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鄭娥眼睫濃密,眼眸黑亮,仰頭看人時便顯得很是認真,笑起來時梨渦淺淺,甜得猶如蜜糖。 他們身邊的宮人都很是伶俐,見著兩位小主子要說些體己話便都暗暗的退開了一些,不去打攪。 蕭明鈺見著她頰邊的酒窩,不禁也跟著一笑,伸手輕輕的摸了摸她柔軟的發頂,笑問道:“現在呢,覺得我喜歡你了沒有?” 鄭娥點點頭又搖搖頭,猶如新荔的腮幫鼓起,她小大人似的把手背在后面,一派認真的想了想方才道:“蕭叔叔喜歡我,他的喜歡有這么多……”她用力張開手臂很是努力的比劃了一下,然后又接著道,“皇后娘娘少一點,二jiejie還有五哥哥,他們對我的喜歡有這么多?!彼諗n手臂,做了一個抱著東西、捧東西的動作。 蕭明鈺越發覺得有趣,便接著問:“那我呢?” 鄭娥伸出手,指著自己指尖那一小段修剪的圓潤的淡粉色指甲,應道:“你的喜歡只有這么多……” 只有指甲大的喜歡……蕭明鈺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哭。 大約出于對蕭明鈺先前解圍的感激,她緊接著又結結巴巴的努力解釋道:“我知道你不是討厭我,只是……”她年紀小又不知該如何表達,只好紅著臉仰頭去看蕭明鈺,眼巴巴的看著他,期待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在鄭娥明澈的目光下。蕭明鈺面上那常年掛著的微笑忽而斂了起來。他垂下眼,眼睫緊接著一根根的垂落下來,淡淡的陰影在鼻翼處落下,尤顯得鼻梁挺直,五官輪廓分明。他語聲低低的應道:“嗯,不是討厭也沒有多少喜歡。只是……”只是不知該如何對待你罷了。 蕭明鈺把那未說完的話咽了回去,重又揚唇一笑,很是細心的彎下腰替鄭娥理了理衣襟,攏了攏她耳畔的碎發,附在她耳邊,悄聲道:“告訴你一個小秘密——” “其實,我之前做了一個夢,夢見你……”他與鄭娥那雙明亮漆黑的眼睛對視,眸光一閃,語氣里帶了幾分奇特的意味。 “夢見我什么???”鄭娥好奇的眨眨眼,眉睫烏黑,那對黑眸就像是寶珠一般的明亮,映著蕭明鈺那張神色復雜的面龐。 恰在此時,不遠處的五皇子出聲喚了一句:“四哥,你和阿娥哪里來的這么多話?就等你了!” “就來?!笔捗麾曓D頭與五皇子回了一聲,伸手撫了撫鄭娥的肩頭,微微用力推了人一把,“下回再告訴你,你先走吧?!?/br> 鄭娥不大高興的從鼻子里哼了一聲,氣鼓鼓的蹬著自己的小短腿跑回去拉二公主還有皇后的手,與她們一同回了立政殿。 只有蕭明鈺一人則是站在遠處,遙遙的目送著皇后一行人離開。 今日乃是個難得的晴天,冬日里的暖陽高高掛在天空,碧空如洗,萬里無云,陽光暖暖的照下來,仿佛是從天上罩下來的一層極薄的金紗,就連蕭明鈺烏黑的的眉睫都被染成淡淡的金色。他不自覺的伸手擋了擋光,瞇了眼睛,烏黑的瞳孔跟著一縮,里面似乎藏著什么不為人知的秘密。 五皇子見蕭明鈺又站著不動,不禁急的連聲催促,蕭明鈺回過神來,這才慢條斯理的撣了撣自己的袖口,裝模作樣夠了這才轉身往五皇子等人那一處去了。 五皇子拉著六皇子,忍不住嘟噥了一句:“四哥他就是窮講究!事多,做什么都慢吞吞的!” 六皇子見著走到跟前來的蕭明鈺,悄悄的扯了扯五皇子的袖子,連忙道:“君子不蔽人之美,不言人之惡!”最要緊的是,說壞話被當事人聽見是要挨打的啊,傻子! 皇子們要去崇文殿進學,鄭娥以及二公主則是要去立政殿的偏殿里去進學——按理,公主不比皇子,不必這般早就進學,按著舊例就是先跟著各自生母啟蒙學些東西,十歲左右再去崇文殿與皇子們一同進學,過幾年便可出嫁了。 不過皇后極好讀書,自個兒手不釋卷也不愿底下的女兒不學無術,于是二公主三歲的時候便報了皇帝,另給兩個公主尋了個女先生,乃是博陵崔氏出身,從習字、背書、學禮到琴棋書畫,全都教,就在皇后立政殿的偏殿里頭教。 鄭娥年紀最小,皇后想了想還是讓她跟著二公主一起去了,便是先學學字也是好的。 二公主最好端著jiejie模樣,如今來了個又乖又小的鄭娥meimei陪她一同進學,高興得很,一時兒精神頭都好了許多,忙著把人一個個的指給鄭娥聽:“這是我大jiejie,小字佩玉,你和我一同叫她‘大jiejie’便是了?!闭f完,又指著大公主身邊的兩個女孩,“她們是大jiejie的伴讀,這是景川侯府的周婉婉周小姐;那個是魏國公府的魏淑嫻魏小姐。對了,母后說,明年我就六歲了,她也給我選兩個伴讀……”說著說著,二公主的話也多了起來。 大公主蕭佩玉乃是熹元元年所出,因她是皇帝的長女又生在皇帝登基后的頭一年,故而其生母容婕妤也母憑女貴被升為容充儀,位列九嬪之一。因著大公主已然十歲,自然和還只有五歲的二公主蕭佩蘭不一樣——她早上時候在立政殿這里學一會兒,午后則是要趕去崇文殿與皇子們一同進學,還有兩個伴讀陪著。 因著殿內溫暖,大公主和她邊上的伴讀都脫了御寒的頭蓬,十歲上的姑娘家已能看出幾分少女娉婷妙曼的身姿。 兩個伴讀的打扮上都十分規矩簡單,垂了雙髻,簪鮮花,釵環精致玲瓏。周婉婉身上穿的是一件鵝黃暗花鑲粉邊上襦,配條粉色高腰間色裙,令她本就猶如枝頭玉蘭一般柔嫩的臉蛋更顯甜美。魏淑嫻的身形比周婉婉更加清瘦一些,穿了一條白色高腰襦裙配藍色繡白蓮綴珠訶子,形容端莊,舉止嫻雅,面龐亦如滿月般的白凈圓潤。 然而,這兩個伴讀被站在中間的大公主蕭佩玉一襯,便成了真的綠葉——大概是蕭家武人血統起了作用,大公主蕭佩玉雖才十歲,可身量卻是幾個女孩里最高的,穿著一條大紅色繡金鳳高腰裙,顏色明麗,極是耀目。且她今日還特意費心的梳了個精致的飛仙髻,高髻上飾以寶光爍爍的珠翠,襯得她五官更加明艷,幾乎有咄咄逼人的架勢。 第6章 先生 大公主正和身側的兩個伴讀說話,見著二公主挽著鄭娥的手進來,便抬步過去打招呼,居高臨下的打量鄭娥,懶懶道:“你也和我們一同進學嗎?”她瞧鄭娥身量尚小,一團稚氣,難免覺得有趣可笑,便又加了一句,“你可還識得字?” 二公主不大高興她這倨傲的做派,難免要插一句:“大jiejie,阿娥她有名有姓,實在不行便叫鄭meimei好了。你這樣你啊我啊的叫人很不禮貌!” 大公主被meimei頂了一句,面上有些過不去,便淡淡的哼了一聲,隨口道:“你也知道我記性一貫不太好,又不是什么阿貓阿狗的名字都能記得。再說了,還不知她是不是真姓鄭呢,哪來怎么多講究?” 這最后那句話是大公主從生母容充儀那里聽來的,多少摻了點譏誚和不屑。 二公主聽她這般說鄭娥,氣得厲害,臉都跟著漲紅了,忍不住道:“你,你簡直太過分了!我要告父皇還有母后去!” 大公主聽她說要告皇帝皇后便已生出幾分心虛畏怯,可到底還是在邊上兩個伴讀跟前撐住了面子,鄭重其事的沉了聲,道:“二meimei,我做jiejie的總也要教你兩句——你我姓蕭,這才是一家姐妹呢。難不成你還要為著一個外人告自家jiejie的狀?還是說,你以為父皇母后真會為了一個外人,為了這么一點小事,責罰我?” 大公主越說便越覺得自己有理:她雖庶出卻是皇帝的長女,和其他人比起來自是有些不一樣的。且她出生時皇帝便已登基,一出生便是公主之尊,真正的金枝玉葉。她往日里最是倨傲不過,自視甚高,便是尋常臣女都看不入眼,更何況鄭娥這么一個來歷不明的? 二公主差點沒去把她那張得意洋洋的蠢臉給抓花,還是在邊上的鄭娥忙又把話給扯了回來:“我識字的。蕭叔叔閑了便叫我認字,只是我人小,骨頭軟,他不讓我多握筆……”她察覺到大公主那點兒微妙的態度,可因著前頭有蕭明鈺和太后打底,這會兒她倒是能對那些莫名其妙的惡意平靜以對了。 大公主見她管皇帝叫“蕭叔叔”,便又生出幾分不悅來,正要端出公主的架勢教訓幾句,站在她邊上的伴讀周婉婉已經笑著打了個圓場:“鄭姑娘識字便好,其實也是因為崔大家一貫嚴格,大公主這做jiejie的這才要關心的問一句?!彼@般婉轉,大公主適才的冷嘲熱諷反倒成了關心愛護。 大公主本要說幾句“她算是哪門子的meimei”,可聽著周婉婉口中的“崔大家”三個字便又把話咽了回去,重又斂容在位子上坐好了——等會兒楊大家就要來了,倘若被她抓到了,那才不好呢。 二公主氣不過她們的態度,拉著鄭娥的手,揚著下巴用力哼了一聲,氣沖沖的也跟著坐下了。 倒是鄭娥用手拉了拉二公主的袖子,悄悄的從袖子里掏出帕子,變戲法似的揭開帕子從里面拿出她偷偷藏起來的水晶龍鳳糕,這是糯米蒸出來的米糕,上頭用紅棗做了龍鳳的圖案,糯米晶瑩剔透,紅棗甜蜜可口,讓人一看就想要流口水。 鄭娥的聲音也甜軟得像是剛出爐的糯米甜糕:“又不是什么大事,二jiejie你別氣了,這個給你吃。很好吃的……”她眨眨眼,又長又卷的眼睫就像是小扇子一樣一顫一顫的,笑起來的時候,頰邊酒窩塌下去,甜蜜的很。 二公主瞧她笑起來的模樣便又生不了氣了,只好嘟嘟囔囔的道:“明明是她們的錯,還不讓說了……”話還未說完就被鄭娥塞了半塊糕。 鄭娥自己亦是拿著剩下的半塊糕慢慢吃著,烏溜溜的眼睛就那樣看著二公主,眼睫長的就像是蝶翼。 二公主再忍不住,只好笑起來,一面吃一面還端出大jiejie模樣的伸手替鄭娥擦嘴角:“你吃慢些,嘴角都沾著了?!闭f著說著,便又笑起來。 她們兩個正笑著,大公主幾人看在眼里,心里頗不是滋味。 大公主聽著那惹人厭的笑聲,細白的素手緊緊抓著書脊,指尖都泛白了,仍舊是有些氣不過。 周婉婉左右瞧了瞧,見著左右宮人斂容束手皆是默默,無人注意這里。她眼珠子一轉便又悄悄的湊到大公主耳邊,粉唇如花瓣一般柔軟,貼著人的耳朵,聲音細若游絲:“殿下,您真沒必要和她們爭這個,要是吵起來崔大家或是皇后那里難免要生氣。您要是真想要拿那個鄭娥出氣,我這兒倒是有個好主意……” 大公主側耳聽著周婉婉的話,眼睛慢慢就亮了,只是沒開口說做不做——她也不傻,心里其實也清楚的很:鄭娥到底是皇帝寵著的,蔣美人的事情才剛過去不久,她實不該湊上去自找沒趣。 大公主心念一轉,便也熄了念頭,隨口和周婉婉應道:“我再想想吧……”說著,又瞪了邊上的魏淑嫻一眼:她兩個伴讀,周婉婉是容充儀選的,伶俐聰慧,事事都能替她著想,故而很得她喜歡重用;而魏淑嫻則是皇后選的,雖是公府出身卻又呆又傻,做什么都慢一拍,使喚起來都不得勁,簡直是個只能看的木美人。 魏淑嫻正垂頭看書,忽而被大公主這般一瞪不由微怔,滿面茫然的抬起頭來,慢一拍的問道:“殿下可是有什么吩咐?” 大公主實在膩歪了魏淑嫻這又呆又傻的模樣,面上立時轉冷,很快便移開目光沒再理會對方。 大約過了一刻鐘,外頭的宮人彎身掀了簾子,聽得有腳步聲傳來,過了一會兒果是見著一個披了蓮青色頭蓬的婦人緩步往里走來。她手里拿著幾卷書,身后另跟著兩個小宮女替她拿著東西,神色從容,步履不疾不徐,行止之間自有一番大家風范。 這便是皇后特意去給幾個公主請來的女先生——崔大家。崔大家原就是博陵崔氏出身,乃是當朝一等一的名門,嫁的也是范陽盧氏,只可惜她的丈夫年紀輕輕便害了急病,崔大家二十出頭便守了寡。好在當時崔大家膝下已有一子,思忖再三,便也未曾再替改嫁之事,反倒是靜坐家中撫育幼子,潛心向學,才女之名倒是比未出嫁前還響亮。 許皇后亦是書香門第出身,平生最喜讀書,生了二公主后便有意要給女兒尋個好先生,挑了再挑,最后還是覺得崔大家人品出眾、才華過人,這才稟了皇帝,親自去請了她來。 崔大家生得只算清秀,一雙略顯得細長的丹鳳眼,神光內蘊,因著守寡故而平日里也多穿些青色或是黑色的衣裳,板起臉的時候更顯嚴肅。她為人倒是十分盡責,因大公主年紀已長,之前又一直與皇子們一起進學,經史學問上頭已是足夠,便特意多在禮儀、琴棋書畫上頭教她,只是道:“《論語》公主已是學過了,那句‘不學禮,無以立’,公主想必也是知道的,多的我也不說了……”頓了頓,又說,“至于琴棋書畫,公主也不需似下頭那些刻意苦學用以娛郎君的那些人一般費心,依著公主的身份只需挑揀一兩樣學得精通一些,其余只需粗知便是——日后與人交際、后院消遣,這些總是需要的……” 一番話下來,情理皆有,大公主心里頭也服氣了,別別扭扭的挑了書畫來學——這個崇文殿也教,雖是方向上頭不大一樣,先生們也不怎么挑剔她,可有些底子接著學總是更容易些。 至于伴讀便沒有這么好的待遇了,大公主學了什么,她們跟著學便是了,崔大家也不過是偶爾指點一二。 崔大家來了后,在場的幾個學生們都跟著起身行禮,崔大家則是還了半禮,先是看了上回給大公主布置的十張大字,略指點了幾句,指出她幾點不足之處,布置了今日課業——一首詩和十張字。然后她便又令人拿了個汝窯花囊來插上新折的梅花,讓大公主借此想一想,畫一幅梅花圖。 周婉婉和魏淑嫻則是趁著崔大家空閑,小心的遞了自己的書畫上去,請她點評幾句。 二公主早就習慣了,知道自己年紀小,必是要等崔大家教完大公主后才輪到,故而她便先拉了鄭娥一同練字,還把自己的紙筆分了一份給鄭娥,笑著道:“咱們先練字,等會兒崔大家便來了?!?/br> 鄭娥倒也安之若素,拿著筆和紙和二公主一同練起了字。不過鄭娥年紀小,故而二公主便分了一本薄薄的《千字文》與她抄,自個兒則是提筆抄寫字更多的《急救篇》。 崔大家說了幾句打發了周婉婉和魏淑嫻后便特意踱著步子來看兩人練字。她心里頭自是十分看重二公主的,一貫覺得她心性純良、識大體、耐得住,頗似皇后。這會兒,她便先停步看著二公主的字,略看了看便笑著道:“殿下這字倒是比前一段時間好些了,可見是用了功的?!庇殖烈髦?,“只是腕力仍舊欠缺,日后仍要堅持練習,否則這字骨便立不起來,顯得輕浮?!?/br> 說著,崔大家便轉頭看著鄭娥抄的字。 第7章 認錯 鄭娥雖是小小年紀,但握筆、落筆卻是落落大方,一派認真小心。她肌膚白如細雪,被那宣紙上的濃墨一襯,更顯得如白雪團子一般軟糯可愛。 她的字雖也有些歪歪扭扭,可大體上是不錯了,至少在她這個年紀已算得上是十分的工整端秀。另有幾個寫錯了的地方,她便特意多加了幾筆,畫成一朵小小的墨梅,夾雜在字間,煞是可愛。 崔大家忍俊不禁,便指著那畫了梅花的地方問道:“這里是……” “是我先前寫錯了……”鄭娥有些害羞,白嫩的頰邊隱約泛起一點兒紅來,粉嫩的唇輕輕顫了顫,“蕭叔叔說,錯了不要緊,要緊的是補救。所以我就多加幾筆,看上去就好看多了?!?/br> 崔大家會意的點點頭,嘴上只是輕輕道了一句:“還不錯,你畫的是梅花嗎?” 鄭娥見崔大家認出她畫的梅花,點了點頭,垂下眼睫,抿唇笑了笑,十分歡喜的模樣。 崔大家心里大約有了底,神色也跟著緩了緩,垂頭又看了一會兒,微微頷首,柔聲道:“依著你的年紀,教你寫字的人倒是費了心了?!比缓?,便又問起鄭娥讀書情況。 鄭娥仰著頭去看崔大家,鴉色的碎發跟著落在耳后,脖頸更是猶如雪玉一般。她一雙眼睛又大又亮,忽閃忽閃的,歡歡喜喜的點頭應道:“蕭叔叔教我背過《千字文》了?!?/br> 崔大家聞言微驚,她是知道的,因著皇帝極寵鄭娥,故而鄭娥長到三歲也沒出過幾次甘露殿,更沒請過先生?;实郾救擞质菢O忙的,前朝后宮事多得很,想來閑時教幾個字已算是費心,哪里還有空閑和耐心一句一句的叫小女孩背書?崔大家怕鄭娥是小孩家不懂事胡亂說,便開口考了一句:“資父事君,曰嚴與敬?!?/br> “孝當竭力,忠則盡命?!编嵍鸫嗌慕恿讼聛?,見崔大家沒叫停便仰著頭一口氣背了下來,“臨深履薄,夙興溫清。似蘭之馨,如松之盛……孤陋寡聞,愚蒙等誚。謂語助者,焉哉乎也?!?/br> 她聲音脆嫩,猶如翠綠枝頭的黃鸝一般悅耳,圓潤如玉珠,這么一口氣背下來,周側都靜了靜。 二公主更是不由得張大了嘴巴——她還是今年年初進學前,才被皇后逼著背了《千字文》,甚至當時還不如鄭娥這般熟練。 崔大家不由笑起來:“能背便好,你再練練字,學一段時日,大約就能和二公主一般進度了?!庇峙c二公主道,“如今鄭姑娘來了,二殿下也正好有個伴,只是功課上頭可不能落下,要不然怕是要落到鄭姑娘后頭了?!?/br> 這話說得鄭娥和二公主一時都十分激動,向學之心亦是堅定起來,十分聽話的接著練起字來。 就連前面畫梅花圖的大公主也回頭看了鄭娥一眼。 說實在的,三歲會背千字文自然不是什么奇事,要緊的是有人教她。大公主生母容充儀原不過是王昭儀身邊伺候的宮人,因緣巧合方才能夠得以侍奉君側。所以,容充儀識字不多,見識更短,至多只是教女兒如何爭寵討喜,皇帝又一貫忙碌沒空管教女兒,直到大公主三歲時不過略識得幾個字罷了,等進學的時候一問三不知,頗為窘迫。 大公主想到這里,不由得抓緊了畫筆,筆尖一歪,墨汁便落在了宣紙上,落下好大的印記,就如同她心上那避也避不開的痕跡——皇帝不是忙得沒空閑,而是沒空教她罷了。至少,皇帝還是有空手把手教鄭娥寫字,一句一句陪她背《千字文》。 大公主垂下眼,深深的看著宣紙上的墨印,心里又酸又澀,也不知是如何的滋味。好一會兒,她才揮揮手,咬著牙令身邊伺候的小宮女替她收拾畫紙、洗畫筆,自個兒坐在椅子上生了一會兒悶氣,最叫她難以承認并且接受的是:也許,在皇帝心里自己這個親女兒怕也及不上鄭娥。 大公主原就不喜鄭娥,越想便越覺得氣惱嫉恨:不過是個來歷不明的野種,沒爹沒娘,竟是被父皇這般寵著,就連她這個親生女兒都比不過?!難不成,還真要學著二妹那般沒出息的去和姓鄭的姐妹相稱?叫一個姓鄭的騎在她姓蕭的頭上? 氣得眼睛都快紅了,大公主心尖上頭竟也狠出一口氣來,伸手拉住周婉婉的袖子,沉下聲音開口道:“就依你先前的法子來,總要給她個教訓,出一出氣?!?/br> 周婉婉聞言一頓,便又忙奉承了一句:“殿下說的是?!彼瓜卵劢?,壓低聲音,輕輕的道,“您是真正的金枝玉葉,又那里是隨便什么人都能比的?” 鄭娥自然不知道大公主這就惦記上了自己,她自小便是個專心的性子,認真的時候看著還有點呆。 記得皇帝教她的時便常常與她道:“你要做一件事,便要用十分的心,方才能做好。倘若你三心二意,那便什么也做不好?!彼?,崔大家既是讓她繼續抄《千字文》,她便認認真真的抄了起來。 一直等到午間,皇后讓人送午膳過來,讓眾人都歇一歇。 有一道是“暖寒花釀驢蒸”,乃是用黃酒來蒸那切成塊的驢rou,每一塊都被蒸的軟爛,酒味浸透了驢rou,聞著亦是十分甜暖,用來祛寒最是適宜。只是她們都是小姑娘家,皇后也沒讓多吃,只是叫大宮女分了每人一塊rou。大公主等人年紀大些,rou也大些,二公主和鄭娥只能略嚼一口嘗嘗味道罷了。 等用過午膳,大公主等人便往崇文殿去,二公主和鄭娥則是坐在皇后邊上暫歇一歇,等午睡過后再和崔大家學禮儀。 二公主拉著鄭娥上了暖榻,悄悄和她咬耳朵,小聲道:“其實大jiejie也挺累的,再過幾年,她便要出嫁,所以學得特別認真,就是不想叫人小瞧了去……”這話一半是她聽來的,一半是她自個兒想的,這會兒也軟聲和鄭娥道,“你別和她計較,她就那樣的性子,自個兒氣一氣就過去了?!?/br> 其實這也是常理,大公主固然自視甚高,可周朝到底不過初立,蕭家天下都還未滿百年,只能算是暴發戶,那些個世家面上固是恭敬非??杀车乩飬s還是有些瞧不起。大公主心氣高,不愿叫人小瞧了,自然只得加倍用功。 鄭娥聞言一怔,便也點了點頭。 許皇后倒是不管她們小姑娘家的悄悄話,只是令人拿了鄭娥以及二公主抄書的紙,一一看過,先拉了二公主過去說話:“你瞧瞧,最后這張,潦草敷衍,字都能飛了??梢姲?,你是沒用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