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劉宦官自小便入宮去了勢,素是個沒膽的,不等皇帝多問幾句便一疊聲的交代了:“公主吩咐奴才抓貓嚇鄭姑娘,奴才雖是應了可也知道此事不對,便偷偷與薛嬤嬤說了,想著讓她勸幾句。她是容充儀派來的人,素是個妥當的,在大公主面前也很有幾分體面,說得上話?!眲⒒鹿僬f到這兒,頓了頓,悄悄用把手心的濕汗擦到袖角上,小聲道,“薛嬤嬤見奴才為難得緊,于是給奴才出了個主意——不必把貓丟在里頭,直接放在外頭叫出個聲響就好,反正大公主也不過是想要嚇一嚇人?!?/br> 劉宦官此時已是嚇破了膽子,連連磕頭道:“皇上,奴才真就只是把貓丟在窗外頭嚇一嚇人,旁的什么都不知道?!彼@磕頭可比容充儀實在多了,“咚咚咚”幾下子,額頭都有了紅印子。 皇帝冷了臉,又道:“薛嬤嬤呢?” 此時皇帝邊上的內侍黃順此時方才悄悄湊到皇帝耳邊,壓低聲音稟告道:“陛下,奴才剛才沒來得及說——薛嬤嬤她自盡死了?!?/br> 皇帝聽到這話,原就有些冷的臉色一時間更是難看至極,一時氣怒之下,他握著桌角的手竟然直接就把桌角給掰了下來。 木屑簌簌落下,左右皆是低眉斂聲。 容充儀和大公主在旁看著,都嚇得面無人色,微微發顫,更是咬緊了牙關不敢多說一句話。 蕭明鈺今日午膳后便在崇文殿里告了半天病假,帶了幾個心腹宦官,靜靜的站在冷宮湖邊的林木底下,看著平滑如鏡的湖面發呆。 他身后的幾個宦官心里頭都不免覺得自家主子腦子有點兒問題:這大冷天的,滿宮上下除了傻子,誰會特意出來吹冷風挨凍???還不是一會兒,這都快一個時辰了! 蕭明鈺卻不管這個,他看似發呆,實是留神觀察周近,不一會兒果真是聽到了腳步聲。他也不說清自己此刻究竟是如何的心思,只覺得心口不由一跳,不由自主的抬起頭看過去。 果然,不一會兒他便看見了慌不擇路、跌跌撞撞往這里跑著的鄭娥。 蕭明鈺定定的看著鄭娥,眼底一酸,心中百感交集,竟是不知該說些什么??伤眢w的動作卻還是極快的,甚至比身后的幾個宦官都快,三步并作兩步的上前去,伸手便抓著鄭娥的肩頭和手臂。 當他的手掌抓住鄭娥肩頭的時候,撞見鄭娥驚慌失措的神色,他一直提著的心方才悄悄松了一口氣——他抓到了,他抓到鄭娥了,所以鄭娥今日不會出事,他所夢見的那些悲劇大約也會跟著消失了。 鄭娥原就被嚇得膽戰心悸,忽而被人抓著肩頭,不由嚇得尖叫起來。直到見是蕭明鈺,她才不由得眨了眨眼睛,一臉怔怔。她路上跌了幾跤,身上沾了泥灰,白嫩的小臉蛋也是灰撲撲的,整個人看上去就像是在泥土里滾過的小白鵝,可憐巴巴的。 蕭明鈺看得心頭一軟,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發頂。 鄭娥這才反應過來,她著蕭明鈺簡直就跟見著救星,眼睛都亮了,紅著眼睛就撲到了蕭明鈺懷里。她一面用手抹了抹眼淚,一面哭著告狀訴苦:“剛剛有兩個人偷偷抱了我出來,想要抓我來湖邊……她們,她們想要害我,我就跑了……”她語無倫次的說著話,抽抽噎噎的,嘴里還小聲道,“我嚇死了,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就怕她們會追過來,幸好你在這里?!?/br> “是啊,幸好我在這里……”蕭明鈺也不嫌棄她滿身的灰土,笑著拍了拍她的背,跟著長長嘆了一口氣,有些吃力的把那嚇得不輕的小姑娘抱起來,輕聲安慰她道,“好了,沒事了,別怕?!?/br> 鄭娥驚魂未定,把頭埋在蕭明鈺肩窩處,整個人縮成一團,烏色的碎發在他頸邊摩挲著,仍舊是嗚咽著。 蕭明鈺身后伺候的幾個宦官這會兒終于反應過來了,連忙上前表示要替自家主子分憂道:“這是鄭姑娘?要不然奴才來抱吧?”鄭娥可是皇帝的小心肝,蕭明鈺不過只有八歲罷了,這要是抱得不穩,一個不小心摔了鄭娥,豈不是平白惹皇帝生氣? 鄭娥卻摟著蕭明鈺不松手,連連搖頭,就是不肯理會邊上這些上來獻殷勤的宦官。那“咬定青山不放松”模樣,仿佛有人要是真把她從蕭明鈺拉出去,她便要接著再大哭一場似的。 蕭明鈺只得不假人手,小心翼翼抱著這個甜蜜又沉重的“負擔”,順口吩咐左右道:“你們去外頭找人吩咐一聲,看看有沒有……”頓了頓,又問鄭娥,“那兩個偷偷抱你走的宮人,長得什么模樣?” 鄭娥仔細想了想,好一會兒才悶聲道:“又白又高,挺好看的。對了,抱我的那個宮人,她脖子上有顆紅痣?!?/br> 蕭明鈺便又轉頭與左右道:“讓人問問,這邊上可有見著這兩個人。倘見到了,必要逮著人才好?!闭f著,他又拍了拍鄭娥撅起的小屁股,道,“先送你回去,父皇母后那頭說不得要著急死了?!?/br> 鄭娥被人拍了屁股,有點兒不好意思,只是從鼻子里頭輕輕的“哼”了一聲算是答應。 第10章 巧合 結果,蕭明鈺大約是覺得手感不錯,順手又拍了拍鄭娥的屁股。 鄭娥又羞又惱,也顧不得哭和委屈,扭頭瞪了蕭明鈺一眼,吶吶得叫他:“四哥哥!”她一張白嫩的小臉蛋都羞紅了,唯有一雙剛哭過的眸子,猶如洗過的黑寶石一般又黑又亮,凝神看人的時顯得十分認真。 蕭明鈺長眉微彎,似有些許笑意,可面上還一派正經的解釋道:“我是讓你別亂動,你這么重,我抱著有點吃力,就怕摔著你了?!?/br> 鄭娥半信半疑的瞧著他,見他神色不動,最后還是乖乖的抱住蕭明鈺的脖頸,小心得縮在他懷里,稚聲稚氣的道:“謝謝四哥哥……” 她說話的時候,聲音嬌軟軟的,溫熱的吐息拂過蕭明鈺頸側的烏發,發絲拂動,微微有些癢。 蕭明鈺一手托著人,一手撫了撫她的脊背,沉默許久方才應道:“你沒事就好?!币娻嵍鹎榫w穩定了許多,他便有意引著她說了一會兒話,稍稍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等他們兩人回了立政殿的時候,里頭已是亂得不行——薛嬤嬤一死便是斷了線索,皇帝憂心鄭娥的安危,心里頭甚至還暗暗的埋怨起皇后沒照顧好鄭娥…… 聽說四皇子抱了鄭娥回來,皇帝領頭便出了殿,瞧著那縮在蕭明鈺懷里頭的鄭娥,心里軟的不行,連忙快步上前去,一面口上喚著“阿娥”,一面伸手要把鄭娥接到懷里。 蕭明鈺忙道:“阿娥受了驚,現在不喜旁人抱她?!?/br> 話聲還未落下,鄭娥已聽到皇帝的聲音,扭頭看了一眼,立時便張開手臂,猶如乳燕投林一般撲倒皇帝懷里。她此刻著實委屈極了,眼睛都紅了,聲音就好似含在嘴里的米糕一般軟糯糯的:“蕭叔叔……” 皇帝連忙應了一聲,差點也跟著紅了眼睛。他如愿以償的把鄭娥抱在了懷里,也不嫌棄她面上都是灰,連著在她頰邊親了好幾口,直到鄭娥嫌棄的撇頭躲開,這才抱著鄭娥,一副傻爹模樣的和兒子炫耀道:“朕可不是旁人!” 被這親密二人組用過就丟、當場打臉的蕭明鈺只能:…… 還是剛把二公主哄去偏殿休息的皇后上前來拉了兒子一把,順便給皇帝使了個眼色:“外頭冷,里面說話吧?!编嵍鹬绿幪幫钢C,殿外人多眼雜,要是漏出什么便不好了。 皇帝會了意,面上歡喜的笑意漸漸收斂起來,抬起劍眉,不動聲色的掃了在場諸人一眼便道:“進去吧?!闭f著便又淡淡的與左右宮女和內侍加了一句,“不必跟著伺候了,都在殿外候著?!?/br> 左右的宮女和內侍皆是應是,躬身行禮,一時之間只聞衣裙窸窣的聲音。 而此回入了殿內的除了皇帝、皇后和鄭娥之外便只有蕭明鈺。 皇帝抱著鄭娥便覺得心上定了許多,徑自與皇后在上首坐下,抬眸看了眼兒子,緩緩道:“說罷,到底怎么回事?你這會兒不是該在崇文殿進學嗎,怎就叫你碰上這事了?” 蕭明鈺原就只是想要去驗證一下自己夢中之事是真是假,此時忽而聽到皇帝這般問話不由一頓,隨即垂頭應聲道:“兒臣今日悶得慌,便告了個病假……”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眼睫垂下來,顯是十分不好意思,“因怕有人說我是謊報病假,我索性便去了冷宮湖邊躲會兒清凈,哪里知道竟是遇見了阿娥meimei。后來聽阿娥meimei說了事,這才覺出情況緊急,抱了她回來?!?/br> 皇帝不置可否,也不知是信了還是沒信,那鋒銳的目光在蕭明鈺面上一寸寸的掃過,蕭明鈺抬頭挺胸的站著,竭力維持鎮靜,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藏在袖中的掌心已是滑膩膩的濕汗。 殿中一時寂靜,連一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見。 正被皇帝抱在懷里的鄭娥卻忽而開口打破了沉默,聲音脆嫩嫩的:“蕭叔叔,你是懷疑四哥哥嗎?”她甚是聰慧,對人的情緒更是敏感,自然一瞬間就明白了皇帝的心思,于是便抱著皇帝的胳膊仰頭去看人,眨了眨眼給蕭明鈺發了一張好人卡,“不會的,四哥哥他是好人,他還讓人幫忙去捉那兩個要害我的人呢?!?/br> 皇帝眼睫微垂,低眸瞧著懷里的小姑娘,用帶了薄繭的指腹輕輕的在她紅撲撲的面頰上摩挲了一下,低聲笑著道:“放心,朕都明白……”說著又仔細的用指腹替她擦拭了一下面上的灰土,垂頭哄她道,“你看,臉都臟的和小花貓似的了,要不讓皇后帶你去外頭擦一擦臉、換身衣衫,好不好?” 鄭娥現今回了立政殿,又與皇帝說了一會兒話,心里放松了許多便也不覺得怕了。聽皇帝說她“臟的和小花貓似的”便有幾分小女孩的羞赧了,她連忙伸手捂住皇帝的嘴巴,小雞啄米似的點了點頭,脆脆的“嗯”了一聲。 皇后這才伸手把鄭娥接了過來,來回看了皇帝和兒子一眼,知道這父子兩個大約是不會出事,她便先抱了鄭娥出去,留皇帝與蕭明鈺接著說話。 皇帝這才沉了面色,越過蕭明鈺的“巧遇”不再追問,反而是轉口問道:“那兩個抱走阿娥的宮人,找到了嗎?” 蕭明鈺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氣,連忙把事情從頭說了一遍,又道:“聽阿娥的話,那兩人大約是想哄著阿娥到湖邊再行謀害之事,只是阿娥中途逃了,她們說不得也已有了戒備,此時尋人恐怕……” “恐怕只能找到兩句尸體了?!被实蹜暤?,隨即闔了闔眼,似有幾分沉吟,“你確定她們原是打算要把阿娥送去冷宮湖邊?” “是?!笔捗麾朁c點頭,“阿娥是這么說的?!?/br> 皇帝似是想到了什么,并沒有應聲,忽而沉默下來。 冬日本就是夜長日短,此時已將近傍晚,天際猶如黃金一般暖融融的陽光徐徐的落下來,穿過窗欞,猶如長河一般流過皇帝的面龐?;实矍蹇〉拿嫔细‖F出極其復雜的神色,忽而冷笑一聲,拂袖而起,抬步便往外去。 蕭明鈺措手不及,只能追著叫了一聲:“父皇……” 皇帝步履匆匆,只是隨意的向后擺擺手:“和你母后說一聲,朕去仙居宮見太后,遲些再回來?!?/br> 蕭明鈺聞言心上一動,便也頓住了腳步,看著皇帝大步而去。 皇帝確是去仙居宮見太后,不過他是讓人拉了王昭儀一同去見太后的。 太后此時正在佛堂念經,聽人稟告說是皇帝來了,便擱下手中的沉香佛珠,扶著邊上陳嬤嬤的手起身出去。她今日只穿了一身秋香色繡萬壽松鶴紋的衣裙,銀白的長發端正的梳了個髻,插幾支玉簪,雖略有些簡單樸素,行止之間卻是雍容華貴,儀態萬千。 皇帝先與太后見了禮,扶著太后坐下,笑問道:“母后今日可好?” 太后抬眸看了高大英俊的兒子一眼,唇角微揚:“在你娘跟前還裝什么樣子?這個時候來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皇帝只笑了笑,側頭與內侍黃順使了個眼色,不一會兒就有人將王昭儀給壓了上來。 王昭儀顯是倉促之間被拉來仙居宮的,只穿了一件單薄的青色繡金鸞的高腰襦裙,烏黑發髻微微有些凌亂,一張嬌俏的臉上都隱有淚痕,見著太后正要呼救,可待她瞥見一旁皇帝那森冷的目光便又啞了聲,連忙垂首跪到在地上。 太后面上那微微一點笑影子也跟著沒了,靜了片刻,方才冷下聲音道:“怎么,你這皇帝的威風也擺到仙居宮了?便是昭儀再不討你喜歡,哪怕是看在二郎和王家的顏面上,你也不該叫這些個奴才這般折辱昭儀!” 皇帝正捧著一盞茶慢慢喝著,聽到太后這話不由一笑,聲音聽上去甚至十分從容淡定:“母后,王家和二郎的顏面,朕早就給過了?!彼痪o不慢的把手中的茶盞擱在案幾上,只輕輕的一聲,卻猶如雷霆一般沉甸甸的,使得周側的人都不由的跟著屏息斂容。 只聽皇帝輕而緩的道:“昭才人是怎么死的?朕當初能封王氏一個德妃,已是看在王家和二郎的份上了?!?/br> 昭才人乃是三皇子的生母,只是她出身微賤,容色尋常,素不得皇帝和太后喜歡,好容易懷了個兒子偏又趕在天合十八年七月初生——高皇帝便是那一年的七月二十一日駕崩的。 當時昭才人產后體虛,性命垂危,便是由太后做主,讓剛剛有了二皇子的王氏先替她養著三皇子。 皇帝與高皇帝父子情深,心里頭多少有些顧忌,一貫也不喜歡三皇子,縱是登基后也就給了三皇子生母一個才人的位置。眾人一看就知道皇帝這是心里頭厭了昭才人母子兩個,自也沒把人放在眼里,結果沒多久,昭才人就落到湖里死了。 很不巧,昭才人便是在冷宮邊上的那個湖里“失足落水”的。 第11章 幕后 聽到“昭才人”三字的時候,王昭儀的面色極微妙的變了變,她染了鳳仙花汁的指甲嵌入掌中,疼得臉色發白。 太后卻不為所動,隱在衣袖下的那雙保養極好的素手捏著一串珊瑚佛珠,殷紅滾圓,好似一滴滴滾熱的鮮血。她本人就像是一尊慈悲為懷的菩薩,端莊得體的坐在上首處,面色幾乎不變,只是極輕極輕的笑了笑,不染半點塵世的煙火氣:“皇帝,昭才人在你心里頭又算得了什么,也值得你今日特意提起?” 就像是太后之前與王昭儀說的,皇帝本人便是真真的“愛則加諸膝,惡則墜諸淵”,他不喜昭才人,便連一點體面也不肯給這個給自己生了兒子的女人留下,就算知道昭才人之死另有因由也只當什么都不知道。 “昭才人自是算不了什么……”皇帝抬眸看了看坐在邊上的太后與跪在地上的昭才人,適才還掛在面上的笑容也跟著斂了起來,他的語氣聽上去甚至還十分溫和,“今日有人從立政殿抱走了阿娥,要把她丟去冷宮邊的湖里。所以,朕便想來問一問母后和昭儀如何看待此事?!?/br> 他把最后幾個字咬得重重的,目光猶如出鞘的刀劍一把直直的戳在跪在下首的王昭儀面上。 王昭儀戰戰兢兢的仰起頭,對上皇帝的目光,那目光冷淡冰冷,猶如刀刃上雪亮的刀光。那一剎那,她只覺得自己好似身處荒野之中正與某種危險的野獸對視,生存的本能令她渾身不禁戰栗,只得竭力咬緊了牙關止住聲音:“陛下容稟,妾實在不知此事?!?/br> 皇帝嗤笑了一聲,不掩冷淡與嫌惡,慢條斯理的接著道:“好吧,這便算是個巧合,誰讓幕后那人心思如此靈巧,竟是與朕的昭儀想到了一塊。那,薛嬤嬤呢?她可是你安插在容充儀和大公主身邊的眼線,又正好死在此時,作何解釋?”容充儀本就是王昭儀身邊出去的,在她身邊安插人手對于王昭儀來說想必是十分簡單的。 “皇帝!”太后忽而出聲打斷了皇帝的話。 皇帝的手掌輕輕的在花梨木光滑的椅柄上撫了撫,回首和太后一笑,聲音聽上去十分輕松:“朕就隨口問問,此事與母后并無關系,母后不必cao心?!闭f著,便又垂眸掃了王昭儀一眼。 王昭儀渾身發軟,幾乎要軟弱害怕的趴到地上,可她知道此事必須要盡快澄清,否則皇帝暴怒之下說不得真就要了她的性命。 王昭儀想了想,還是盡量穩住自己的聲音,小心恭謹的垂首應答道:“薛嬤嬤確是妾派到容充儀身邊伺候的,只是,她因何而死,妾委實不知,甚至,倘不是陛下今日說起,妾還不知道鄭姑娘出了事。此事如此之巧,想必是有人想要暗中陷害臣妾?!彼銖娞咳タ椿实?,隨即便垂首磕頭,一字一句的道,“陛下!您乃圣明天子,英明睿智,明照萬里,必能還妾一個清白!” “此事確是蹊蹺,還需再查才好?!碧笠嗍浅谅晳艘痪?。 皇帝微微闔了闔眼,隨即揚唇一笑,徐徐道:“既然昭儀覺得冤枉,那便罷了?!彼麖哪疽紊掀鹕?,居高臨下的看著跪在地上,衣裙凌亂、狼狽惶恐的王昭儀,“幸而阿娥無事,朕今日來也是想與母后和昭儀說一聲:這樣的巧合,朕再不想見第三次。再有下次——” 皇帝抬步走到王昭儀跟前,用明黃繡龍的靴子挑了挑王昭儀尖尖的下顎,笑容溫和,可在王昭儀眼里卻冷酷至極。 “再有下次,無論昭儀是否真的無辜,朕也只好送你去見昭才人了?!?/br> 皇帝拂袖而去,王昭儀幾乎脫力,癱軟在地上,渾身都是濕汗。 太后氣得臉都白了,可又不能與兒子生氣,最后直接就把案上的茶盞砸在王昭儀身上,冷聲道:“你做的好事!倒是叫我都跟著沒臉?!?/br> 王昭儀被茶水淋了一頭,狼狽之極,亦覺得自己冤枉至極,慘白著臉色開口道:“娘娘,妾再駑鈍也萬萬不敢逆了您和陛下的心意,您叫我別動鄭姑娘,我再不敢動手。今日之事,妾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必是有人要陷害妾啊?!?/br> “那也是你蠢!弄死個小才人、埋個眼線,都能被人挖出來借以利用陷害,不是你蠢是什么?!”太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沉了沉臉色,捏緊了一顆珊瑚佛珠,隨即又不禁想到:難不成,真不是王昭儀?那,又會是誰?是容充儀想要借此脫離王昭儀掌控、還是那些個新進宮、有野心的妃嬪又或者……貴妃? 太后此時正在思量的問題,皇帝自然也在想。 鄭娥之事前前后后看似簡單,實際上卻設計的十分縝密毒辣,必是自鄭娥搬到立政殿后便就盯上了:先是用薛嬤嬤說動大公主身邊的劉宦官把放貓嚇人變成放貓引人;用貓引走竇嬤嬤之后,再用兩個宮人抱走鄭娥丟去冷宮湖里;最后再讓薛嬤嬤“自盡”滅口。倘若事成,大公主等人自有嫌疑,再是是薛嬤嬤的“雙重”身份以及冷宮湖邊這個地點,王昭儀也洗不清嫌疑…… 皇帝其實也明白,這事太巧了——如今乃是冬日,湖水或許還結了冰,王昭儀又不是蠢到無可救藥,真要下手也不必特意把人抱去冷宮湖邊惹嫌疑。 王昭儀或許真的冤枉,幕后可能真的另有黑手,但現下人證物證具無,皇帝思忖再三也只好先遂了幕后之人的心思,把罪按在王昭儀身上,再令人暗中追查。如此,一能令幕后黑手自以為妙計得逞,得意放松之下或許能露出馬腳;二則是殺雞儆猴,借著懲戒王昭儀,再次給后宮里的人提一提醒——至少,王昭儀與太后所有顧忌,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自討嫌疑的對鄭娥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