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她語氣發沖,生怕話筒那頭聽不出她惱怒. 一聲咳嗽,他竟沒話接,憋半天才道,“看你有沒有到家.” “我阿媽都說我在,還問...掛了.” 啪一聲,她合上電話. 粱美鳳奇怪看她,卻也沒多想,忍不住碎念,“小囡,大個女了,懂禮點知不知?你看客生,教養好...” 未待她講完,賀喜便接話,“品行佳?阿媽,知人知面不知心.” 他大色狼一個,輕薄你家大個女啊. 夜半,窗外月光皎潔,賀喜躺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半響,竟然笑出聲,反應過來,慌忙捂住嘴. 他們隔海,客晉炎每日又要去上班,他來九龍的次數極少. 賀喜由最初的羞惱,到中間些許悸動,近來這幾天,發展到日日念經打坐. “阿喜,你不開心.”到底年輕,馬琳娜將養數日,氣色漸佳,只是多數時候她也不開心. 圖書館天臺欄桿上,二人捧腮,齊齊望天嘆氣. 放學歸家,半路有人跟她,不近不遠,似在猶豫. 賀喜索性回頭,自報家門,“我是賀喜.” 他立時恭敬道,“賀大師,我是港督府上警衛.麥港督邀您府上一坐.” 怕賀喜不信,請柬遞給她,“麥港督親筆,上有他印鑒.” 此人面孔方正,一身正氣,雖穿便裝,猶有氣勢. 不擔心他騙,賀喜象征性看一眼請柬,又合上,不應反問,“能告訴我有哪些人會去?” 他道,“我知道的,有鐘大師和徐大師,還有郝大師...” “好,我會過去.” 對方怔愣. 來之前,他已經做好請不動賀喜的準備,畢竟在請前面幾位大師時,他們也多有不愿,如果邀請人不是港督,只怕他們會當場翻臉. 也能理解,同時請數個名聲在外的大師,某種層面上也是對他們抱有懷疑. 對術士來講,無疑是種羞辱. 相較之下,賀喜是應邀最干脆的一個. 港督府位于中環上亞厘畢道,建成百年,歷任港督皆住此地,由英女王委任,兼任港地三軍司令,主持港地的行政,立法,權利頂天. 現任港督麥加浩,來港上任時間不長,卻時常聽見港府內有怪異聲音.有時是腳步聲,有時嬉鬧聲,甚至還有悠揚的琴弦聲. 初時,他以為自己健康狀況出了問題,可體檢報告出來,并未見到任何器質性病變,醫生講他過度勞累,睡眠不佳導致出現幻覺. 很快,他回英國公干,換地方之后,夜間酣眠,再聽不見任何聲音. 聽港府老人講只怕是風水出問題,甚至是鬧鬼.入鄉隨俗的道理,麥加浩懂得,所以才生出請大師的念頭. 賀喜幾轉巴士才抵達港府,報上名.警衛不敢因她年紀小而怠慢,忙領她進去. 麥加浩一如電臺新聞播報,金發碧眼,額高鼻挺,神采奕奕,講話帶笑. 只是他來港不久,白話生澀,間或夾雜幾句英文. “賀大師,早聽講你名號.”麥加浩朝賀喜豎拇指,又開個無傷大雅玩笑,“百聞不如一見,原來是靚女.” 賀喜笑彎眼,和他握手. 已經有兩位大師在,相互之間分別點頭致意. 未幾時,郝國強帶兩個徒弟姍姍來遲. 以往詹大師在世,本埠人提及名氣在外的幾位大師,首推詹大師,同樣擅長相風水,郝大師名氣始終靠后.現在詹大師與世長辭,郝大師當仁不讓成港地首屈一指風水師. 名氣大,架子隨之也大.好在麥港督還不大懂這些排場,面上帶笑,仍舊歡迎. 其他幾位大師神色各異,也有直接沉了臉來表達不滿. 賀喜也總算見到郝國強,他獨眼,瘦削,面皮干枯如老樹,穿著與常人無異,只是手腕上金勞有些晃眼. 幾位大師中,賀喜年齡最小,太過惹人注意,郝國強第一個向她看來,先開口,“賀天罡契女?” 或許郝國強本人還不知,他講話自帶三分傲慢,三分輕視,還有一分沾沾自喜. 賀喜裝聽不見,怠懶理會. 郝國強干瞪眼,被拂了面子,心里窩火,暗道不識好歹小囡! 等人到齊,麥港督才開口,詢問他們從哪里看. 徐大師性直,講話也直,“若是可以,我們分開看,最后各自講有異常的地方.” 話至此,他別有深意,“以免有渾水摸魚.” 賀喜暗撫掌,為徐大師爽快喝彩. 分開行動,賀喜自己里外閑逛,逗花弄草,碰到靈物,再吸點靈氣. 以往,有術士評判,講港府是港地龍脈所在,筆架山直透尖沙咀,是為主龍,飛鵝山經鯉魚門直達港口,是為護龍,雙龍出海,在港府匯合,可謂風水之最. 因為華人墳場斗法,賀喜因禍得福,汲取神靈贈送的靈氣,猛增數十年修為,看東西格外清晰,港督府內一草一木在她眼中自帶色彩. 眾觀港府上空,紫金之氣盤繞,唯有一處不對勁. 正打算上樓,巧遇麥加浩,身后始終不離警衛.出于紳士禮,他主動陪同賀喜觀看. “麥港督,方便帶我去您房間看看?” “當然可以.”麥加浩領前幾步,帶賀喜去他臥房. 臥房極大,起居室和書房連在一起,最里面才是臥室. 麥加浩手指屋頂,“幾乎每晚都能聽見有人在走路.” 賀喜仰頭看,不由詢問,“樓上查看過嗎?” “我聽見腳步聲的當晚,就搖鈴喊警衛,沖上去開門,沒有人影,只有上任港督留下的幾件東西.” 講話間,又帶賀喜上三樓,警衛先把屋門打開,進去巡查沒問題之后,麥加浩才進. 此時也有其他大師過來. 郝國強四下掃一眼,先開口,“屋內久不不住人,難免犯煞,堆砌太多舊物,容易引來不干凈東西匯聚,麥港督最好讓家仆每日開窗通風,上位港督遺留的舊物也要搬出去.” 其他幾位大師連番附和,有多少本事,他們自己清楚,盡早講看法,以免之后出丑. 唯有徐大師不贊同,“講來講去,還是沒講到點上,郝大師是看出問題到底出在哪里了?” 郝國強不答反問,“徐大師有何高見?” 哪知徐大師卻攤手,“我就是不知,才問你嘛.” 賀喜想笑,莫名喜歡徐大師脾氣.幾位大師里,他名聲最小,也最臭.聽講時常自砸招牌,直接向福主講明他解決不了問題,惹得福主給報酬時極不情愿. 但凡他故作高深莫測,指鹿為馬,昧良心隨便亂講點,名聲也不會比其他幾位差. “郝大師,別藏著掖著了,快給我們講講到底哪有問題.”徐大師摸著肚皮,笑意岑岑,好似看不出郝國強臉黑. 郝國強語塞,余下的一只眼直打轉,最后將視線落在賀喜身上,“賀大師還沒講,哪有我講話份,聽講賀大師是有真本事的人.” 賀喜沒理他,徑自在上任港督遺留的物件里翻找,最后從靠墻的瓷器花瓶里抽出一卷畫. 笑瞇瞇道,“麥港督,我把你樓上鄰居帶走可好?” 麥加浩回神,不由瞪大了眼,“你的意思是,他,他們在這里?” “鬼?” 入鄉隨俗,番佬對鬼這個詞一點不陌生. 郝大師一把抓過賀喜手中的畫,打開看,竟然是副仕女圖. 只需一眼,郝大師便篤定道,“這幅畫是贗品.” 又居高臨下俯視賀喜一眼,“賀大師有無常識?就算是鬼,也不會藏在贗品中.” 其他幾位大師面色如常,心里卻驚詫,尋常rou眼凡胎很難辨真假,這郝大師到底修為有多高了? 賀喜總算接他話,“我也沒講麥港督鄰居是鬼啊.” 郝大師神色幾變. 賀喜拿過畫卷,又問麥加浩,“港督,我能不能帶回去?” 她臉帶笑,又會賣乖賣巧,麥加浩不過略猶豫,就應了下來. 搭乘巴士回家,賀喜寶貝一樣撫摸手里畫卷,依稀能聽見里面嬉鬧聲. *** ☆、第30章 郝國強之所以篤定仕女圖是贗品,無非是因為他在高家宅院看到一模一樣的畫作,高家家主十五萬港幣拍賣得來,有專人鑒定過是真跡. 既然已經有了真跡,港督府的那幅絕對不可能再是真. 可郝國強又十分不解. 既然是贗品,賀天罡那契女又怎么會講要把麥港督的鄰居帶走? 莫非,港督府的才是真跡?高家十五萬買到的卻是個贗品? 他徒弟也百思不得其解,小聲問,“師父,那小囡...她帶鬼魂回去是想作什么法?” ”還講畫中藏的不是鬼,我看分明就是!” 郝國強陷入沉思,并不言語. 回到家,賀喜進屋就把仕女圖放出來,長鋪在床上,蹲趴在床沿托腮癡看. 旁人眼中難辨真假的畫作,在她眼中鮮活異常,依稀可見畫上仕女在畫間臨水嬉鬧,撥弦作樂. 畫中場景,賀喜再熟悉不過,畫的是建康城,作畫的人是她師父文慎. 千年前,上巳節郊外,貴族小姐結伴而出,臨溪宴飲,水邊采蘭,文人雅士撫琴作畫,吟詩作對.彼時她隨文慎游歷至此,這幕場景便被文慎留在了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