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七性為本
梁曼想了一晚,終于想明白司景是怎么回事。 早上行路時,她試探性地指了指遠處:“司公子,您看那是什么?” 司景順著梁曼手指的方向瞇眼望去。他看了又看,最后有些不確定道:“似乎有些眼熟…有點,有點像是穹玉山莊的徐老莊主…奇怪,怎么只他一人卻不見其他人身影呢?” 看著插在地上的木人樁,梁曼默然無語。 好,破案了!原來司景重度近視了! 當年初相遇時,她沒有留意到這些。但印象里他似乎沒這種異常。也許是因為這兩年里天天cao勞政事,秉燭夜讀不好好愛護眼睛的緣故吧… 只是如今這個時代沒有眼鏡,他這樣在日常生活中可是相當不便了。 一旁的司景還在那碎碎念著手搭涼棚,瞇眼努力分辨這人是誰。梁曼只好道:“司公子,是我看錯了,這只是個木人樁而已?!?/br> 司景這才恍然,笑道:“嗨,瞧我這眼神!我就說嘛。徐老莊主出山時一般都前呼后擁的好些弟子圍著。剛剛司某還在納悶,他今日怎么這樣低調了…” . 到了六合鎮,周圍的俠客濃度rou眼可見的直線升高。 今年的武林大會是由少陽與穹玉山莊共同主辦的,地點選在了這處僅靠船只與外界連通的六合鎮。 六合鎮地貌奇特,一面靠河一面臨山。河是秦州河,山是六合山。六合鎮是個緩坡,六合山釘在六合鎮中央,將六合鎮一分為二,一邊是熙熙攘攘的小鎮,一邊卻是百丈天崖、以及底下一大片未被探索過的原始森林。 而森林另一頭連接的是什么,就沒人知道了。 梁曼猜測,原本的六合鎮應當就是一座山。人們來到山腳下一點點開墾出土地來居住,最后就漸漸演變成如今的小鎮了。 司景告訴兩人,這次武林大會的初試場地就在六合山腳下。初試在山腳,復試在山腰。決戰便在山頂舉行。 梁曼詢問如此舉辦是否有什么用意。司景認真想了想:“或許沒什么用意,只不過山上風景絕好,這樣大家觀戰時也可一覽風景?!?/br> 幾人打算在鎮上逛逛。 司景道:“我還有位熟人要來。兩位要是不急,不如我們在此稍等片刻。他應當隨后就到?!?/br> 尋了處茶攤坐下??粗車鷣韥硗虬绺鳟惖膫b士們,三人于樹蔭下下賞景閑聊。司景與梁曼聊起些武林逸事。 正說得起興,卻聽遠處有人高聲道。 “小叔!” 司景笑:“來的倒挺快?!?/br> 遠處,一清俊少年正快步走來。 此人身材頎長,長手長腳窄腰闊背。少年一身天青色長袍,頭發高束。緊實的腰背處束有銀色護甲,小臂也緊緊箍著一對銀質腕甲。他身后背著一把長劍,看起來是一身利落干脆的俠士打扮。 待梁曼與他視線對上,雙方都愣住了。 這個人,怎么這么眼熟…梁曼想不起來了。 司言怔怔呆住了。 他眼睛望著梁曼,嘴里開了又合,最后匯到嘴邊只吐出了一個字:“你…” 直到司景喊了一聲,他才如夢初醒般走了過來。 梁曼終于回憶起了往事。她馬上把頭轉了回去。 司景笑道:“嘿,你這孩子!真是沒禮貌,怎么能這樣盯著人家姑娘瞧???”司景不過隨口說說,并不以為意。司言卻狼狽地把頭扭開。 司景對云凌道:“這是小侄,是我大哥的孩子。打小跟我最親,跟在我屁股后面長大的。云兄還是第一次見吧?” 司言呆站在一旁不出聲,也不知是在想什么。司景欣喜地拉他過來:“小七,快來見禮!——這位是叔叔的朋友,太初峰掌門云凌云掌門。這位也是叔叔的朋友,梁曼梁姑娘?!?/br> 司言對著云凌拱手,眼睛卻落在梁曼身上:“晚輩司言,見過云掌門。見過,梁姑娘…” 云凌微微頷首:“嗯?!?/br> 梁曼尷尬地摳著板凳,幾不可聞地應了一聲。 司景拉司言在一旁坐下,撫掌大笑道:“你小子可運氣太好了!…知道云掌門是誰嗎?當年,云兄天外一劍擊穿了整座擂臺,驚得大家下巴都掉了。誰知事后一問,他壓根就沒習過劍法,甚至連那把劍都是在臺下隨手找人借的呢?!?/br> 司言一點反應都沒有,他一句都沒聽進去。 他坐在那里,眼睛直勾勾越過叔叔的頭頂,盯著云凌旁邊那個低著頭的人。 司景并沒有察覺這些,反而邊拍司言背,邊和云凌自豪地夸耀:“我這個小侄打小就聰明,有天賦!他五歲時就被我師父收入門下,我師叔都夸他是練武奇才呢!…今年我們少陽就由他來出陣。云兄,你看他怎么樣?” 說實在的,光這么用眼睛干看能看出什么東西?但云凌卻聽從司景的話,認真地上下審視司言,沉吟著點頭:“很好?!?/br> 一旁被盯得頭皮發麻的梁曼實在坐不住了。她“唰”地站起來:“掌門,我去看看今晚咱們住哪。諸位慢聊?!?/br> 司言的眼睛也跟著人影移去。 眼見對方轉過彎就沒了,他倏地站起,身后的劍卻將凳子帶倒了?!斑燕ァ币宦?,周圍人都驚地往這邊看。 見大家都詫異地望著自己,司言趕忙扶起板凳重新坐下。他躊躇了一陣,訕訕道:“那個…小叔,我想起還有些事…” 司景和云凌夸他夸地正歡。被打斷后,司景嘆口氣:“這么大的人了,怎么還這么冒失呀…好了。既然有事,你便去吧?!?/br> 看著侄子慌不擇路的背影,司景無奈道:“唉…云兄,你莫要見怪。我這個侄子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前年發了一次失心瘋,到處找人看也沒看好。最后找了觀里的人說,怕是被什么東西纏上了…雖然后來好了,但仍然時不時和掉了魂似的。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 聽著梁曼在堂內與掌柜說話的聲音,司言一時有些五味雜陳。 不知不覺,竟過去了這么久… 當時鬧得那么大。自己還被小叔綁著拎回祖宅,扒光衣服跪在祠堂插了滿頭公雞毛潑了三天黑狗血…后來,他都不抱希望了。 這次的比武他原本也不想參加。但沒想到兜兜轉轉的,最后竟然在這里遇到了她。 這是不是說明…也許,還是有緣分的? 司言微微松了口氣,嘴角不自禁勾起。但馬上他又皺緊眉頭。 可是該怎么和她開口? 他苦苦思索著。 不如這樣倚在墻上。一等她經過就從身后冷笑:“好啊,可算找到你了!” …不行不行!司言迅速否定。 這太兇了。她脾氣那么急,怕不是又要當場和我嗆起來。不能再吵了! 那不如就溫柔一點,姿態放低一些。從后面拉住她:“你怎么就自己走了呢?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好久…” …這樣好像還湊合。 司言抱臂托著下巴,臉上有些游移不定。 但是,她不會一把把我的手甩開,然后翻個白眼轉身就走吧?怎么想都覺得確實是她能做出的事… 想了半天也沒想好合適的方式,可那個人已經出來了。 看到了對方,司言腦子一片空白。來不及思考身體已經先一步做出了反應。 他飛踢上墻,當空翻身一躍,落下時正好攔住了梁曼的去路。司言來不及平息喘息,他結結巴巴道:“先,先別走!” 梁曼被嚇了一跳。她往左右看了看,愣是沒搞明白這人是從哪冒出來的。 見對方疑惑地看向自己,司言越發語無倫次了。這一瞬間,所學過的所有知識都在腦子里過了個遍,憋了好久卻愣是沒想出該說什么。最后竟莫名其妙地蹦出了這么一句:“你在我臉上寫的字,真的好難擦…” 說著說著,自己卻莫名臉紅了。 梁曼呆了一下。她反應半天,只能點頭道:“啊…抱歉?!闭f完轉身就走。 不不不…不對!事情的展開不該是這樣! 司言反應了兩秒,迅速又追上去:“不不不用抱歉!為什么要抱歉,該抱歉的是我…!其實,其實我后來去官府了!但是我找不到你我小叔不搭理還以為我腦子壞了他還把我…” 梁曼停住了腳,她臉上的表情開始復雜起來。 司言見對方停下了步伐,暗地松了口氣。 “其實,今年我…”他的耳朵根生起了一絲不易被察覺的淡紅。猶豫一陣,司言鄭重道,“咳。那個,你如今是太初峰門下弟子了么?那今年的七月初,你也會在太初峰么?聽說你們不能輕易下山…那到時候,我可以告假…” 梁曼默默嘆了口氣。她輕聲道:“司公子?!?/br> 對方挺直腰板:“是!” 梁曼慢慢道:“抱歉,司公子。那次的事只是個意外,完完全全與你沒有任何關系。什么報官什么,也都是氣話而已,你不必當真?!笨吹剿狙阅樕现饾u怔愣,她停了停,繼續道,“既然是意外,那你也不必介懷。只是抱歉,讓你受委屈了?!?/br> 司言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他站在那里,喃喃道:“哦,是意外…” 梁曼扭過頭,她不想去看少年臉上的落寞。她快走了兩步,對方并沒有跟上。 身后有人輕聲問:“那…七月…” 梁曼沒有繼續聽。她低頭走遠了。 … 司景裹緊袍子嘆口氣:“今年的春天,怎么這么冷…” 放下茶杯,他怔怔地看向遠處。 那邊,一群不知哪門哪派的年輕少俠們正嬉笑著。每張少年的臉上都寫著一副意氣風發神采飛揚的不羈模樣。 “那個傻小子,”司景輕聲說,“還指望他能早日把少陽頂起來。也不知道,他什么時候才能長大呢…” 云凌呷著茶:“怎么樣了?!?/br> 司景問:“什么?” 云凌指了指他藏在桌下一直微微發抖的手。 司景笑道:“云兄看出來了啊…”他搖搖頭,自嘲道,“天氣暖和時還好些,天一冷就不行。眼睛也模糊的厲害?!?/br> 他嘆口氣:“其實,這些日子已經好了不少了,畢竟到春天了嘛。只是…” 司景展開手掌,望著自己手心的紋路。手指不自覺地反復摩挲掌心的那條短線,他低聲說:“只是,大夫說,怕是也挨不了幾年了?!?/br> 云凌臉上依舊平靜如初,沒有絲毫的情緒波瀾。 看著他沒有表情的樣子,司景嘆口氣,但心里莫名地輕松一些。其實,他最怕的就是看到別人可憐的眼光了。每次一看到大夫望向他的那憐憫的眼神,他心里就很難受,覺得真不如直接死了的好。 他故作無奈地搖搖頭,輕笑道:“云兄你也太冷漠了!咱倆可是最鐵的兄弟呀。怎么,難道你就沒有什么想說的嗎?” 云凌撂下茶盞。起身。 “等你死了,我會替你完成該做的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