾與朕說過這事,他說他原本只是想要殺一儆百,平息立二哥為儲的輿論。只是沒想到,這事竟是驚動了齊王府里正養胎的鄭氏,竟是令她一尸兩命,更叫二哥傷了腿。先帝當時已是悔之晚矣,只能暗地里加倍補償二哥。另外,他還特意囑咐朕在他之后護住李簡——畢竟他是尊君上之命行事,并非有意,實屬無辜……” 太后慢慢的闔上眼,面上滿是苦笑:“原來如此,我竟是不知該高興還是難過……”次子的腿不是先帝下的手,對她來說確實是一件足以寬慰的事情,可多年來的懷疑得到證實,她依舊是有些難以釋懷。 皇帝一時不知該如何寬慰,不由得微微蹙了蹙眉頭。 太后此時卻忽然啞聲笑了起來:“帝王家,這就是帝王家啊……你們父子爭爭打打了大半生,犧牲、舍棄了那么多東西,為的也不過是‘江山社稷’這四個字……三個兒子,死了一個,毀了一個,值得嗎?值得嗎?!” 皇帝幾乎無法回答她,只能默默的握緊了太后的手,將她冰冷的手重又放回溫暖的被褥里。等太后的情緒穩定了些,他才輕輕的開口道:“二哥和皇姐都在外頭,朕去叫他們進來?” 皇帝靜靜的等了一會兒,就在他以為再不會等到回答的時候,忽而聽到太后嘆了一口氣。 “罷了,把他們都叫進來吧……叫我看看他們……”她喘著氣,艱難而又沉重的道,“最后,最后看看他們……” 她用力的咬緊了牙關,擠出“最后”兩個字的時候既是疲倦不舍又是釋然輕松。 皇帝眉間凝滿了無法言說的痛楚,他不由的動了動唇,最后卻還是沒能應聲,只得輕輕點了點頭,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替太后捏了捏被角,起身出去叫人了。 其實,尚藥局那頭也說太后大約就這么幾日時間了,這一會兒不僅齊王和泰和長公主都在外頭守著,就連鄭娥還有幾個皇子公主也都被皇后和幾個妃子帶來了。小公主原還抓著謝貴妃的裙裾四處張望,見著皇帝從里頭出來便撒腿跑了過去,抓著皇帝明黃色繡著五爪金龍的袍角,仰起頭,聲音天真又稚嫩:“父皇,你的眼睛怎么紅了?” 皇帝垂頭看著幼女天真懵懂的眼神,想起先帝與太后之事,忽而覺得心間悲痛難抑。 先帝說“世間孩子都是上天所賜的寶物,無論幾個都是獨一無二的,需珍之愛之”,可他卻到底還是沒有做到,只好將這句話珍之重之的告訴給皇帝。所以,皇帝方才想要加倍的對兒女好,想要做一個慈父…… 皇帝默然站了一會兒,開口叫眾人入內,自己則是默默的彎下腰抱起小公主,輕輕的道:“因為父皇難過啊……”他稍稍頓了頓,摟著像初春花苞一樣嬌嫩柔弱的女兒,輕輕的道,“你皇祖母要走了,我們一起去送送她,好不好?” 小公主點點頭,然后抬起頭輕輕的在皇帝的眼瞼邊上摸了摸,小聲道:“父皇不難過,”她把臉貼到皇帝的臉上,聲音又輕又軟,“芷兒陪著你呢,不難過啊……” 許皇后從后頭過來,輕輕的撫了撫皇帝的肩頭,表示無聲的安慰。 皇帝終于長長的出了一口氣:“進去吧……” 第60章 皇帝懷里抱著小公主, 手里則是牽著皇后,落后了幾步, 一直等到最后方才入了殿門。等他到了里面的時候, 太后正與榻邊的幾個人說話。 太后的目光緩緩的掠過榻前的兒女孫輩,頗多不舍,好一會兒才握著泰和長公主的手, 溫聲與她說話:“你自小便是個別扭的性子,只是都這般年紀了, 也該懂點事了。你和薛斌到底是親母子,鬧成如今這般模樣, 叫旁人看了笑話且不提,日后又該如何是好,難不成真就一輩子也不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