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竇嬤嬤忍俊不禁的揚了揚唇角,解釋了一句:“皇后說郡主與二公主都受了驚,今日的課便先停了,暫且休息一日?!彼龔澫卵?,輕手輕腳的替鄭娥理了理袖角部分的折痕,略有些粗糙的手指在金線繡出的花紋上摩挲過去,語氣溫和,“而且,老奴瞧您今日睡得沉,也就沒叫您起來了……” 鄭娥“唔”了一聲,一半的心思掛在外頭的蕭明鈺身上,另外一半則是想著自己的事情,又問道:“那四哥哥他是什么時候來的???”說到這兒,她揚了唇,忍不住輕輕的嗔怪了一句,“他人坐這兒了,嬤嬤你都不叫我起來!” 竇嬤嬤慢條斯理的理好了鄭娥的袖角,聞言不由笑了起來,一雙眼睛笑得和月牙似的:“是四皇子不讓我們叫的。他說他就坐著等一會兒,讓您好好睡便是了?!?/br> 鄭娥語塞,又不好當著竇嬤嬤的面埋怨蕭明鈺,只好又小聲道:“我每天早上本來都是要練字的,現在還沒練呢……” “這又不是什么大事……”竇嬤嬤語氣輕柔的回了一句,理好袖角后便蹲下身,便伸手從宮人手里接了一枚翡翠玉佩,小心的把這枚玉佩系在鄭娥的腰間,一面用指尖去捋了捋玉佩上的絡子,一面溫聲勸道,“其實,這練字的事情實在不必急,這會兒四皇子都來了,郡主您不若先吃頓早膳,再坐下說說話。等晚上閑了再練字也不急?!?/br> 鄭娥秀氣的眉頭仍舊蹙著,沒再不反駁,嘴里只是道:“先叫人準備早膳吧,也不知四哥哥他吃了沒……” 等收拾妥當了,鄭娥從里頭出去的時候正好看見蕭明鈺正站在殿門位置,微微側過頭與自己貼身的小內侍得福說著話,他面上雖是漫不經心的神情,可聲音卻刻意壓得極低,哪怕似鄭娥那般的耳目靈慧也只能聽到隱約幾個詞:“……夏蕪娘……等等再……” 清晨的陽光落在蕭明鈺的面上,就仿佛是凌空灑下的金粉,將他烏黑的眉睫染得微微泛黃卻又更添了幾分溫暖柔和的顏色。從側面看看,烏黑的發鬢猶如刀裁,本就秀挺的鼻梁更加挺直,只有那微微抿著的薄唇帶了幾許冰冷漠然的意味,目光冷淡,那神色竟是與鄭娥往日所見截然不同。 鄭娥心頭一跳,也不知怎地就出聲叫了他一句:“四哥哥!” 蕭明鈺聞聲轉過頭,見是鄭娥便揚了揚唇角,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他的笑容到底沖淡了面上的冰冷和漫不經心,語氣也顯得十分溫和:“你好了?”他隨意擺擺手,示意得福下去,自個兒抬步往鄭娥這邊走來,口上不疾不徐的道,“昨晚上我聽到你和二娘的那件事情,一晚上沒睡好,早上起來的早就沒叫廚房那頭準備了,直接就入了宮。不過在給母后請安的時候倒是吃了塊糕點……” 他說到這兒,眼睫一揚,輕輕的抬起眼去看鄭娥,語聲不覺低了幾度,問道,“阿娥,你不會連頓飯都不舍得吧?” 鄭娥連忙搖頭,正好左右的宮人端了粥點上來,她親手把跟前那碗燕窩粥推過去,眨了眨眼睛道:“給你,你先喝點兒熱的暖一暖胃?!?/br> 蕭明鈺很不客氣的接了那碗粥吃了起來。 鄭娥見他吃得香甜,本是想要拿起勺子跟著喝粥,可不知怎的又想起適才聽到的話,猶豫了一會兒才道:“我剛剛聽你說起夏蕪娘?”她頓了頓,下意識的用勺子舀了一口紅棗薏米粥,問道,“她不是死了嗎?”記得當初還有人在山上找到了一句被野獸啃過一般的尸體,穿的是夏蕪娘的衣服,小月亮還難過了好久呢。 蕭明鈺低著頭喝粥,端著粥的手穩的出奇,嘴里倒是含含糊糊的應了一句:“哦,是五弟昨晚上去給姑姑賀壽前來了我府上,說是見著個和夏蕪娘有些像的美人兒……” 第53章 鄭娥聞言一怔, 瞥了眼蕭明鈺:“五哥哥一貫愛說些胡話,你怎么也信?” “他隨口一說, 我也就隨便一聽?!笔捗麾暡辉冈僬f下去, 想了想便道,“對了,都這個時辰了, 阿娥你早上還練字嗎?” 提起這個,鄭娥便忍不住用貝齒咬了咬嘴里的勺子, 躊蹴了一會兒才道:“當然練啊?!辈皇撬腊?,只是練字這種事就是要持之以恒, 不能有半點輕忽。 因為鄭娥趕著要練字,便早早的解決了早膳,然后叫人把小書房收拾起來, 自個兒起身去小書房練字。 蕭明鈺落后一步,慢條斯理的吃完了那碗粥方才擱下碗勺由著宮人去收拾。他自己這是負手于后, 慢悠悠的抬著步子跟著去了小書房。 鄭娥已把宣紙攤開來, 正在找她那個用來壓宣紙的白玉麒麟鎮紙, 似黑水銀一般烏溜溜的眼眸左右四顧。 蕭明鈺那對英挺的劍眉不由一挑, 烏黑的眸子里掠過一絲微不可查的笑意。他拄著手杖上前去,伸手在一盆水仙花的邊上拾起那個不知何時被遺漏的麒麟鎮紙, 帶了幾分玩笑意味的與鄭娥道:“你這鎮紙, 怎么就‘飛’到這里了?” 鄭娥臉一紅,踮著腳尖伸手去奪回那麒麟鎮紙,強自辯解道:“我, 我就是隨手一放,不小心給忘了?!?/br> 蕭明鈺見她面頰泛紅,好似牡丹花那嬌嫩的花瓣里頭綻開的微紅。他手一癢忍不住便抬手揉了揉鄭娥的發頂,隨口應道:“你這隨手一放可放得有點遠……” 鄭娥惱羞成怒,揚起下巴哼了一聲,直接趕人:“你就沒有要做的事?!我練字的時候不喜歡別人瞧著,你先出去走一走好了?!?/br> 蕭明鈺抓著手里的黑檀手杖在地上輕輕的敲了一下,意有所指的反問道:“你叫我這樣‘走’?” 鄭娥這才想起他的腿傷還沒好,面上顯出幾分愧色來,低了頭道:“那,那你在這兒坐一會兒吧?!彼鋵嵰餐氖捗麾暤耐葌?,這會兒連忙將功補過,“我叫人給你端些茶水和點心來,或者你要看什么書?我叫人替你拿來?!?/br> 蕭明鈺正要點頭,順便與鄭娥玩笑幾句,可他眼角余光卻瞥見門外的得福比的手勢。他的眼神微微一變,面上雖還帶著些許淡淡的笑意,但嘴上已經應道:“行了,知道你被人盯著難為情。你先練字,我去太后宮里頭給她老人家請個安——我好些日子都沒入宮,也是時候該去給她老人家請安了?!?/br> 鄭娥一想也是,點了點頭,親自送了蕭明鈺去外頭,嘴上道:“四哥哥你先去吧,遲點兒我叫人給你做你喜歡吃的胡餅?!?/br> 蕭明鈺忍俊不禁,屈起手指在她額頭彈了一下,對著她眨了眨眼睛,眼中含笑:“好啦,去練你的字吧……”說話間,他揮了揮手,拄著手杖,步履輕松的往外頭走去。 得福低眉順眼的跟了上去,他弓著腰,隨著蕭明鈺一同出了殿門,等到周側無人時方才小心翼翼抬起頭去打量蕭明鈺的神色,壓低聲音稟告道:“奴才去查了,仙居宮里頭確實是有那么一個人。不過她現下不在房里頭,估計是出去了,奴才已經派了人守在那里,她一回來一準兒抓個正著?!彼缃褚菜闶菤v練出來了,至少這些個事情做得比之前都細心謹慎多了。 蕭明鈺點了點頭,他一直都秉持著一個原則:能不和鄭娥說謊,那就不說謊,省得日后鬧出來兩個人吵架。所以,他今早和鄭娥說的話都是真的,只是有技巧的隱了一小半。 昨晚上五皇子和六皇子早早出宮卻不像鄭娥和二公主那般直接就往泰和長公主的府上去,而是先去瞧了臥床休養的蕭明鈺。五皇子一貫愛美色,兄弟幾個言談間難免漏出些話來:“……四哥你還記得之前那個齊王府那個叫夏蕪娘的姑娘嗎?她長得還挺好看的,只可惜紅顏薄命,人就那么沒了,真是太可惜了……不過啊,我前幾日在皇祖母的宮里頭好像隱約見著個和她有些相似的姑娘——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眼神不好,一晃眼人就不見了,就跟鬼影子似的?!?/br> 六皇子一貫聽不得這些個神啊鬼啊的,連忙堵了他一句:“別是你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br> “也說不準,”五皇子摸著下巴就笑起來,不過他一談起美人兒就有了那么一點精神,“不過啊,那宮人的眼睛和眼神真就有些像夏蕪娘——看著溫溫柔柔好像一只小貓,惹人疼的很,可一眨眼就能露爪子抓人……” 這話題被五皇子一扯便到了品鑒美人眼神的方向,惹得邊上的六皇子跟著臉紅耳赤。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蕭明鈺躺在榻上面上漫不經心的聽著兩個弟弟打鬧說笑,心里頭卻琢磨起來了:他很清楚,之前在山上發現的那具所謂的“夏蕪娘尸體”根本就是夏蕪娘用來假死脫身的,所以夏蕪娘有八成的可能沒死。也就是說,五皇子瞧見的很可能就真的是夏蕪娘——是了,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倘若夏蕪娘刻意躲在宮里頭,恐怕更安全些呢,只要躲開認識她的皇子公主們就好了…… 蕭明鈺心里存了這么一念,便直接打發了人去太后的仙居宮查看一二,果是有了些蛛絲馬跡。若非后來聽說了鄭娥與二公主遇刺的事情,他今日入宮便是要直接去仙居宮抓夏蕪娘問話的。不過,就像是他之前和鄭娥說的,他現在去“太后宮里頭給她老人家請個安”也是不晚的。 因著心有定計,蕭明鈺這會兒倒也不急。去了仙居宮,果真就像是他與鄭娥說的,他先去給太后請了安。 太后原本正靠在榻上,聽著身邊的宮人給她念佛經,聽人通傳說是蕭明鈺來了,不由起了身,微微有些訝異:“這,四郎那腿可是好了?”到底是親孫子,心里還是疼的,她點了點頭,便叫人把蕭明鈺給叫來了。 蕭明鈺上前行了禮,太后見他手里頭還抓著手杖,連忙擺了擺手,道:“你的腿還沒好呢,可別再傷著了,”又轉頭吩咐邊上的宮人,“快些扶四皇子坐下?!?/br> 蕭明鈺這才挨著坐在了太后左下首的位置,仰著頭去看太后,頗有些愧疚:“皇祖母病了,孫兒卻沒能侍奉左右,實是不孝?,F今倒也能起得來榻,便想著來給您請安問好?!?/br> “哪里要你們伺候?宮人們都在呢,豈不比你們這些個笨手笨腳的好百倍?你有孝心就好了,皇祖母心里頭都明白著呢……”太后輕輕的拍了拍蕭明鈺的手背,語氣慈和,“你啊,養好腿別叫我心里頭惦記就是最大的孝順了——當初你二伯就是不小心,如今每逢陰雨都要腿疼。他不好過,我們這些個親人心里頭也不好過……” 太后嘴里絮絮的念著如何保養傷腿的事情,一片慈心倒是叫人動容。 蕭明鈺一面應著,一面仰頭去看太后:太后上回在終南山的行宮里頭大病了一場,雖有尚藥局的醫官們細心調養、宮人貼身照顧,沒留什么大病根,但是到底是年紀大了,經了一回病痛已顯了老態,一頭銀發怎么也遮不住她面上的皺紋,以及皺紋里的蒼老與疲憊。 蕭明鈺瞧著、瞧著,心里也不由跟著一酸一軟,更是百般小心的陪著太后說話,時不時的與她說些個宮外頭的趣事,逗得太后不住兒的笑,指了指他的額頭:“你啊……真真是個滑頭!” 這般說說笑笑,太后體力不濟,不一會兒面上便顯了一二的疲色。邊上的宮人給蕭明鈺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勸太后休息。 蕭明鈺略說了幾句,口上便道:“孫兒難得來一回,要不然,讓我扶著您去榻上休息?” “哪里要你?你那手杖用得都不熟練!”太后被逗得一樂,詳怒的板起臉來,瞪了他一眼,直接趕人,“行了行了,回去歇息吧,我也要躺一會兒了?!?/br> 蕭明鈺死皮賴臉的上前扶著太后入了殿內,直到瞧著太后躺下了,這才起身出去。而一直守在殿門外頭的得福已迎了上來,輕聲道:“抓著了!” 蕭明鈺微微頷首,從殿門口出來,繞著廊下走著,不一會兒便到了一間宮人住的屋子,外頭另有兩個會武的小內侍守著,見蕭明鈺和得福來了便連忙上前行禮,恭恭敬敬的叫了一聲:“殿下?!?/br> 蕭明鈺微微點頭算是示意,親自伸手推開了那閉著的房門,不疾不徐的邁步走了進去。 此時,被人堵了嘴、拽著手臂壓在地上一動也不能動的夏蕪娘嘴里正“嗚嗚”作響,仿佛仍舊是不死心,想要說些什么。她那對烏黑的眼珠子飛快轉著,不知在打什么主意,直到看見那一雙停在她眼前的烏面繡云龍紋的短靴,她的面色才驟然白了下來。 第54章 然后, 那雙烏面繡云龍紋的短靴的主人握著手杖一步一步的走過來,停下步子, 然后拿著手杖在地上輕輕的敲了兩下。 黑檀木手杖敲在地上的時候只有“咚咚”的兩聲, 不緊不慢??上氖從飬s覺得胸膛里的那顆心忽然慢了一拍,滿腦子都是空白,甚至忘了掙扎, 整個人都軟軟的癱了下去。此時的她,滿腦子都只有一個念頭:完了, 這一回竟是落到了蕭明鈺的手上…… 蕭明鈺卻用手杖輕輕挑起夏蕪娘的下巴,對上她那倉皇驚恐的目光, 微微抬了抬眉頭,扯出一絲笑容來:“我們又見面了,夏姑娘?” 邊上那個抓著夏蕪娘手臂的內侍頗會識眼色, 連忙彎下腰,把堵著夏蕪娘嘴的那塊破布給取了出來丟到一邊, 好叫夏蕪娘能夠回蕭明鈺的話。 可是, 哪怕之前她一直嗚嗚作聲, 哪怕此時嘴里沒有破布堵著, 夏蕪娘也依舊閉緊了嘴,沒有應聲。她滿頭的青絲凌亂而狼狽的灑落在肩頭, 鴉色的羽睫輕輕顫了顫, 下意識的垂下眼睫,面色慘白的咬住自己的下唇,縱是如此也依舊難掩驚惶之色。 蕭明鈺垂下眼, 若有所思的打量著她的神情,沉吟片刻方才道:“看樣子,夏姑娘很怕我?” 蕭明鈺說話間,他手里的那支手杖冰涼光滑的底部依舊抵在夏蕪娘的下顎處,這讓夏蕪娘不由的就想起用刀尖在魚rou上比劃的廚師。她咬著唇找回一絲的理智,用力的呸了一聲,因為下唇早已被她咬得破爛,那吐出來的唾沫亦是帶著血,她冷冷的道:“人為刀俎我為魚rou,蕭明鈺你又何必惺惺作態?” 蕭明鈺忍不住的又挑了挑眉頭,他面色不變,語氣亦是淡淡的,“看樣子,夏姑娘你似乎對我成見頗深啊……可是,我自問之前并未對夏姑娘你有過分毫失禮之舉,” 夏蕪娘幾乎想把嘴里剩下的唾沫吐到蕭明鈺那張風輕云淡的臉上,可是,可是她不敢——她很清楚,蕭明鈺此時的態度越是輕描淡寫,越是冷淡,那就說明他心里的殺機越是深重。她面上雖是擺著視死如歸的態度,可她好不容易才得以重回一次,心里頭自是比旁人更加珍惜生命。 說到底,她也不過是怕死罷了…… 想到這里,夏蕪娘不由得苦笑了一聲,直截了當的開口道:“我知道殿下想要問什么,可殿下你確定想要叫其他人也聽到那些事情?” 蕭明鈺眸光微變,隨即便點了點頭:“也對,有些事確實是適合單獨談?!闭f罷,他抬了抬手,擺了擺,示意邊上那兩個壓著夏蕪娘的內侍出去。 那兩個內侍瞧了瞧還拄著拐杖的蕭明鈺,目中不由顯出些許的擔憂來,口上猶豫著道:“殿下,這女人狡詐陰險,要是叫您和她單獨在一起,恐怕……” 蕭明鈺卻眸光如刀的盯著夏蕪娘那張蒼白如紙的臉,輕輕道:“放心吧,夏姑娘她是個惜命的聰明人,又有你們守在外頭,她知道怎么做才是明智的選擇?!?/br> 夏蕪娘面上神色慘淡,垂落兩邊的手掌不由握緊了,用力咬住唇,哪怕下唇已被咬得血rou模糊也依舊不松開。 蕭明鈺態度堅定,那兩個內侍也不敢再多說什么,警告似的瞥了眼夏蕪娘后便很快松開了那抓著夏蕪娘的手,禮了禮之后,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甚至還很小心的把房門掩上了。 蕭明鈺慢條斯理的在屋內尋了個位置坐下,這才開口道:“好了,夏姑娘現在可以說了吧?” 大約是上一輩子蕭明鈺給她留下的印象太過深刻,哪怕知道此時他方才十多歲,夏蕪娘看著他也依舊是滿心的畏懼,生不出半點的反抗之心。她一面揉著被人壓了許久而有些酸痛的手臂一面想著事,許久方才斟酌著言語,小心翼翼的開口問道:“殿下是想要我說什么?” 蕭明鈺瞥了她一眼,知道她在避重就輕,但還是隨口應了一句:“就從你對我與阿娥無由來的‘誤解’說起吧?!?/br> 夏蕪娘垂下眼睫,遮住了她眼中那一絲無法壓抑的憤恨與不甘,口上卻還是小心的應道:“不知殿下信不信前世之說?我小時候病了一場,自好了之后便知道了些前世之事情——在我的記憶里,前一世,我與殿下還有端平郡主有些矛盾,也正是因為如此,我才會……” 蕭明鈺瞇了瞇眼睛:“這么說,當年上元節,你是故意接近蕭逐月還有齊王府的人的?” 夏蕪娘袖中的手緊了緊,指甲下意識的掐著掌心,哪怕掐破了皮都沒發覺。好一會兒,她才應聲道:“前一世,就有人因此而與齊王府結了善緣。因為事情鬧得很大,我也知道些前后由來和人拐子的模樣。當時,我正好撞見了那個人拐子,心一動便想著能借此而得些好處……” 夏蕪娘初重生的時候,就連樹上掉一片葉子都怕得要命,恨不能離皇宮、鄭娥還有蕭明鈺遠遠的,滿心里都只想著要如何解決她那兩個打算將她賣去宮里的叔父叔母,避開前世的命運??墒?,上元節那日見著那個人拐子,她便又想起了前世聽過的傳聞,一時之間只覺得天賜良機:要是她能借此與齊王府搭上關系或許日后的路也能更好走? 所以,她故意被那人拐子拐走了,那天晚上更是故意裝作好心的照顧了齊王府的小娘子蕭逐月。也就是從那時候起,她擺脫了難纏的叔父叔母,搭上了蕭逐月和齊王府,甚至能夠陪著蕭逐月一起入宮進學,一切的一切都順遂的叫她滿心歡喜。也就是在這順風順水的幾年里,她漸漸擺脫了初時的惶恐與不安,不知不覺間自得起來,只以為自己的重生乃是上天恩賜,是為了要補償她前世的不幸與痛苦,是為了叫她這是一世能夠活得比其他人都要美滿風光。 所以,夏蕪娘才大著膽子,試探著向鄭娥下了手,也就是從那時候起,她看似順風順水的人生開始脫軌,變得和她想象的再不一樣,甚至需要假死脫身、認人為主。哪怕她無數次在心里安慰自己,無數次在心里描繪未來可能會有的美好前景,無數次用前世的不幸和仇恨來解釋自己的言行。但是她很清楚:她早就后悔了,后悔的不得了——為什么非要對鄭娥下手呢?如果不是她一時忍不住出手了,此時的她也不會蜷縮在陰暗狹小的宮人寢室里面,滿心惶恐的等待著蕭明鈺最后的“決斷”。 蕭明鈺聽到一半便有些不耐的打斷了夏蕪娘的話,單刀直入的開口問道:“我與阿娥前世究竟對你做了什么,竟是叫你至今不忘?還有,前一世到底發生了什么?” 夏蕪娘羽睫微顫,她知道前世那些事情已經是她唯僅剩的依仗了。她斟酌了一下言辭,好一會兒才大著膽子開口道:“如果我真把那些事情告訴殿下您,不知殿下能給我什么獎勵?” 蕭明鈺用掌心摩挲著手杖上面雕出的龍頭,幾乎能感覺到上面堅硬的龍鱗,他抬眉笑了笑,眸光沉沉,似乎有些縱容的意味:“你想要什么?” “這可是只有我才知道的事情,告訴了殿下后,也算是一件大功吧?至少能夠將功抵過,留我一條命吧?”夏蕪娘心頭稍微松了一點,她打量著蕭明鈺的神色,小心翼翼的試探著問道。 蕭明鈺不置可否,只是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舉重若輕:“依照你對我的態度,前世我大約也算是個贏家。既然我前世什么都不知道也依舊是個贏家,那我現今是不是要知道那些事,想來也并不重要。夏姑娘,你說呢?” 夏蕪娘聞言面色微變,也覺得目前的籌碼可能不夠大,想了想只得又加了一句,“那,殿下您就不想知道究竟是誰幫我安排到仙居宮,是誰在公主府安排了昨晚的刺殺嗎?” 蕭明鈺瞇著眼睛笑了笑,語氣終于有了微微的變動,他低聲問了一句:“昨晚上的刺殺,你也知道?” 夏蕪娘強自梗著脖子,維持著面上的神色,竭力鎮定下來,語氣堅決的道:“我當然知道,殿下您也一定很想知道吧?只要您肯發誓放過我,我就把我所知道的都告訴你?!彼龑ι鲜捗麾暷呛翢o半點溫度的目光,心頭一跳,不由得又加了一句,“用皇后娘娘或是端平郡主來發誓,如果您違背誓言,那就讓她們如我前世一般,死無葬身之地?!?/br> 聽到這句話,蕭明鈺面上的笑容終于慢慢的斂起。他拄著手杖,慢吞吞的從坐榻上起來,徑直往夏蕪娘面前去。 第55章 蕭明鈺薄唇一抿, 下顎的線條緊繃著,神色冷淡譏誚:“是什么讓你覺得自己可以和我談條件?前世那些事, 知道與不知道, 對我來說并沒有太大的區別?!?/br> 這句話確實是蕭明鈺的真心話,自從做過那些噩夢之后,他便一直覺得:有時候, 無知才是幸福的,知道太多反而是一種困擾。而夏蕪娘的態度也很明白的告訴他:夏蕪娘所知道的前世里, 他的結局大概并不像是他噩夢里的那樣,而且可能還很好, 甚至好到讓夏蕪娘忌憚至今。既然如此,也沒必要特意去做什么“改變命運”的事情……更何況,人總是要活在當下的, 而不是似夏蕪娘那般困在前世的回憶里,把好好的一條路都給走絕了。 蕭明鈺心中想著事, 嘴里仍舊是不緊不慢的說著話:“至于是誰將你安排到仙居宮, 是誰安排了昨晚上的刺殺, 我遲早都能查出來?!彼檀俚男α艘宦? 語聲轉冷,言辭如刀, “更何況, 昨天晚上的那些刺客未卜先知的在后花園里等著,說不準便是有人在幕后出主意。你說呢,知道前世的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