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零五爛瓷片
烈陽似一只猙獰巨眼,赤色瞳孔熊熊灼燒。滿園翠綠早已燒的痛到打卷。 庭院里悄無聲息,瓦片上籠罩著灼亮到刺眼的燦爛死氣。呼吸間,每一下的吞吐都好像在往肺腑中咽下焰火。 除了忽遠忽近的凄厲蟬鳴,屋內異常靜謐。 . 倏然間。 血泊中的手指略微動了動。 男人仰躺在地。許久后,胸口漸漸有了起伏。 連夏閉眼不動,只cao縱手指在附近尋找。這一點的簡單動作對于如今的他來說也是困難重重。 但他很有耐心。 就像以往那無數次的絕處逢生一樣,他真的幸運的夠到一件外衫。摸出一只瓷葫蘆,男人將其緊緊握在掌間。 他艱難地揚起手來。 掌心朝下,男人將手重重一拍。 “啪啦”一聲。白瓷四散飛濺,棕黑藥丸跌了滿地。 骨節分明的大手卻無力地蓋住那攤糟爛瓷片,連夏閉眼急促呼吸。掌下,早有幾塊鋒利白瓷深深刺入皮rou,厚實手心被碎瓷割成四分五裂。 鮮血從指縫間汩汩洇出。 男人仍沒有動。待又緩了緩,他終于攢出一點力氣挪動手指,摸了一顆藥丸囫圇吞下。 幾次磕磕絆絆的調息之后,他睜開眼。 一方投射來的燦亮日光映在他深邃側臉,更顯得面容蒼白,透明似紙。但連夏神色如常,黑瞳深潭般平靜無波。 周遭血氣被暑熱蒸騰開來,異常難聞,渾濁空氣稠密到似能流動。只他冷的像一塊死掉的石頭。 其實這種事對他來說根本算不得什么。 像今日一般瀕死的感覺他已經很熟悉了,連夏自己都數不清他究竟瀕死過多少回。 而比這還糟糕的情形他也遇到過。反正每次,他都能找到辦法死里逃生。要么是以萬條人命煉出的丹藥,要么是從華衍那里騙來的千年太歲… 要不就是硬抗。他咬牙逼自己一定醒過來。 連夏不恨命運不相信命運。他也不相信世上有神,因為他曾兩次對神許愿。 他幾乎什么也不信。 唯一堅信的是,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死。 …… 歇過之后,勉強恢復些體力。男人在胸口為自己點住xue止血。 這下終于能坐起來了。 前一陣子,他依仗著內力硬撐蠱毒度過了好些天,這具軀體因此被侵蝕得相當虛弱。而這些時日,他又沉溺情欲怠于練功,內力更是再度倒退不少。 仰首靠墻,男人吃力地喘息一陣,揉了揉眉心。 他開始凝神屏氣,調息入定。 在廣袤又平靜的腦海中,連夏隱約回想起一些很久之前的事。 那時的他年紀尚小毫無內力,人還長得骨瘦如柴。因為常年吃不飽,他瘦弱的一陣風就能將骨頭吹散。 他混入穹玉山莊當雜役,暗自謀劃怎樣接近藏書閣。之后精心使了幾個小計謀,他被順利提為外門弟子。 但有個吹毛求疵的死老頭總愛找死地揪著他耳朵念叨:“三日不修習,筋骨如銹刀。十日不練功,回家當草包——你看看你這胳膊,我輕輕一掰就能斷!你是想滾回家當草包嗎!” 幼時,他不過偷偷比劃下父親珍藏的長劍就被摁住屁股打到皮開rou綻。就連最疼他的母親也沉默地袖手旁觀。 在離開那座村莊之前,他只會自己靠聽來的江湖傳說而在腦子里編造出的三腳貓功夫。 他一直相信自己是個習武天才,夢想成為絕世高手,自創武功開宗立派流傳千古??涩F實是,他沒有任何機會能接觸到一招半式。 之后,他誤打誤撞地從死老頭手里摸索到一點點習武法門。 其實那個時候他早已改變心態,他不再夢想那些。連夏原本是沖著找東西去的穹玉山莊。但在那里,他修習到人生中第一部像樣的功法:金剛不壞。 連夏默默心想。 雖然那個死老頭很討厭,但他說的確實對。 今日輸在那個蠢貨手里已經給自己敲響警鐘了。不能光貪戀舒服。再偷懶,他就連普通人都不如。 …… 可幾個小周天過去后,許久不見的疼痛隱隱升起。 四肢百骸處,一陣強過一陣蟻噬般細密的刺痛順著經脈瘋狂爬竄。漸漸,痛楚匯集成江,又如浪潮般鋪天蓋地,狂烈地吞襲一切。 男人擱在膝上的手開始發抖,劍眉不自覺蹙深。 忽的,肺腑間卻有一陣滅頂劇痛襲來! 連夏猛地睜開眼。他張嘴,哇地直直嘔出一大口血! 這一口鮮血吐出后便怎么收也收不住了。他崩潰地彎下腰去,血像一條最是鮮艷明媚的猩紅彩緞,止不住地從口中冒著熱氣嘩嘩潑灑。 很快,他感覺人中滾熱眼眶也滾熱。耳孔更是嗡嗡轟鳴地什么也聽不見聽不清。 眼前因為過載的疼痛而漆黑一片,他很久沒有這樣嚴重過。連夏當機立斷,顫抖著又摸索一顆藥丸抵去舌根。 為了吃藥,他差點把手指也塞進喉嚨,恨不得將食道捅爛。他費了很大力氣才把藥強行服下將血止住。 還未來得及喘口氣。他發現,血雖然停了,痛卻沒有。 . 連夏先是跪了下去,不住拿頭往地上亂撞。接著,他開始不自覺胡亂抓撓自己頭皮,妄圖徒手將自己腦殼撕開。 ——還好他如今功力大減。不然他是真的可以做到的。 因為劇痛,連夏的理智有些混亂起來。一時間思緒紛飛,各種奇奇怪怪的念頭全都涌了上來。 他茫然地想:以前不覺得?,F在才發現怎么這樣難捱。 他之前都是怎么忍受過來的? 一會兒又虛弱地撞頭,胡思亂想著等他好了,一定要把這筆賬好好算回來。 不過他得先想想該算在誰頭上好… 是那個蠢貨,還是那個賤女人? 當初解完毒,他怎么莫名其妙地不舍得殺她…?留了這樣一個禍害在身邊。 . 也許是因為好久沒再犯,他一時竟有些適應不了。身體似乎承受不住了。但連夏再忍受不了也知道他不能再吃藥。 他已經在短時間內吃了兩粒。吃多了,以后就沒任何辦法。 . …可最終,手指還是哆嗦著爬過去了。 連夏躺在地上,長手長腳蜷縮成一團。 手在碎瓷中隨便抓起一把。他閉著眼,看不也看地將掌心里撈起的一堆東西一股腦全塞進嘴里。 但可惜有些什么東西太大,他怎么咽也咽不下。連夏閉眼胡亂一通大嚼。 他聽見自己滿嘴的牙齒都在咯吱咯吱尖利得響。 嚼了一陣。和著嘴里源源不斷的豐富唾液,他將東西費力吞下。脖頸上的喉結也跟著重重一縮。 接著再度撈起一把,再度往嘴里塞去。 …… 許久后,他清明地睜開眼。 連夏仰躺在地,枕著手懶散望天。他無所謂地拿手背將唇角抹干凈了。 腦子里還在想。 細細回憶一下這些天里。他不僅是奇異的沒怎么痛過,就連性情也根本不對了。 是了。這里面明顯有什么東西在影響他,才讓他變得心慈手軟磨磨唧唧。但還好他及時抽離出來。 等想明白了這一點,他對她□□上的迷戀也在此刻蕩然無存。 他最討厭被人cao控了… 男人摸到了一枚漏網之魚的瓷片。他捏著它,無意識地用指尖反復摩挲它鋒利的邊緣。直至碎片刺進皮rou里。 連夏反應過來,手指重重一捏。 他抬手,將這抹粉色漿糊漫不經心地看了看。 他現在已經改變了主意,他不打算浪費時間休養練功了。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趕緊出門去。 所以。 這次該怎么折磨他倆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