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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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單薄的身影,輕輕抖動了起來,亦如既往,顫抖不休。這是那人正在受的苦,亦是他的。奕延用指腹輕輕滑過那干裂的唇瓣,像是撫摸鮮花,像是輕觸蝶翼。隨后,他俯下了身,把那抖個不休的軀體,擁在了懷中。用手輕輕拍打這對方的脊背,用撫慰,一寸寸抹消那可怕的顫抖。 漸漸的,他在他懷中安靜了下來。微啟的唇中,溢出一聲輕嘆…… 溫熱的鼻息噴在了奕延頭頂,他睜開了雙眼。不知何時,那匹花白大馬走到了他身邊,正親昵的用鼻子拱他的發髻,似乎察覺了主人的不安。 奕延伸出手,輕輕拍了拍馬頭。這馬,其實是有名字的,叫逐日。乃是主公一時興起,取來的。黑馬叫追影,白馬就要叫逐日,像是某種親昵的玩笑一般。 可是奕延,從不這么叫。他追逐那輪旭日,已經太久太久,似乎多說一句,就會露出破綻。 目光輕移,奕延看著四周休憩的兵士。他沒有被主公拋棄,沒有被他折損,被他貶低。如此重要的任務,仍舊交在了他手中。這已經比那最絕望的念想,要好上無數了。 他對主公,還有用處。只要有著一條,他就尚有一絲希望。卑微可憐,卻不會消弭的奢望。 他會把勝利帶回的。一如既往。 溫柔的撫摸著馬鬃,奕延再次閉上了眼睛。 隔日,祁縣告急。被之前陽邑之戰嚇破了膽子,不到一個時辰,匈奴大軍便折返救援。未曾想,一支奇兵出現在大軍后方,燒了糧草行營,又與敵軍合兵,前后夾擊。 在折了三千多人馬之后,主帥終于抵擋不住,撤回了祁縣。被包圍一年之久的晉陽,終于擊退了敵兵。 告捷的文書,由快馬送去了洛陽。 ※ 洛陽城中,如今也是暑氣正盛。然而比酷暑更加難熬的,是前線的戰事。 青州王彌造反,加入了偽帝大軍,與大將茍晞在新野展開激戰。暴虐驕橫,有白起之稱的茍晞,這次卻沒能奪到多少好處,襄陽城破,敵軍又推進了一線。 這可比想象的要糟多了。 因為成都王勢大,又是武帝親子,那些不怎么親近朝廷的州郡,又開始動搖,指不定什么時候,就投入了敵方陣營。 這種時候,就連晉陽傳來捷報,也不怎么討人喜歡了。 “晉陽擊退了圍城敵兵,可見匈奴主力,已經不在并州了啊?!彼抉R越面色凝沉,扔下了這句話。 這是個不容否認的事實,也是殿上諸人心知肚明的事情。之前惠帝被殺,也正是因此。若是匈奴進一步陳兵司州,那么洛陽的安全,就更加堪憂了。 “并州要盡快換一個主事之人了?!彪A下,有臣子答道。 司馬越看了眼上座如同木偶一般的小皇帝,輕嘆一聲:“卻是如此,不知諸卿可有人選?” “劉越石當能勝任?!绷⒖逃腥俗嗟?。 劉琨在之前攻打河間王的戰事中,表現極為出色。若不是他策反冀州刺史溫羨,又擊潰豫州刺史劉喬,司馬越也不可能輕輕松松穩定河東局勢,進而直取長安。 然而聞言,司馬越卻搖了搖頭:“如今前線戰事正緊,劉司馬乃是將才,當用在刀刃才行?!?/br> 劉琨確實是個人才,但是此時讓他去并州,似乎有些大材小用。攻打成都王司馬穎才是當務之急。 “或是用溫常侍?他本是太原人士,主持并州大局,當也不差……” 溫羨是高門之后,素有才名,聽聞溫家的幼子溫嶠也在并州為官,派他去倒也不是不行。但是司馬越仍舊沒有點頭。能被人勸的棄官,實在不是什么堅定之人。并州可是洛陽屏障,若是有失,也麻煩的要命。 見司馬越不點頭,又有人道:“劉車騎似也可以?!?/br> 劉弘之前是荊州刺史,當初平定張昌之亂,就是此人主持。不是因為司馬穎作亂,被趕了出來,如今也是流離失所。 司馬越還未點頭,便有人說:“聽聞劉車騎患了急病,怕是不妥?!?/br> 劉弘年歲已長,碰上災病,實在難說。司馬越頓了一下:“他那長子如何?” 劉弘的兒子劉璠也在之前大戰立過功,有些名氣。然而有人卻道:“并州事繁,怕是不宜用新人……” 這是大實話。司馬越皺了皺眉:“難道朝中就無人可用了嗎?!” 一旁有個面容清俊的給事中起身道:“或可用棗常侍?他乃王司空之婿,才藝尤美,可掌一州?!?/br> 這人,乃是王浚安排在朝中的班底。聽到他的話,司馬越倒是心中一動。若是有王浚這個靠山在,派棗嵩前往并州,似乎也是個辦法。只要鮮卑鐵騎去到了并州,剿滅匈奴還不易如反掌? 然而旁人尚未說話,御座上的天子卻突然道:“王司空麾下強將如云,先克鄴城,再克長安。若是能到并州,也是好事一件?!?/br> 擺在座上好看的人偶,突然說起話來,讓司馬越為之一驚。這可不行!王浚本就勢大,怎么又被天子掛在了心上?而且鄴城、長安確實是因鮮卑騎兵參戰,才能輕松攻破。若是王浚投靠了小皇帝,前來攻打自己呢? 寒意立刻涌上,他干咳一聲:“陛下,并州緊要,棗常侍并未傳出什么成績,恐不合適……” 天子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必須有功績嗎?那這次打退匈奴的是誰?不能任他嗎?” “這……”司馬越頓時啞然。這次捷報所示,乃是上黨太守梁子熙助晉陽守軍打退了圍兵??墒橇鹤游醭錾砥狡??怎么能如此輕易就升任刺史呢? 見司馬越不答,小皇帝沉吟了一下:“要不就喚那人入洛陽陛見吧,若是堪用,也可以省去不少事情?!?/br> 這可是天子金口。在血日之兆后,司馬越就暫時收斂了氣焰,表現出一副謙恭姿態。如今天子有令,實在不好直接駁回。 只是猶豫片刻,司馬越便拱手道:“陛下言之有理。臣這就招梁子熙入洛?!?/br> 人可以招來,但是究竟如何安置,還是他說了算。并州的事情也不能再拖了,還是趁早決定刺史人選才好。 第187章 雖然擊退了圍城的匈奴大軍, 但是并州的危機并沒有徹底消弭。敵軍龜縮在祁縣, 距離晉陽也不過是半日路程。因此不論是奕延還是令狐況, 都沒有放松警惕,下一步就變成了他們圍困孤城,截斷糧草, 打退援兵,直至匈奴人放棄祁縣,真正撤兵。 這任務可不算容易。不過晉陽解圍,又有陽邑在手,生存通道算是徹底辟開。物資開始流通, 向著晉陽發去。 經過一季的休整, 上黨又是豐收。除了用于收容流民, 開墾荒田的儲備以外,還向陽邑和晉陽運送了不少東西。葛洪也抓緊時間搶種了一批大豆, 能不能有收成, 只能靠天。不過今冬的墾荒總算有了著落, 比當初被人圍困時, 要好上太多。 有戰事牽制,整個上黨也忙碌了起來??墒钦l也未曾想到,一紙詔書就這么突兀的落在了案頭。 恭恭敬敬接了圣旨,又安置好了使臣,梁峰和幾位幕僚相對無言。這時候招他入京,朝中諸公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不過是一郡太守,入京又能如何? 沉默片刻,崔稷低聲道:“府君,這可是天子之命……” 不是來自太尉司馬越,而是當今天子的圣旨。只是這一點,就讓人無法推脫。身為晉臣,怎可視王命于無物? “洛陽城中,如今是天子說了算嗎?”段欽面色不怎么好看,“天子下詔,本就古怪。只是一個晉陽突圍,何必興師動眾?難道朝中,要對并州另行安排?” 段欽的話是難聽,但是道理不差。如果只是表彰功勛,派人賜賞就行,何必煩勞天子下詔?而司馬越又怎么容忍小皇帝執掌朝政?就算因為成都王作亂有所收斂,他也不會放權給當今天子。那么這道詔令,對于梁峰和上黨而言,又意味著什么? 梁峰眼簾微垂,反問道:“就算古怪又如何,我能不奉召嗎?” 段欽立刻閉上了嘴。當然不能。歸根結底,主公都不過是一郡太守,若是不想舉兵造反,或是興起投靠成都王的念頭,洛陽對于他來說就是正朔所在。天子之命,如何推拒? 崔稷倒是沒有那么緊張:“此行也許是個轉機。如今府君與太原王氏不睦,上黨的處境便尷尬起來??偛荒芤恢惫聭遗c外。既然無法依靠王氏,就要盡可能向洛陽靠攏?!?/br> 朝廷能靠得住嗎?自然不能??墒锹尻柍侵胁恢褂刑熳?,更有司馬越居中執掌朝政。這話里話外的意思分明,是要讓他向司馬越投誠。 梁峰是見過司馬騰的,相當清楚對方的驕縱愚蠢。身為司馬騰的親兄,一手挑起了兩場大仗,害得先帝暴斃,天下大亂的家伙,是個值得投效的家伙嗎? 這個問題,根本就不用問出口。 然而這卻是他如今為數不多的選擇。 段欽眉峰緊皺:“可是主公大病初愈,前往洛陽,萬一再傷了身體可如何是好?” 沉吟片刻,梁峰終究還是搖了搖頭:“我一人留在上黨,能讓局面變得更好嗎?公喬所言,這也未嘗不是個辦法?!?/br> 多了一個王浚這樣的敵人,局面已經大大不同。若是此刻還端著架子,莫說司馬越的看法,只是有人在背后使壞,就相當要命。他又不是劉淵,也沒扯起反旗的打算。不論是安置百姓,還是調兵遣將,終歸還是要以朝廷的名義進行。就上黨這不到兩萬的人馬,還能如何呢? 只要這點不改,他就該聽令行事。就像當初再怎么厭煩司馬騰,還是要表面上過得去才行。更何況天子詔書,也要弄清楚才行。若真是天子之意,事情恐怕也沒那么簡單。 “對了,之前李助教推算,七月還有一次日食。這時進京,也未必不是破局之法?!绷悍逵盅a了一句。 如今已經是六月中旬了,加上路上的日程,到洛陽后不久,就會碰上日食。每次發生日食,最先背鍋的,就是三公。因此就算對自己再怎么有意見,司馬越也不能在日食發生時,對他下手。所以此時進京,安全系數還是相當有保障的。至于正旦那次日食,完全可以推給匈奴,畢竟“掩主”之事確確實實發生了,而他如有天助奪下城池,克的可不是大晉的天子。 這下,就算是段欽也說不出什么了。長嘆一聲,他道:“此次進京,一定要帶上臣僚。局勢復雜,主公可不能再獨自行事了?!?/br> “這個自然?!绷悍宓?,“就由公喬隨我前去吧?!?/br> 崔稷畢竟是崔大儒之孫,對于世家和朝政也更加了解。而段欽還要留在上黨主持公務,輕易不能離開。 這點段欽倒是不反對,又道:“可要招奕將軍歸來?” “不必!”話一出口,似乎覺得自己回答太快,梁峰又補道,“太原局勢不穩,戰事要緊。我只帶些隨從即可。來往陘道都在我們手中,洛陽又無內亂,帶的兵多了,不免惹人忌憚?!?/br> 而且說白了,帶多少人去都沒有用處。這可不是尋常出游,而是深入一個帝國的核心地帶。是帶上幾百幾千兵就能逃得出來的嗎?低調一些,反倒更好。 崔稷也道:“府君所言甚是。奕都尉容貌畢竟不似晉人,帶去反倒不妥?!?/br> 司馬越可是自詡名士派頭,若是見主公親衛乃是羯胡,還不知如何作想。護衛的人選,也要仔細考量才行。 聽梁峰如此說,段欽也不再多言:“主公此行務必小心,身體為要?!?/br> 梁峰壓住了又開始微微顫抖的手臂,笑道:“思若放心?!?/br> 因為有詔令,梁峰也沒再上黨多停。從這里前往洛陽,最近的道路就是太行陘,一行人自然順著官道而行,前往高都。 “只是兩年時間,官道就通暢了不少?!绷悍迦缃窨蓻]法騎馬,只能乘車。崔稷也陪在車中,不時向外看去。 “每次來了俘虜,都先修道路??倸w是好過當日?!边@條路可是梁峰最放在心上的,怎能輕忽?如今路面堅實了不少,還鋪了層砂石,就算下雨也不會沖刷的太過泥濘。加上減震的馬車,行走起來就輕松多了。 “聽說兩條陘道也加固不少?”崔稷又道。 “陘道之間新增了關隘,又修建了幾座兵寨,只要派兵駐守,當能萬夫莫開?!边@也是梁峰籌備依舊的項目,如今吳陵已經搬到了壺關守城,兩陘徹底由梁府人馬照看,可謂費盡了心思。 “這些,方才是府君根基。當牢牢在手才是?!贝摒⒌?。 這還是他第一次說出這樣的話,梁峰看了對方一眼。話里的意思,相當明白。不論接手并州的人是誰,都不可避免,要保住上黨。而他如今已經植根于此,一點點改變了上黨的局面。這就是根基,是依仗。萬一真在洛陽召見真的不懷好意,也要分清主次。萬不能意氣用事。而只要處理得當,就算出了麻煩,也有一郡在手,而這個上黨,遠比其他郡縣,要來的關鍵。 梁峰微微頷首,閉起了雙目。馬車吱呀,向著遠處的太行關行去。 ※ 一匹快馬飛馳,沖入了陽邑府衙。還未等馬兒停穩,馬背上的人就一躍而下,怒氣沖沖,大步朝正堂走去。 “主公去了洛陽?”奕延甚至都沒讓人通稟,就闖了進去。 正在辦公的葛洪愣了一下,沖身旁吏員揮了揮手,讓他們退下之后,方才道:“是有此時。已經離開兩日了……” “為何不通知我?為何不攔下主公?!”奕延怒氣更甚。這可是去洛陽!主公剛剛能下床,怎堪如此跋涉?而且即便是去,為何不讓他隨行保護?萬一再出事端,可如何是好? 沒料到奕延會這么憤怒,葛洪愣了一下才道:“那是面圣,如何阻攔?奕都尉,你莫要太過擔憂,此次崔主記也隨府君同行,還有五十多護衛,當能周全……” 周全什么?繞過他的周全嗎?!心中痛的仿佛要滴出血來,奕延面色凝沉:“我要追去,隨主公入洛!” 這下葛洪可坐不住了:“荒唐!那是面圣,怎容你胡來?!而且太原局勢剛剛扭轉,還有仗要打,你這個一軍主帥走了,讓其他人怎么辦?!” 這話奕延又如何不知?雙拳緊握,他僵在了原地,似乎被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撕扯。主公不愿他隨側保護了,主公是決意要讓他遠遠離開嗎? 葛洪見狀,連忙道:“事分緩急,如今祁縣才是關鍵所在。多你一個進京,又有何用處?但是太原就不同了,七月可是還有日食的,等到日食過后,祁縣軍心定然會亂,到時才是進攻的絕佳機會!難不成你要為了這點小事,耽誤大局嗎?!” 就連葛洪都說出了這么一大堆話,奕延哪還有反駁的余地。沉默良久,他終于松開了緊握的手掌,也不答話,轉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