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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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胥又揣測起崔家如今頗為微妙的位置來,卻忽然感覺什么東西砸在了他額頭上,他一下子回過神來,才看著桌子上落了個紙球,隔著一條走道斜后方的修正擠眉弄眼的比著口型。 殷胥瞥了一眼旁邊睜著眼睛睡的都快打呼嚕的鄭翼,撿起了他們共用的長桌上頭的紙團。 他揉開來看,皺皺巴巴的紙上寫著修快成仙一般的字體。 “聽說那建康來的女先生,今日有制講,咱們去聽聽?”紙上如此寫道。 殷胥真想翻個白眼,將那紙團搓回原狀,扔到桌子底下,裝作沒看見。 修見他不理,在一旁呲牙咧嘴,上頭的何元白教的也了無生氣,他看何元白轉過身去,竟然改了一本正經跪坐的姿勢,伸長他那條腿,用腳尖探過走道,過來踹殷胥的屁股。 殷胥上輩子跟他住了好幾年,修一咬牙殷胥就知道他要耍什么壞,面無表示看著前頭,左手翻著書頁,右手往后就扣住了修的腳腕,用手勁死死壓住。 修跟殷胥讀了這幾個月的書,對于他骨子里也了解到了幾分,眼見著何元白就要轉過身來,他卻怎么都抽不回腳來,使勁兒往外拔,臉都憋紅了,還在不停的盯著何元白。 忽地殷胥一松手,修用力過猛,直接一抬腿半個身子往后仰去,何元白一回頭,就看見了修那只套著白襪子快仰到天上去的腳。 第43章 “修!”課上的先生可不會尊稱什么殿下,書冊子一摔:“你這是演什么給眾人看呢?!” 修狼狽不堪的從地上爬起來,氣呼呼的瞪著殷胥,跪坐回墊子上:“回先生的話,我腳抽筋了,剛剛在拔筋呢!” “……若是沒拔好,要不要我給幫個忙啊?!焙卧啄罅四笕^。 修縮了一下脖子:“已經好了。先生請繼續吧?!?/br> 這何元白也是極有意思,他都快四十了,也沒有成婚,是從洛陽國子監調來的先生,雖說名頭上也算得上一個當世大儒,可他卻是個早年隨軍打過仗、做過游俠劍客的非同人物。與崔南邦一手儂情艷詩一樣出名的,他寫了不少邊塞詩歌,氣度豪邁,從詩里也能體會出他那種骨子里的英雄豪俠氣概來,這么個性子的儒士來教書,最期待的便是修了。 可見了人,他才發現,這何元白五官周正,眉眼深邃,頜下蓄須,樣貌真有些游俠氣質,只是……怎么如此濃縮。 一張好面相,好氣質,好才華,就是矮了點。 如同看到男神一只鞋里掉出兩個增高鞋墊,修滿心的向往也跟著縮水了。 他性情隨意,講起如此枯燥無趣的大經,也算是生動有趣。 不過再怎么生動有趣的講課,那也是講課,一個班里不到二十個人,每天仔細聽的也不過一只手的數。 何元白的游俠經歷只會在教訓這些搗亂課堂紀律的少年們時表現出來,短腿一步劃出去就如同燕子掠波,一拳打在頭上便如同昊陽震宇,你明明看得見卻就是躲不開。點墨院各家嫡子都在一次體會到見縫插針般的拳頭的恐懼。 在這個全民追詩人如同瘋狂追星的年代,何元白課上往世家少年頭上教育幾下,在外人眼里,就像是給他們推送百年內力,一個個恨不得把兒子的腦袋摁在他手底下,讓他敲個夠,這其中就包括殷邛。 其他那些世家少年,本來還有點火氣,看著皇子殿下也沒人管,照樣被砸的哎呦亂叫,也心里平衡了。 何元白講完最后一個字兒,他自個兒也跟油鍋里炸完撈出來一樣松了口氣,整個人肩都塌下去又矮了半分。修卻第一個站起來,其他少年都在敲自個兒跪麻的腿,他已經沖到了胥的面前。 “你、你有意思么?回我一句唄!你課上說一句話能死么?沒說話不也就在那兒發呆么!”修叉著腰,站在殷胥桌子前頭。 其他幾個少年看著薛妃與皇后這兩位宮中斗得火光帶閃電的娘娘們膝下的皇子吵架,頓時腿也不麻了,連被吵醒的鄭翼也都不揉眼睛,一個個憋著興奮勁兒,大氣不敢出的往那邊看去。 殷胥抬了抬眼:“回你什么?” “那紙團,你沒看見??!” 殷胥從桌案底下拿出來那紙團,修立刻道:“就是這個——我都看你讀了?!?/br> “何先生,修剛剛給我……”殷胥面無表情的做著告老師這種天理不容的行為,修氣的連忙去堵他的嘴。 “你可行了吧!你怎么這么煩人,我以后再不跟你玩了?!毙藓莺莘畔率?。 殷胥心里笑了。 也不是他愛逗修,實在是因為修心性單純,一點就炸,但卻還不記仇。這句‘以后再不跟你玩了’的話,光在弘文館殷胥就聽了十次八次了,也沒看他哪次忍得住三天。 前世也是,他縱然比如今更沉默,修能圍著他嘰嘰喳喳自導自演玩幾個時辰。 “我也去?!币篑闫鹕硎帐白腊干系臇|西。 “去哪兒?去看那女先生?”修立刻不生氣了,興奮的都快在原地蹦噠起來了:“我早上還拉著了澤哥哥,有你們幾個陪著我,挨罵不會就只罵我一個了!哎呀你竟然會去,我以為你肯定不愿意呢!” 瞧他那個興奮勁兒。 殷胥瞥了修這個一口飯咽下去哐當到底兒的直腸子,暗自嘆了一口氣。 “走走走,咱快去吃飯,趁著下午休息這一小會兒?!毙拮е篑憔屯鉀_了出去。 另一邊的澤,正在廊下等著修過來找他。 他縱然表情明顯的不想跟別人說話,但畢竟太子身份,幾乎就是如今弘文館兩個班的主心骨,多少世家子都會有意無意來與他搞好關系,澤又實在不擅長拒絕,這幾個月的日子過的很是被動。 這種被動不單體現在學業上,也體現在方方面面。 林皇后那一句“親自來教”后,確實跟修說了不少掏心窩的話??尚迏s未必肯跟母親有如此深的交流,他從小學業上是殷邛來指導,雖然一次次活在殷邛的陰影下,可他還是在抬頭仰望著,以至于連殷邛內心瞧不起林皇后的心境,他也學了個七八分。 澤自然不會說,但他依然覺得母親是個不懂道理、不知世間為人之道的女人。從母親的家世到她行事的風格,澤沒有一點心服口服的。 可若是以前也就罷了,母親如今表現出了幾分對父皇的絕望,之前說的那番話……在澤內心里頭引起了軒然大波,他表現的尤為搖擺不定起來。 母親說的父皇對他的態度,其實算得上一針見血,本來就得不到父皇肯定的澤,越來越覺得殷邛其實不過是在逼迫澤依靠著他。澤心里頭對于殷邛的僅剩的那點小崇拜,被沖的如同海砂一般散了。 而另一面又是對于母親所說的那些道理的不相信,他活了這么大,都在努力找一個方向,然后埋頭前進,如今這個方向突然不見了。 他并不是每天都來鴻蒙院上課,偶爾也有太子少傅,太子少師或者是朝堂上其他重臣,會跟他特別輔導一些政事,再加上偶爾旁聽幾次朝政、入萬春殿書房內接受殷邛的教育,他比其他人忙的多,接受的東西也多。 接受的東西越多,他就是越迷茫。 每個人都帶著各自的利益而來,有個各自的立場,講的東西單聽過來都很正確,揉在一起卻互相矛盾。澤本來想問殷邛,卻因為上次一篇跟林詢謙有關的策論引來這等變故,他對于殷邛,提著十二分的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問多了暴露了他的無知,更引的殷邛的惱怒。 他如今就在這么一個如此尷尬的位置上。 崔夜用希望他行事更溫和,善聽多聽,認真思考,避免殷邛當年上位時期太過雷厲風行的種種動蕩,能將大鄴平穩的過渡下去,無為而治,百姓安居,方能長久。殷邛當年登基,第一個拿的便是崔翕,崔夜用如此的建議,無法不聯想跟他自家的利益攸關。 兵部尚書尤朝澤希望他重視戰況,關注邊關動態,加大軍備的開支,如今大鄴自中宗以后連連邊關失利,版圖一縮再縮,若不對外強硬,主動出擊突厥,很有可能讓高祖、顯宗打下的江山淪落突厥鐵蹄??梢筅鋈缃癫粩嗖密?,財政支絀,也是為了維持開支,迫不得已,尤朝的想法縱然正確,可支撐不住軍費的巨大開支,也是極為現實的問題。 中書舍人中的邵溫書卻提出了改制科考制度,廣招寒門人才,能給朝廷提供更多其他階級的官員來源,削減世家實力,更加集中皇權。這一點倒是非常符合殷邛的想法,可邵溫書提出的做法卻太激進了些,殷邛與世家摩擦了十幾年,才如今在朝堂上大幅削減了五姓的官員數量,邵溫書想要動晉升為官這條路子,如今世家怎么會輕易放手。 各自都說著各自的抱負,符合著他們自己的利益,澤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或許這時候應該有個人出現,來指點他一番,可這個人該是誰,該出現在哪里,澤自己也不清楚。 他在鴻蒙院外頭的廊下這么思考著的時候,卻看著修直蹦噠的拖著面無表情的殷胥過來了,后頭還跟著嘉樹和柘城,他愣了愣:“你們都去?” “對??!我把他們都拉過來啦!”修滿面興奮:“我還叫了兆!” “你叫他做什么!”澤皺了皺眉頭:“你上次不是跟他吵過一架么?” “吵架而已嘛,你說要是今天我們都挨了罰,單留他一個好過,我心里更不爽呢?!彼睦碛捎悬c可笑。 “原來是想再多加我一個墊背的,那我倒是應該不去,等你們都溜了,再過去找先生報告此事了?”兆背著手站在不遠處,他腳步也很輕,如今似笑非笑突然開口,將修嚇了一跳。 不過兆縱然嘴上說的不好聽,卻還是過來了。 殷胥掠過一圈人,心里頭卻想:能將這六個人全叫過來湊齊的,也就只有修了吧。 之前還覺不出來,自從他們一同住在了東宮,唯有修整天不務正業,自來熟又厚臉皮,每天到各個側殿去串門,從這里借一本書,從那里順走一些點心。他最耐不住一個人,四處攛掇,進了東宮倒讓人覺得過的最快活的是修。 六個兄弟湊齊了,竟然都是因為修一句隨意的想看看女先生,大鄴如今的六位養在中宮的皇子殿下,如今正從弘文館的后門溜出去,去到一墻之隔卻大了好幾倍的國子監。一個個貼著墻根走,如同做賊一樣悄無聲息,等到走入了國子監,兆率先直起身子來,看著修做賊心虛的都差點趴在地上,伸手拽了他衣領一把,嫌棄道:“你越這樣越顯眼!” 修扁嘴胳膊肘拐了他一下:“我倒是沒有你做賊有經驗?!?/br> 兆讓這句話一噎,他生的本就看起來更顯的有些陰郁暴躁,轉過臉去看起來像是很不爽。修也不大在意,拽著他往前走了一把:“快快,咱們這邊是律學,律學的先生都特嚇人?!?/br> 兆沒有說話,但是往前走了幾步,修拽了他一把,他那種渾不在意的厚臉皮與粗神經,反倒將兆面上那點煞氣轉瞬沖的幾不可見,仿佛兆也是在怕他擺出來的臉色,使得修不再理他。 “我以前爬墻過來的時候,老看著他們板著黑臉在那里訓人——”修這話引來周圍皇子一陣斜眼。 看來他還真沒少逃課亂跑啊。 修縮了脖子嘿嘿一笑,一群少年,也就嘉樹個子小顯眼了些,他們離開了律學這邊的院落,便昂首挺胸光明磊落的往太學的方向走。太學、國子學、四門學這三科講習儒家經典的學科占據了整個國子監的半壁江山,學生人數也是最多,三科加起來將近兩千人,常住國子監內的宿舍,入學年紀一般是在十四至十九歲,所以這幫皇子們也沒有看起來太過扎眼。 務本坊本就是靠著大興宮最近的一個大坊,夜間從宮內望去,務本坊燈火相連,延袤十里,其中又有射圃、倉庫、食堂與贖樓,連著十科的千百學生以及西域而來的留學生,又有科考的殿試,這個坊在顯宗年間擴充了一倍大小,將旁邊的崇義坊合并,才有如今規模。 殷胥前世時,由于后期朝政混亂,大批官員離職,所以加大了每年科考的人數,來主持殿試的機會也有了許多次,所以對國子監也不算太陌生。 今日蕭煙清是有制講,此制講與前朝不同,前朝制講規模宏大,多在祭孔、開年等等禮會時有三千人左右參加,又有贊者傳聲,才能使在場三千多人全部聽清。 而顯宗改革了制講,縮減規模,不限場地,也增加了頻率。 平均每個月都有幾次各名儒的制講,制講先生資格既可以是非國子監內部的名儒,也可以是國子監十科的博士,提前預定場地后,國子監會提前十日左右將制講的時間地點公貼。 前朝參加制講的生員多限定于六學生員,但如同大鄴立國后降低了六學生員入學標準,于是八品以下官僚子弟與家中子弟前輩曾畢業于國子監的庶人也可參加。 參加的人數多,可以開設制講的范圍也擴大,于是每到了春秋時節,制講的數量可以達到一個月十場以上,張貼制講信息的公貼板增加到現在并排的三塊,縱然如此,在春季這樣科考剛結束的熱門期,仍然有名師的弟子為了爭搶公貼板的位置而發生口角。 但由于大量庶人子弟可以涌入,最熱鬧的竟然成了十科五花八門講解常識或競賽的制講,如半隸屬于十科下的棋院的升段賽事、樂律科的匯報演出、醫藥科的知識問答。十科的生源大多數都是八品以下官員子弟與庶人,并不像太學、國子學等等還要求家中幾品官員,因此他們的制講更有“季度招生”的目的。 一個個也都巴不得弄得有趣些,多吸引些庶人子弟明年報考,于是每到十科年度兩次的招生之前,十科各家都將國子監弄的熱鬧的如同寺廟,醫藥科的就差在國子監門口賣大力丸了。 制講的場地需要自己預約,但各個場地能容納的人數都不同,國子監及丞便在如此頻繁預約制講場地的情況下,立了一條規定。凡是制講開始時,人數不滿場地可容納的一半且結束時人數不足可容納人數的三成者,半年內該位名師不可申請制講。 蕭煙清就是因為忌憚這樣一條規定,心里頭考慮再三,才預約了最小的只能容納百人的場地。她初入國子監為博士,如今國子學是最頂尖的、太學其次,最后才是四門學,各學對家世要求不同,她正是在中段的太學教授明經,可這幾個月來,過的卻并不是太順風順水。 蕭煙清大抵也了解這個狀況,天下長安、洛陽、建康三監,能容得下她的,也唯有這天子腳下開明的萌芽之地了。不過生員不服、學官擠兌,她倒也能接受,本來在建康她都是淪落到躲到山上開了個小書院只教女娃兒們,如今也差不到哪里去。 如今離開場只有不過半柱香的時間了,這個偏殿內還是一個人都沒有,唯有矮桌與軟墊孤零零的擺著,她身邊的書僮奈蓮是個厚嘴唇圓圓眼睛的十來歲小娘子,如今急躁的手指不停的扣著桌子,嘴里念叨的就只有一句話:“人都哪兒去了,怎么還不來呀,怎么還不來呀?!?/br> 蕭煙清手里的折扇輕輕叩了一下奈蓮的后腦,嘴唇里吐出兩個字來:“閉嘴?!?/br> 這時候從門口探進來一個腦袋,聲音很有精神的問道:“這里是蕭先生的制講么?” 奈蓮一下子從地上彈起來,招著手:“是是是,快進來!” 那少年回頭似乎在訓著其他人:“我就說是這兒吧,你們還未必有我熟呢,那制講的公貼我都快背過了呢!”來人,正是修。 他很高興的走進來,身后還跟著幾個少年。 蕭煙清多年夜讀毀了視力,一打眼望過去,就只看的見幾個人影。走近了,等到幾個少年都坐在前排了,她才看清。 一看便知道這些少年必定不是六學的生員,小的才十歲左右,大的也不過十五,衣料金貴,說話神態也不一樣。她又仔細看了看,怔了一下,才發現這些少年,明顯都是兄弟,卻長的太像她記得的某張臉。 殷邛。 十幾年來殷邛還沒與薛菱成婚,只是個閑散王爺時,蕭煙清來長安找阿妹暫住一段時間的時候,與薛菱相識。雖然薛菱那時候極為混賬,混的圈子與她不同,但她們私交不錯,在史論策論方面有過不少相同的見解,也是薛菱的緣故,她見過很多次那時候的殷邛。 如今下頭幾個少年,雖然各有特色,或活潑、或淡漠,或陰郁,或溫和,但一個個都在眉眼上顯示出來了血統的力量。 蕭煙清看了他們好幾眼,他們也在看著她。 剛剛在門外頭還只是覺得一個素白干凈的人影,走近了才瞧見樣子。 白衣素袍,漿洗的爬滿皺褶,黑發全都攏作頭頂的素髻,中間有一根簡單的木簪。她打扮得很利落,連耳邊也不留幾根碎發,四十歲不到的樣子,眼角明顯有了些皺紋。少年們總期待著才女必定也會是美女,見后顯然有些失望,原來就是這么一個普普通通的女人啊…… 不過走近了,坐在前排再細瞧,面容濯濯,神色皎然,一雙眼黑白分明的清亮。深秋已重,她等的太久,鼻尖臉頰冷的微微發紅,年紀雖長,她神態卻如同稚子,仿佛天性如此,看起來十分使人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