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三娘子隨聲附和幾句,二娘子卻默不作聲,約莫是讓季海棠治得厲害了,從鄭月被關起來之后,她就成了個不怎么說話的小啞巴了。 季海棠自不會攔著四娘子替她討賞,有人幫她在老太太面前顯擺,她該樂得合不攏嘴。 卻說幾位娘子說說笑笑去了前堂,除卻老太太、季嘉文、沈青梅三人跪坐在墊子上,倒還有一人跪坐在右手側。 幾位小娘子一進門皆偷偷張著腦袋瞧那人,這一見皆微微吃了一驚。 這倒也怪不得他們沒見識,眼前這人也就二十一二歲年紀,不束發冠,只在鬢角起了兩支利落的細柳小辮將腦后微卷的頭發款住,深深輪廓之上長眉及鬢、鼻挺唇薄,眼角微微上吊,稍帶了點笑意,兇狠未及,只是過于銳利,顯得英俊懾人,這形容確與尋常漢人相貌大有不同。 季海棠倒不吃驚,畢竟她上一世見過這人,亦是知曉他是胡姬與漢人所生,深邃的輪廓與卷發應該皆來自于胡人血統。 娘子們閃神片刻,像長輩們一一請禮,臨到那男子面前,季嘉文才笑道:“這是你們謝叔叔?!?/br> 娘子們齊齊喚“謝叔叔”,那人施施然起身,因著一身藏青窄袖騎裝,露出挺拔腰線,身形更顯頎長。 十四歲的季海棠微微仰了仰頭,才望見他那點子笑容,暗罵了句:流著胡人的血就是不一般,娘的真高! 謝靖似乎察覺她的別樣心思,目光在她眉目上停留片刻,轉而看向她發髻上落得那幾粒小桂花兒,勾著唇畔:“上一次來季家的時候,你還這么小呢?!闭f著,伸出手掌在空中拉了個六七歲歲小童兒的身長來:“在院子里捉貓?!?/br> 季海棠是懵了懵,仰著頭看他,卻聽老太太笑道:“那會兒你也小呢,也才十四五歲?!鳖D了頓又添話:“已經跟著吳王四處征戰了?!?/br> 謝靖跟著笑了笑,任由老太太說,自己不做回答。 其余幾位娘子也依次行了禮退去一旁坐著。 四娘子什么時候都敢討巧兒,拿著季海棠的繃子溜到老太太跟前兒:“祖母快看看,這是大jiejie繡的?!?/br> 老太太拿著繃子細細看起來,見面子上針腳密實平穩,卻是比她想象得還好,立即夸贊道:“這是好繡工!”又伸手喚她過去:“你什么時候練得這樣好的繡工?” 季海棠說:“您喜歡,那海棠就繡一副慈悲佛掛在您屋中?!?/br> 老太太看她這樣懂事,樂得眉開眼笑,拉著她直夸她好。 沈青梅去取過繡品給季嘉文看,季嘉文雖看不大懂,卻也跟著夸季海棠好,謝靖舉茶欲飲,又頓了頓手,偏首朝那畫面子上看了幾眼,不只是真心還是假意,夸贊道:“令嬡真是秀外慧中?!?/br> 就著這事,幾位長輩又聊開來,正說著謝家老太太也喜歡蜀繡,老太太就說:“六郎,前些日子我聽說謝阿娘身子骨不爽利,本該去探望探望的,只是我也不是個好體魄,經不得舟車勞頓,你這次回去替我給謝阿娘帶些蜀繡回去?!?/br> 謝靖:“謝過老夫人。前些日子來了個老大夫,祖母的病已大有好轉,老夫人不必太過擔憂祖母。謝某來之前,祖母還讓我遞信,請您去長安小聚?!?/br> 老太太擺手道:“不必了,不必了,我這把老骨頭折騰不起?!?/br> 幾人又說開來笑,還未至夜間,廳中就掌了十余盞燈,案上美食珍饈自不必說,兩位男子又互相敬酒飲酒半晌,偏那謝靖不著醉,反而將季嘉文灌得醉醺醺,鬧了好半晌才各自回院歇息。 季海棠本是要回海棠院,走到一半想起了謝靖有匹踏云寶駒,心頭癢得不行,也不顧日頭已經落下,提了盞燈就跑去馬廄里看馬。 馬廄里窩了好幾匹馬,季海棠在馬槽前提燈照了一照,馬廄里唯有一匹皮毛油亮的黑馬和其余幾匹隔得遠遠地,那馬雖是臥著也掩不住它一身矯健肌rou。 季海棠咋舌道:“怎么是個馬中尤物!” 清音聽她話里顛三倒四,著急得推了推她:“您魔怔了,咱們得回去了,明兒再看不行么?今兒夜里鬧得叫喚吵著人呢?!?/br> 季海棠是個愛馬的人,早年為了一匹汗血,成日里小尾巴似得黏著老太太,直到老太太應下給她買一匹,她才肯罷休,這會兒看見這樣漂亮的馬哪里管得住自己心,趕著多事的清音:“你走遠些,別吵醒了它,我就看一會兒?!闭f罷,像做賊似的踩腳朝里面去。 馬睡得精,一聽見點兒動勁兒就伸頭來望,但見是季海棠這個主子,又安心瞇眼睡著,那黑馬被謝靖一趕五六日,早乏得昏天黑地,此刻便是能聽見季海棠的動勁兒也懶得動。 清音看她真是著魔似得,只能提了另一盞燈到轉角處去給她守著。 她低著身兒去摸馬,嘴里罵道:“呸,你和你那主子一樣,臭了不得,連睡都要獨霸一方!明兒我就要想法子騎著你四處跑!”她聲音輕細,一面罵得歡實,一面還在占著那馬的便宜,正是捋毛捋得歡樂,忽見燈影晃動之中一個影子罩來,嚇得她猛地轉身來,卻被那人一把捏住手腕。 “小丫頭別吵!” 第23章 借或不借 季海棠被他唬了一跳,差點兒叫出聲來,但見是謝靖這個男兒,身子又半攏在他的酒氣之中,一時被熏得羞窘萬分,連甩手臂要脫開他的手掌:“你快松開來!” 兩人這樣掙脫來去,四周馬驚,酒意頗濃的謝靖也察覺這樣似乎不妥,手指一松,她就像只泥鰍似的慌慌張張朝外鉆,片刻就鉆出馬廄。 清音也聽見這頭的動靜兒,提著燈朝這頭跑,又見馬廄里還有個長影男人,怕這“孤男寡女”的情形被人撞見引人誤會,急忙提手去拉季海棠,催促道:“當心被人看見,咱們快回去?!?/br> 季海棠鉆出馬廄后心頭稍定,轉頭又見馬群躁動之中謝靖舉著那盞燈迎了過來,昏光之中,那銳利英俊的面子上竟然是笑盈盈一片。 她悚別人看見這場面,匆匆低著聲道:“只因愛馬誤事,謝六叔勿怪?!闭f罷,抬腳就一陣風似的朝自己的院子里卷。 謝靖朝那惶惶背影伸著燈盞,眼角越發吊起…… 馬廄里馬兒折騰叫喚了幾聲,守馬的老奴燃了油燈,一面朝外提一面罵罵咧咧:“哪個瓜娃子,攪得老子瞌睡睡不著?!?/br> “讓您為難了,我來看看我的馬睡得可好?!边@話朗朗一出,還頗為有禮。 老奴手中輕油燈籠被風刮得有些發飄,虛著眼兒望去,認出這影影綽綽之中的青衫客乃是“客人”,急忙上前作揖道歉:“是客人,怪老奴人老眼花,方才沒看清楚?!?/br> 謝靖擺手一笑,不甚在意,轉頭看了眼他的黑馬,提著燈盞踏出了馬廄,方走出幾步,又對守馬老奴說:“巴蜀山水著實養人?!?/br> 守馬老奴愣了愣,當他是夸巴蜀的秀麗山水,接口道:“山明水秀,青城不錯,客人可去青城游玩,有馬代步,一日可到?!碧ь^來,卻見那青衫長影已遠去。 且說季海棠一路急慌慌地跑回海棠院,臉上的那股熱意被吹散,心也緩緩定下來,進屋喚了水洗漱歇息。 清音給她脫繡鞋,說道:“這謝六郎該不會說出去?!?/br> 季海棠:“事關二人聲譽,他又不蠢,說這些話做什么!” 說話間,她方覺腕上灼痛,抬了袖子來看,見手腕上一圈紅痕紅痕,想起謝靖方才那一捉拿似鐵鉗子夾在手腕子上,暗罵這謝靖是要捏死她,竟然下這樣的狠手。 清音看她看手腕子,隨著看去,也是心驚,心想這兩人還拉扯了一段,嘴上卻不敢多問。 趙麼麼心疼道:“怎的弄成這樣,如畫快去取活血膏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