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這日大清早他被屋內仆人從被窩中叫起,頂著滿頭亂發,滿臉起床氣,可聽到謝家嫡女在后門外等著他時,他的困意瞬間消失無蹤了,詫異地問:“可是一個人?怎地不請進府里來?” 仆人回道:“謝小娘子坐了馬車來,正在外面停著,特意吩咐了不用驚動別人,只悄悄叫您出去一趟,她只問一件事就回?!?/br> 方墨軒急急讓婢女進來給他穿衣,也來不及洗漱,便跑到了后門去。 謝瑤坐在馬車里出神,聽著外面開門的動靜,忙掀了車簾。方墨軒已經走到跟前,看到謝瑤時一臉苦惱地說:“祖宗,有您這樣上門作客的嗎?若被我父親知道客人上門我卻只在后門說了句話,必然要抹了我的脖子?!?/br> 謝瑤看著方墨軒還沒來得及擦掉的眼屎,噗嗤一聲笑出來,“我此來并無大事,只是問你一件事,我還趕時間,下次定上門喝茶?!?/br> 她考慮片刻,最終還是問出口:“聽說徐兄來洛陽之后投奔了他表兄,你可知他表兄家住何處?” 謝瑤這沒頭沒尾一句,方墨軒一時沒想到徐兄是誰,眼珠子骨碌一轉終于反應過來,他心頭跳了跳,不由想起前幾日春宴之后徐兄突然開口讓他對謝瑤關照一二,他當時便嗅到了不對。謝瑤是謝尚書親女,無論如何也比他這個只有掛名的小伯爺要強。況且徐行儼以何等立場竟然開口讓他關照? 他當時便覺得自己握了一個大秘密,再結合往日所見,終于恍然大悟。他本以為不過是徐兄的一介單相思,今日謝瑤大清早主動登門,似乎并不是這么回事兒…… 他隨口說了地址,謝瑤拋下一句“謝了”便撒開車簾坐回車內,車夫當即便甩了鞭子前行。 方墨軒只來得及伸出手“哎哎”了兩聲,眼睜睜看著馬車越跑越快,轉眼便拐進了正道,他便將后半句徐兄大約不在家咽了回去。 寬政坊與靖南伯府距離不近,一個在北,一個在南,要穿過大半個洛陽城。 等謝瑤站在寬政坊內那家小宅子外時,一時又有些踟躕。 明明已經冷靜下來,清楚此番前來不可能將那話問出,卻還是忍不住去問了方墨軒。 院門緊閉,她上前兩步,正要摸上門環敲門,可手伸至一半,又突然頓下。 門環大約許久無人動過,上面已落滿灰塵。她想到徐行儼曾兩次在她面前說過要離開洛陽,但因之后并未再提起過,她便以為他已經放棄了這個念頭,可此時此刻,她心中突然沒了底。 她五指緩緩攥住收回,盯著面前顯得有些破敗的大門出了會兒神,終于下定決心,重新伸手敲門,但她只敲了一下,大門便吱呀一聲自己開了。 她頓了片刻,吩咐阿房在外面等著,提起裙擺獨自跨門而入。 院子只有一進,看著頗為寒酸,只有主屋和東西廂房,謝瑤直接將目光落在西側廂房,那間房門外干凈平整,雜草全無,不同于東側和主屋之外擺著幾個壇壇罐罐,墻角青苔橫生。 謝瑤徑直走過去,房門無鎖,她一推便開。 跨入房門,入目便是空蕩蕩的一堵墻,一張床,一張桌子,床上一條疊得整整齊齊的暗灰色薄被,一個同色枕頭,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但她直覺這便是徐行儼的房間。 她伸出手指在桌面上蹭了一下,指尖滿是灰塵,不知已多少日子不曾有人住過,她扯了下嘴角,一顆心徹底墜下深淵。一時想著,她這般突然跑來他家中算是什么,是要問他是否也于她有意?一會兒又想著,他們身份懸殊差異,她即便有何想法,也不可能有什么結果。一會兒又想著,那日他握了她的手,惹得她心神大亂,如今又不見了蹤影,當真是薄情寡幸…… 謝瑤出了房門,隨手將門關上,便看到宅門外一個粗布老漢探頭探腦地往院子里看。 阿房拍了下他的肩膀,正要驅趕他離開。謝瑤忙叫了一聲阿房,快步走過去,出了院門問:“老丈可識得這里住著的郎君?” 老漢見面前娘子衣著華貴,氣質不凡,知道是貴人,忙不迭答道:“識得的識得的,那位許郎君游手好閑,還好賭錢,整日喝得醉醺醺的,左鄰右舍也不曾搭過話,可那位徐二郎卻是少年好善,不久前還幫我將屋頂被大風吹走的茅草給補齊了。只是多日不見這家開門,許郎君和徐二郎均許久不曾露面了,今日突然有人來,我便來瞧一瞧可是徐二郎回家了?!?/br> 謝瑤瞬間便明了,那位許郎君大約便是徐行儼的表兄。她聽罷忙問:“老丈最近一次是何時見過徐二郎的?” 老丈想了想答道:“大約是在四月前了?!?/br> 這卻是春日宴之前了,謝瑤剛提起的一顆心頓時又沉了下去,她定了定神,又問:“那他平日還會在別處落腳嗎?” 老丈答:“他平日里會去西市的打鐵鋪里做工,有時鋪子里忙了,或許夜里便會歇在那里,但這次兩人均是許久不曾歸家,難不成是一起離了洛陽……” 謝瑤不愿去想老丈最后一句話中的可能,不等他將話說完,便登上馬車吩咐阿房趕車去西市。 到了西市之后,卻發現打鐵鋪子不止一家,她只好讓阿房駕車,自己掀開小窗簾,看到有打鐵鋪便讓他停下去詢問,可有一個叫徐行儼的郎君在這里幫忙。 一直問到第十三家,才終于找到了地方。 28.第二十八章 打鐵鋪中如同蒸籠一般悶熱,鋪子正中間燒著旺旺的爐子,爐子旁一個合抱大小的水池中注滿了水,有伙計將爐子中燒紅的鐵器用大鉗子夾著浸入水中,發出噗嗤嗤的響聲,同時冒出一股青煙,又散出一股焦糊味。 周圍放滿還未打好的鐵器,有廚房中用的鐵鍋菜刀,也有下地用的鋤頭鐵犁。 鋪子里做工之人都穿著一件無袖汗衫,卻仍舊熱得滿頭大汗,汗水順著皮rou虬結又顏色褐紅的手臂一滴滴往下淌。 謝瑤想,原來徐行儼拒絕了自己和方墨軒的好意,便是在這種地方下苦力。 平日里光顧這打鐵鋪中的都是平頭百姓,穿的無不是粗布葛衣,再高一階的,頂多是略有權勢一些的府中仆人管事之類的,掌柜卻是頭一次見到穿著綾羅綢緞的娘子進鋪,竟也不嫌棄這鋪子里太臟太亂又太熱。 掌柜的又想著方才這位貴人身后跟著的那個下人問起徐二郎,他已經許久不曾出現,難不成是犯了什么事不成?可千萬別牽累了他。 謝瑤將鋪子打量了一番,才看著面前面露恭敬的鋪子掌柜,問道:“徐二郎他……一直在你的鋪子里做工嗎?” 掌柜不敢怠慢,引了謝瑤去隔壁屋子,沒了火爐蒸騰,屋子瞬間涼快下去。 掌柜將胡凳擦了擦,請謝瑤坐下,又倒了熱水遞到她面前,才搓著手道:“徐二郎在某處本已做了月余,那郎君話不多,又有力氣,還勤快,某本是很關照于他的,不曾想一月前他突然就沒再來了,也并未知會某一聲,去他家里也沒個人影,連他家中的那位兄長也一起失蹤了,他本來便是外地來洛陽謀生的,某處工錢不多,洛陽生活不易,大約日子艱難,如今便回了老家了,某便只好又招了兩個伙計,頂替他做事……不知這位娘子,找他是為何事?” “這么說,你也不知他如今身在何處?”原本因找到鋪子而有些喜悅的心情瞬間沉默下來,謝瑤頓了片刻,這般問。 “并不知曉?!?/br> 謝瑤走出打鐵鋪,阿房急忙將車轅上的矮凳搬下,放在地上,方便她踩著登上馬車。 她走到馬車之前,站在原地不動,低頭看著腳邊放著的矮凳。 阿房叫了一聲“娘子?” 謝瑤并未回應,只是望著虛空之中出神片刻,而后仰頭看著萬丈之上的碧空之中白云悠蕩,偶爾飛鳥掠過,過眼無痕。 她突然覺得自己這段日子以來的心緒不寧與患得患失似乎有些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