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八正定成
眼看大會在即,各門派都已陸陸續續到達六合鎮。 清早里,叔侄倆同去拜見師父。 飛絮輕翻遮柳陌,落花亂點暗桃溪。 一路賞著春景,司景意興盎然,負手走在前頭神采奕奕。司言卻顯得有些無精打采,耷拉腦袋沉默著跟在身后。 遠遠看到一處桃花開的格外濃艷。司景剛伸手要指給侄子,轉頭卻見對方一臉的消沉。司景不解道:“這是怎么了?一點精神也沒有。是昨夜睡得不好?” 司言不吭聲。停了停,他低聲道:“不是。沒怎么?!?/br> 見他沉郁的樣子,司景心想看來孩子大了,是有自己的心思了。大人此時可不便插手,恐怕一個不好就適得其反。因此,他也不欲再問。 沉吟片刻,司景又笑著換了個話題:“昨天還沒來得及問。小七,家里怎么樣了?你祖母她可還好?” 司言勉強打起精神:“嗯,老祖宗很好,家里也一切都好。只是,小叔還是找個機會回去一趟吧。因為你沒有回家,過年祭祖的時候老祖宗已經發話,說你今年要么馬上帶個叔母回去,要么立馬辭官回家,不然她就把你從祖籍里除名了。年后,她又囑我娘為你相看了幾個人家,說就等你回去定下了。俗話說先成家后立業,小叔,你確實也該給我找個叔母了?!?/br> 司景微微嘆息,心道自己如今這情況還娶什么妻。剛嫁過來就守寡,豈不是禍害人家一輩子。 但他的情況是萬萬不能和家里人說的。 他面上佯作惱怒,氣哼哼道:“行啊你小子,毛還沒長牢倒反過來教訓起你叔叔了。我看我要先給你娘去信,先把你自己的親事定下好了!” 司言強笑道:“我定什么親事。我又沒有意中人?!?/br> 司景了然地大笑:“真沒有還是假沒有?你叔叔看著好像卻不是這樣???” “…小叔莫要打趣我了…” 正說著,卻聽那邊有人在爭論什么。 路邊有兩個人。其中一九尺壯漢赤膊單手拎著老大的鐵錘,一翩翩公子持一鐵扇冷天扇風附庸風雅。壯漢說:“我若是一擲,前面屋子的橫梁怕不是也要被鑿進地基里。還是鐵錘最厲害?!绷硪蝗藙t說:“鐵錘雖重,卻稍笨重些。弟弟卻覺得,唯有鐵扇靈活百變無人可抵?!?/br>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嗆了起來。吵的你來我往卻又不見真刀實槍的打起來。 司景本就是熱心腸,二十多年以來他最好的就是多管閑事。司景在旁聽了聽,覺得這兩人爭的甚是有趣,忍不住上前插一句:“兩位兄臺,不知可否聽我一言?” 兩人詫異地看過來。 司景起興了也不客氣,對二人侃侃而談起來:“兩位其實不必爭吵。依在下之見,這鐵錘嘛易攻,這扇子易守。要是真斗起來,鐵錘一擲,那必是先占上風;扇子雖不起眼,卻不容小覷。鐵錘大開大合難以近身,可若是得以近身,那便是扇子后來居上。畢竟扇子可劈可砍可刺可割、可擊可打可遮可擋,而且扇子還不費力氣?!?/br> “…所以說,倘若真斗起來,耗時久多半是扇子勝。若想贏扇子,那鐵錘必須幾招內拿下…不過,我倒是有一法子??私砝p斗。兩位兄臺若是感興趣,我愿與諸位一并分享?!?/br> 拎鐵錘的不悅:“什么叫扇子后來居上?” 持扇子的抱一抱拳:“呵呵,我們兄弟二人只是在隨便聊聊而已。爭吵慣了,天天都是如此,也并不是真要斗個你死我活。不過,敢問這位兄臺,您師從哪門哪派?” 司景不愿被人發現自己的身份,因此也并未摘下兜帽,只是笑道:“我無門無派,只是個過路的普通人?!?/br> 持扇子的臉色不變:“原來如此。武林大會開幕在即,想來閣下是來觀武的了?!?/br> 兩人又交流幾句,拿鐵扇的人絕口不提司景方才所說分享“克制近身纏斗”之事。司景并不以為意,只當對方不好意思。 二人道別后,才走幾步,卻聽得那拎錘大漢大聲道:“嗤。一個弱不禁風腳步虛浮的弱秀才倒還來指點爺爺我了,怕不是拎起來還沒有我錘子重…” 持鐵扇的道:“哎!二哥你小點聲…”雖嘴上這么勸阻,此人卻也跟著一起嬉笑起來。 司景停住腳。司言當即拔出劍來,他回身要上,卻被司景一把攔住了。 司景無聲地搖搖頭。司言卻反手壓住他,冷著臉怒道:“這兩頭蠢驢一點也不知天高地厚!最后一任的武林盟主也是他們能拿來嚼舌的?小叔,他們根本都不知道你是誰!當年您聲威天下名震江湖時這兩個還不知道在哪玩泥巴呢!你讓我去!我非給他倆點顏色瞧瞧!” 當年…哪還有什么當年。 一陣陣酸澀涌來,司景心中痛苦難當。 現在,他不過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廢人罷了。連活多久都是個問題,那還敢提什么當年呢… 想著想著心中更是絞痛不已。但看著氣憤的侄子,司景壓下心中一切痛楚,面上仍是笑:“你當小叔真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嗎?不喜歡我的人多了去了,你還能挨個去和人打呀?…好啦傻小子,快走吧,師父還等著呢?!?/br> 司言只得悻悻插回劍,轉頭狠狠瞪了那兩人一眼。 前頭的司景則拉緊兜帽。他低頭藏住臉,匆匆快步走開。 … . 唐北川和羅懷領罰完畢。兩人相攜著灰頭土臉地往回走。 羅懷小心攙著對方:“師兄,還要不要用早飯???” 唐北川疼得渾身哆嗦。他扶著腰重重地啐了一聲:“用啥用,回屋!” 原本他計劃的很好。 他們先在外面隨便轉悠,管他什么梧桐鎮桃花鎮的,反正來回溜達就是了,師姐也分辨不出路的不同。等武林大會最后幾天,他再告訴宋臨天怎么走。等再趕往六合山,比武也必定結束了。這樣他既不用看到司言也能跟師父有個交待,一舉兩得豈不美哉。 可沒成想,他們在梧桐鎮的第二天就迎面撞上了與穹玉山莊同來的師父。 這下好了,師父領著他們一起來了六合鎮。宋臨天察覺出地圖不對,但當著外人面也不好發作。等到了地方,師父和徐莊主前腳離開,后腳師姐馬上就按照門規懲罰幾人。 最后別說唐北川了,連羅懷都沒逃過。他被劍鞘抽了十好幾下,連帶著還罰了一個時辰的馬步。 當然,宋臨天也沒有放過自己。她現在也還獨自呆在屋子里,頂著磚頭跪著。 兩人回屋歇了會。唐北川趴在條凳上直哼哼,羅懷給他的背上藥。 這時,宋臨天來了。 要說師姐不愧是師姐。雖然受的懲罰最重,但走路照舊是四平八穩,腰背照舊挺的筆直。 羅懷放下藥瓶乖乖道:“師姐?!?/br> 宋臨天應了聲,走來看向趴在凳子上的唐北川。后者則別扭地將頭撇了過去。 宋臨天問:“怎么樣,傷的重嗎?” 唐北川冷哼一聲。羅懷小聲道:“已經上藥了。但是剛才師兄疼的都站不住了…” 宋臨天認真道:“抱歉,唐師弟。剛才確實是我氣急了。只是眼看司師兄比武在即,你怎樣也不該開這樣的玩笑。若不是正巧遇到了宗主,那恐怕這次我們都無法給司師兄加油助陣了…” 見宋臨天還是口口聲聲的離不開司言,唐北川心里越發委屈。他猛地從凳上蹦起,一瘸一拐地往外去。 羅懷急道:“師兄你要去哪!” 唐北川冷笑道:“我去幫你師姐看看你們神武英明的司大師兄準備得怎樣了!省的你師姐放不下心來,又要用劍抽我撒氣!” 宋臨天起身,難得地有些急切:“阿川,你這是什么意思?我絕沒有拿你撒氣的想法!若是你心有不平,那你大可以將剛才的五十下全還給我,我絕無怨言!” 門外的人卻冷哼一聲,頭也不回地走了。 . 因為難得徐老莊主親自前來,大會特地為穹玉山莊準備了一處上舍。張老宗主及其他各門派掌門便一同住進此座館舍內。 但其他小門小派的就沒這么好的待遇了。尤其一些無門無派的普通人,各人都一同擠在六合鎮的小客棧里。 司景與司言一起來拜見張望安。 司景和師父在屋內敘舊。張望安語中盡是責怪司景不該不聽勸告,獨自犯險告假出來。但司景只是笑,說自己的親侄要比試,他自是不能不來看看的。 張望安嘆息一陣,有些欲言又止。 師父只道與小叔有些話要交談。司言自然不知兩人要商議少陽下一任宗主之事,他對兩人作了一揖便出來了。 卻正巧,在廊下撞到兩個混元門弟子在背后偷襲梁曼。 太初峰與混元門素來不和,這件事江湖人盡皆知。在前些年,連夏四處易容偷師造成的sao亂中,混元門因被燒光了本門秘籍也不再在人前出現了。然而今年不知怎的,混元門竟然來了。 他們雖不參與比試,但早已隱退的門主殷承卻帶著眾弟子前來觀禮。武林大會不能不給逍遙隱仙面子,因此張望安特地命人連夜在館舍騰出地方來供殷承及諸弟子暫住。 梁曼今日剛和掌門從客棧搬來館舍。她提著包袱來,正好碰上兩個混元門的弟子。 兩弟子知曉梁曼是太初峰的人,便起了壞心思。他們有心給她個難堪,便在背后出手,悄悄丟石子去絆她的腳。 梁曼不過才修習月余,自然沒有發覺身后異樣。她當即摔了個跟頭,手里提的一堆東西也滾得滿地。 司言在一旁將這一切看了個明白。 這事與他無關。他心里很清楚。 但不知怎的,腳還是不聽使喚地直直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