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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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片書架的上層,澤是很多詩集,薛菱為后時曾大量時間逗留在書房,原來時間都花在了那些亂七八糟的雜卷和詩集里。她做文章也是那種“脫了褲子放屁”的粗野風格,卻有趣的很,一首一首,寫的有她的惱怒喜歡,有她的想法和感觸。 她忍不住讀起來,這是一個跟她曾生活在一個宮廷內卻有著不同世界的女人,林皇后不知自己被什么魔力吸引,她細細讀過這片書架上薛菱曾有過的每一點筆墨。 那些詩集,旁邊是殷邛點了幾個字,大多都是在說她那粗俗的用詞可以更好的被替換。 看來他也曾細細讀過,也曾覺得好笑又想替她改一改。 還有薛菱讀過的三國志與史論,她喜好批注,旁邊密密麻麻寫了小字。后來她不滿于批注,架子上多了幾個短短的卷軸,標題多是《評xxx帝晚年政見》之類的,標題像是書生的論著,卻處處都充滿了詼諧與灼見。 最后還是那楷體的幾個大字?!半抟验?,想法獨到,可惜用詞粗鄙,不留情面,否則堪入史論?!?/br> 林皇后捧著那卷軸,坐在遠離殷邛的位置,幾乎是肩膀抖了抖,好想哭出來。 或許說來矯情,這話本不該由她說出來??伤蟮置靼?,薛菱為何不是皇后還是薛菱了。 她有自己的世界,縱然沒有殷邛,沒有皇宮,她還有自個兒的想法,有獨屬于她的生活。 薛菱反復在講一些跟生活無關的事情,她講理性、智慧、趣味這些東西是好的,是女人也應該去擁有的,她作為世家女,和千萬為官的男子一樣,除了生活,還有有理想,有那個所謂的的思想世界。 林皇后有些明白為何那些士子,縱然是落入困境也不屈服,也是一身傲骨。那不是所謂平頭百姓口中的“裝清高”,那是因為他們縱然現實落魄,心中還懷揣著一個并非此生此世的世界,懷著一個容許他們馳騁放肆的詩意的世界。 這個所謂的世界,在眾多為生活奔波的百姓中看起來沒有什么卵用,可林皇后從小家之女成為了皇后,她漸漸意識到就是這些遠在天邊的思想的世界,成就了天下一點點改變的模樣。 這個世界曾經是社會頂端的男人所占據的,可薛菱也跟大鄴如今千百世家女一樣,通過各人的學識與思考擠入這個世界。 她是個不守規矩的女人,她卻在某個角度和那些訂規矩的男人們站在了一起。 林皇后忍不住想起了,當年跟薛菱、崔式、殷邛差不多的年紀,也有個蘭陵蕭家的女人,如今成為了大鄴僅有的桃李遍天下的女先生。 薛菱或許不如那位女先生,但也是一腳往這個門檻里邁了。 后來聽聞薛菱在道觀內閑得無聊,日子清苦,干脆開始修注前朝《魏書》,這消息傳出來,女人們不過是一陣笑談,多有憐憫她如今日益衰老,皺紋增加。有一日她卻在殷邛的書架上看到了那沒有裝訂的草紙一般的一沓文章,正是她修注著玩的《魏書》。 依舊是擺在觸手可及的位置,微卷的紙角也證明殷邛曾無數次的捧在手中翻閱。 林皇后的指尖都沒敢去碰那紙張一下,她生怕隨手一翻,會看到殷邛那傳達不到卻仍然寫下的“朕已閱”。 兩個人曾經那么好過,恐怕當年的情意也只會成了扎在薛菱心里的刺兒,她是真的太愛殷邛才回來的,還是覺得歇夠了想要來取回來些東西呢。 皇后想了很多,后來覺得還是干脆不要去想。 薛菱有她自個兒的自尊,對她來說,生活不是一切。 可對于林皇后來說,生活下去是她全部的世界,她一個不懂那思想世界的小人物,也會拼盡全力捍衛住現有的僅存的生活。 她自認是小人物,也會有她自己的活法。華服與珍饈,六宮權力與膝下太子是她的僅有世界里絕不能失去的東西,當年說過那句話的薛菱回來了,她也絕不會退讓。 伏在軟枕上想著這些淺寐的皇后沒有睡的很深,不知過了多久,聽著宮女亂糟糟的腳步跑進來,傳話到蘭姑姑耳邊,聲音輕巧,她全都聽見了。 “圣人與前朝幾位重臣商議,中書舍人在場直接落了筆。旨意是……其他幾位皇子也將入東宮,居于偏殿,同太子進出東宮,輔佐太子……共學政務?!?/br> ** “母親還沒有醒么?”澤有些不安的站在屋檐下,卻沒將心中實際已經放大的恐慌顯露在面上?!澳赣H叫我來,可是還有些……事情,所以來晚了?!?/br> 蘭姑姑恭敬道:“皇后睡沉了,殿下不若去隔殿歇會兒,雖然大多數用物都搬到東宮去了,可還是夠殿下小憩一會兒?;蛘呷フ倚薜钕抡f話也可以?!?/br> 澤從蘭姑姑那張笑臉上看不出什么,或者說紅闌殿的每個宮女都笑成了一個模子。 前頭的旨意已經下來了,澤心里頭早已慌成一團,如今不能找母親商議,他幾乎有點手足無措了。澤轉頭去找長廊另一邊的修。 修在院子里和幾個黃門練劍玩,手里拿著竹刀,喊著招式往對方身上刺,那些黃門不還手又會被修訓斥,只得艱難的跟他對打著。旁邊嘉樹百無聊賴的拽著草葉子,在那里給修有一下沒一下的鼓勁。 “修,你不知道母親在殿內睡下了么,這般喧鬧成什么樣子?!彼吐曈柍獾?。 修撇了撇嘴,從黃門手里搶下竹刀,扔給澤:“那你來跟我打會兒,反正你不是要等著見母親么,她一時半會兒醒不了?!?/br> 澤看了一眼手里頭的竹刀,本來心中煩悶自責,這會兒也干脆脫了外衫,站進院子里來。他一身赭色窄袖衣,倒也是利索。大鄴皇子幼時起都是有習武學騎射,只是不太著重培養這一塊兒就是了。 “嘉樹,你去旁邊,別湊太近?!睗梢幌蚴菍螛潢P照有加。 嘉樹看著這倆人要動手,剛才昏昏欲睡的神色一掃,兩眼亮晶晶的坐到旁邊木制回廊的臺階邊,托著包子一樣的腮幫子看。 “哎呦你還真挺想打呀?!毙拊乇牧藘上聛砭窳?,按平時澤絕對會跟個唐僧似的念叨兩句不理他?!拔覄倓偪墒锹犝f了,兆啊,還有那個什么柘城啊,胥啊之類的,我們一幫人都要陪你去東宮住,還是住偏殿,我可是半點不想去,宮里頭除了阿耶的寢殿,就沒有比紅闌殿更舒服的地方了?!?/br> 澤剛要抬刀,聽這話瞪大了眼睛:“你是覺得東宮不好住,所以還不愿意么?” “要不怎么了,不過到時候既可以不用整天看著母親,咱們一幫人還可以一起玩,也不是都沒好的地方啊?!毙蘅礉梢荒槻豢芍眯诺臉幼?,以為自己說錯了,又摸了摸鼻子補充道。 澤真是一時無語。 入了東宮,澤便能座上東宮主殿那把紅椅,能有自己的決議機構,有自己的小朝廷,有為數不少的私兵!東宮就是一個微縮版的皇朝,那一片和大興宮帝王正殿相比只小了一半的地方,是他做皇帝前的上崗培訓,哪里能擁有的臣子也會是未來登基后最信任的親信??! 可這本應該獨屬于他的東宮,卻又涌進了五個弟兄—— 縱然先不論那篇策論雖參考林詢謙的意見,但也經過了教他開蒙策論的先生的首肯,他自認稍有視角不同,卻理應不至于讓父親如此震怒。 反正在這東宮塞入了五個弟兄后,在澤的眼里,就是父親對他的不信任。而其他五個兄弟或許也有朝一日會成為所謂的候選人,來瓜分東宮的權利。首當其沖的便是修。 年紀相仿,同為嫡子。不論是母親還是父親都對修多有縱容。 在澤做什么都會被挑錯的年紀了,修縱然說了渾話也只會引來殷邛的一陣笑聲。 可澤跟修一起長大這么多年,他是真的了解這個弟弟滿腦子都是刀光劍影快意恩仇,整日夢想著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如今看著修拿著竹刀躍躍欲試,半分沒有考慮到東宮一事背后的意義,澤半天憋出了一句話。 “你真是……傻人有傻福?!?/br> “哎!說什么呢你!”修瞪起眼來,抬刀就往澤肩頭刺去。 澤擺頭笑了笑,甩去那些想法,抬刀對上,兩名少年手中的竹刀砰然交錯,打在一處。澤心中有顧慮想要把不快發泄出來,修澤興奮于多年沒有和長兄這般對打過了。 二人刀鋒交錯,竹刀敲擊噼啪的響聲如同節拍,兩個兄弟對于對方的性格和招式都了解的透徹,打起來如同編排后的套路一般行云流水,到生出來幾分美感。 嘉樹這會兒真是捧場,在旁邊又驚呼又鼓掌。 一局過的太快,修收了招,滿頭大汗,也笑的酣暢淋漓:“你還是以前那個磨嘰樣子,老是猶猶豫豫的,下手的時候就想太多?!?/br> “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沒輕沒重,多少次你差點戳到我的眼,你都不知道想想后果么!”澤氣喘吁吁,也氣得不行。 嘉樹身后卻想起了別人的掌聲,三人不由得都回過頭去看,皇后身上披著描金的披帛,發髻似乎睡的半散了,面上的妝容卸了些,她也沒有帶著笑,只是安安靜靜的看著三個孩子。 這副樣子在三個孩子眼里都有些匪夷所思,皇后幾乎永遠都掛著仿佛揣著喜事兒搬得甜笑,妝容與發髻也從來毫無挑剔,如今卻跟平時差的太遠??煽此拿寄?,也并不是沒有精神的樣子,澤和修反覺得,阿娘仿佛是斗志勃勃,目光清明。 “澤,你上來些?!彼p輕揮了揮手,腕上的鐲子來回晃動。 澤忽地有些不安了,那篇策論的事兒絕不算小,他預想了很多母親會有的態度。他放下竹刀,老老實實走到臺階邊。 林皇后嘆了一口氣:“想了許多,也責備不說出什么。我只能說,你父親對你的態度,竟和對我一樣?!?/br> 澤不明所以的抬起了頭。 “他是要我們,毫無選擇的只依靠著他,如同落水的人緊緊抓著浮板。然后再恰到好處的表現出些虔誠,或者識分寸懂大體?!被屎蟮恼Z氣很平靜。 澤張了張嘴,忽然看著母親的樣子,心里空蕩蕩的,連半分悲傷也涌不出來。 “所以母親,我要聽話么?”他聲音有點抖:“父親這是在警告我么?” 四周沒有一個宮人,皇后淺笑了,卻沒笑出梨渦。 “澤,那樣是成不了皇帝的,只會成為他高興時候拍一拍的狗。就像如果我只會依靠他,也做不了這么多年皇后?!被屎笾淮┲滓m,從臺階上走下來,站在最下面一層,伸手抱住了這個活在他父親陰影下的太子。 “阿娘不會再將你和修推出去給他了。你們,我自己來教?!?/br> ** 崔季明上午從親兵營那邊回來,先坐在興化坊里頭的巷子里吃了碗湯餅。 所謂湯餅,就是……面片湯,這家是羊rou湯做底,配一點粉絲和蔥花,要上一沓火燒,管飽。 不是她不愿意進那距離不遠的崔家吃家里的珍饈,實在是崔家廚子逼格高,做什么都一點點,拿個比臉還大的盤裝,什么粉蒸排骨糯米團子,一共就不到小半碗的量,蜷在那盤子正中央,旁邊配兩朵只能看不能吃的雕花。 就這樣的,崔季明一個人能吃三十盤。 她又不好跟個鄉下來的親戚似的在家里猛吃,幾乎每次都要靠舒窈屋里的點心,才能不讓自己肚子叫出聲來。 還是門外頭這沒多少錢的湯餅實惠管飽。 店家也是干了很多年的,這一個多月時不時在攤上見到這位十二三歲,飯量比彪形大漢夸張的貴族打扮少年,怎么能不印象深刻。 崔季明戳了戳剛端上來的圓餅子:“哎,矮虎子,怎么這會不是長方的,改作圓火燒了。再說我點了十二個,這怎么看都多了些吧?!?/br> 一個紅鼻頭的矮老頭滿面堆笑的湊上來:“這不是快到中秋了么,做個圓的討個吉利,順帶也多送郎君幾個,祝郎君闔家美滿啊?!?/br> 崔季明雖一身看起來價值不菲的騎裝,可她實在是說話做派都太市井氣,毫不嫌小地方臟的坐在馬扎子上,有時候看矮桌上有還沒收拾的碗筷,也幫著遞一下。 不過長安做生意的,哪里有沒見過世面的,寒門出身的高官也有不少早上從各家攤上打包帶在路上吃的,大家多看幾眼,但也不算太驚奇。 “郎君今年中秋就在長安過?”那矮虎子多問了一句。 “啊對啊,好不容易團聚一回?!贝藜久骱攘丝跍Φ溃骸翱上б郧耙步洺M系嘏?,那邊吃蟹子方便些,今年在長安,怕是吃不到最鮮的蟹了?!?/br> “今年中秋可是要宮宴的,郎君相比能見著那場面,一兩個蟹子還算什么?!卑⒆訚M臉堆笑道。 崔季明挑了挑眉,瞥了他一眼笑起來:“倒真是長安個賣湯餅的也是火眼金睛,怎的就知道要進宮,還是我長得太好認?” 矮虎子笑道:“郎君相貌出眾,在長安也不算那么沒名氣。咱們這地方最多的便是閑言碎語,我等小民本沒法知道的雜碎事兒也都到耳朵里了。再加上這興化坊里,除了幾家散鋪子和些旅店,就只有崔家一家了,咱們不用猜,也能知道?!?/br> “你倒是沒說錯?!贝藜久鞒缘煤芸?,擦了擦嘴:“不過宮宴也抵不過吃飽喝足。上次給的錢還有余吧,今兒直接從那里頭扣?!?/br> 說起這個,矮虎子倒是熱情一下子涼了半截。 他習慣了每次來位官爺吃飯,那位爺都最起碼掏塊身上最小也夠吃個二十回的銀子,利落的說句“不用找了”。自打知道這位是崔三,他也對此期待滿滿,卻不想崔季明第一次吃,掏出了一塊兒小的可憐的銀子,遞給了他,還補充了一句。 “哎,我算了,這錢夠我吃七八回呢,我沒有散錢,先給你這么多,后頭再來吃,你都給我記賬上,我就不給了啊?!贝藜久麝割^算道。 矮虎子半天才明白——還能這樣??! 崔季明吃飽喝足一抹嘴進了家門就完全換了一個人。 剛剛那個踮腳抖腿吸面湯的少年,完全就變成了嘴角含笑彬彬有禮,崔家禮制教育下跟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優良貴族少年了。 唉,人生想活得肆意真難啊。 她去給長房那邊稍見禮了后,才去了二房院內,才發現兩個meimei竟然都不在。 崔式自然也上班去了,就剩她一個傻乎乎的撲了空。 怎么兩個meimei比她看起來還忙? “妙儀入了棋院之后,說是拜了師父,常去那里也就算了,怎的舒窈也不在?”崔季明轉頭問跪在軟墊上的喜玉。 喜玉稍微面有難色,卻還是直說了:“聽說是娘子以前的先生來了長安,如今入國子監為太學博士,娘子與先生一年余未見,心中想念,又沒法跟主人說一聲,所以自個兒便帶著下人駕車去了,留奴來跟三郎知會一聲?!?/br> 大鄴奴仆管家主都叫的是主人,這里說的便是上班去的崔式。 “先生?”崔季明沒反應過來:“前幾年她不是去的建康書院么?我記得因為她一個女娃,所以單獨找了個蘭陵蕭家的女先生。這……女先生倒是天下頗負盛名,但也不至于能來國子監任博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