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謝瑤腦門抽了抽,不知別人的母親是不是也給自己女兒這般挑選夫婿。 她敷衍著笑了兩句,上前翻了翻,甚至還翻到了方墨軒的,臉上頓時不知該用什么表情好了。 謝夫人一臉期待:“如何?你與裴舍人交好,可有聽說些人品文采上佳的郎君?你若有自己看上的,只要有人品有文采,門第略低些也無礙,我可讓你父親親自去說一說,雖說女子該有矜持,但咱家沒那么多規矩,讓你父親提上一題,對方也就明白了?!?/br> 謝瑤將手里的幾張紙放回去,故意繃著臉說:“我看阿娘不必忙著張羅這個,如今朝中局勢隱晦不明,父親不是也沒發話嗎?” 謝夫人一臉氣惱:“你父親是指望不住的,上次說起柳家郎君,我不過是多問了兩句,他就說我婦道人家,什么也不懂。我再追問,他卻又避而不談,我若再不管,難道還讓你在家里拖上兩年,拖成老姑娘嗎?到時可還有這許多才俊讓你挑選?” 眼看謝夫人說著眼都要紅了,大概不被女兒理解心中也著實委屈。 謝瑤悄悄嘆了口氣,安撫道:“女兒自然明白阿娘的良苦用心,只是我們這樣的人家自然不比尋常百姓,父親在朝為官,圣心又難測,朝堂上牽扯諸多利弊……就比如這位……” 她拿起方墨軒的八字遞給母親,“方小伯爺,他家當初曾得罪過還未登基的陛下,如今雖然已經過去許久,但不定哪天陛下又想起來要翻舊賬,若女兒當真嫁過去,豈舊賬真被翻起,不是要連累我們家?若父親如舅父一般在地方上任一方知州,也為我說個當地有名望的士紳,我自然也與表姐一般過的是如菩薩一般被供著的日子,可父親是京官,這不一樣,京城水混。而且父親一向穩如泰山,四面不偏,若您看中的郎君家中參與了黨爭,最終豈不是白費功夫了?” 謝夫人拿在手里看著,一時也忘了再眼紅,喃喃地說:“這些我確實是沒想到的……” “還有這個”,謝瑤又拿起一張,“他家與柳家一脈相連,父親既然都不同意柳家,難道還會同意此人嗎?這個……他是祁王黨,如今朝中讓陛下立瑞王為太子的呼聲只見高漲不見回落,這人這般行為是何意?還有這個……這個……” 謝瑤將桌子上的所有八字一一撿出來,說一個撕掉一個,最后見桌面上一個不剩,終于呼了口氣,迎上母親微瞪的雙眼,攤了攤手,“母親若真要拿不定主意,還是先歇一歇吧?!?/br> 隨后,謝夫人果然偃旗息鼓,張羅著給她說親的興頭一下子就弱了很多,謝瑤也終于松了口氣,消停了下來,但是她明白,這必定是個不可回避的話題,自己遲早要面對。 想到這些的時候,她正在窗臺上伏案,又盯著手邊放著的匕首愣愣出神,最近她出神的頻率似乎越來越高了,一件事兒做著做著就神游方外了。 等回過神時,她面前放著的宣紙上已經被筆端淋下的墨汁糟蹋得一塌糊涂。 謝瑤嘆了口氣,擱筆正準備將宣紙團一團扔到地上,卻看著沾了墨漬的紙張愣了愣。 墨滴之間是她自己都不知何時寫下的無數個蠅頭行楷,密密麻麻,雖有被墨跡蓋住的,但仍有一半清晰可見,三個字并列一排,一個挨著一個,寫的都是徐行儼。 謝瑤反應過來,忙將宣紙團了又團,攥實了隨手扔到地上角落里,等著仆人來清掃干凈…… 及笄之日轉瞬便至,當日謝府張燈結彩,謝氏父子都請休在家,不少謝尚書的同僚家眷都來捧場,便是有的家中不來的,也讓隨了禮物送來,仿若謝府要辦喜事一般。 謝瑤一大早便被盧氏揪了起來,一邊給她梳頭,一邊細細交代了今日的儀式,該從何處進,何處行禮,何處奉茶…… 她晃著腦袋隨口應是,但到了儀式開始,已經全忘了個干凈,還好盧氏在一旁小聲指點才沒出錯。 及笄禮在正堂前舉行,正北置掛圖、小幾、香爐、盥、席子……觀禮賓客面北滿座。 正賓和贊者竟都是熟人,一位是忠勇侯夫人,一位是靖南伯方夫人,這及笄禮上正賓身份越高,笄者越有臉面,可見謝父的面子當真不小。 謝瑤隨著贊者唱和聲三次加衣跪拜行禮,最后忠勇侯夫人手持醴酒吟誦祝詞畢,將手中酒水遞給謝瑤,讓她抿一口后灑入膝下席間。 謝瑤行完所有儀式,只覺得腦袋上巨大的發髻搖搖欲墜,腿都要軟了。她本以為這就要結束,忠勇侯夫人卻轉頭問一旁觀禮的謝父:“謝尚書是儒學大家,今日為笄者加字,我便不再獻丑了,還是謝尚書親賜吧?!?/br> 謝尚書也不推辭,走到謝瑤面前,看著面前舉杯跪于席間的女兒,一直不茍言笑的臉上柔和不少,他道:“《老子》有云,‘見素抱樸,少私寡欲,’五柳先生也曾言,‘傲然自足,抱樸含真’,今日為父為你娶字‘含真’,唯盼你此生不損天性,不虧陰德,待人以真……” 謝瑤原本舉著剩下一半的酒水準備放置于面前矮幾上,可聽到父親說出的兩個字時,腦子轟然作響,雙手微抖,半盞醴酒咣當一聲,全部灑落席間…… 27.第二十七章 直至整個及笄禮結束,賓客散去后,謝瑤被盧氏扶著回了內院,她坐在梳妝臺前讓盧氏給她拆發髻。腦袋上的花鈿金簪一個個摘下,脖頸的酸痛終于減弱,她卻仍舊沒有從聽到父親口中說出“含真”二字時如遭雷擊的震撼之中反應過來。 “傲然自足,抱樸含真,”她確實是沒有聽錯的。 可是,為何?為何這個名字會那般清晰地出現在那個夢境之中? 這難道是上天對她命運的預示?那輛馬車里坐著的當真是她?她會喪夫?那個將軍又是誰…… 想到這里,她看著銅鏡之中面無表情的自己,又兀自搖了搖頭,不會……這太荒唐了……這解釋不通的。 她這般安慰自己,卻又無法控制地瞎想,那個將軍是誰?謝家是書香之家,并未與將門有任何牽扯,還是說,那人還未出現? 倏忽之間,她突然憶起一事,不由豁然起身。 盧氏原本正在給謝瑤梳頭,沒料到娘子會突然起身,手指上來不及松開,便硬生生地從她的頭上揪掉了一小撮頭發。 盧氏驚叫一聲,忙扔下梳子,攥著那縷長發大驚小怪:“娘子怎么突然起了,頭皮可疼?定然要流血了,快坐下讓我瞧瞧……” 謝瑤沒聽到盧氏說了什么,腦中只回想起那日玉樓春中舒娘的閣樓下長廊旁,裴莞和徐行儼對峙,她為了護住徐行儼,擋在他身前說了大逆不道之話時,隱約便聽到有人叫她“含真”,當時她以為是自己聽錯了,裴莞她是了解的,不可能那般稱呼她,于是便多問了徐行儼一句……可如今回想,或許并不是她原以為的那樣…… 從始至終他一直都未曾說明自己是如何得知廬陽王會謀反,而且與柳家結親的意圖只是父親的暗中打算,自然不會向外人透露,他卻告誡她柳昀之并非良配,還有春宴那日假山之中,當時她只顧著心慌意亂,卻忽略他那句話中意圖,他說并非他不守承諾,他要守誰的承諾?還是說,他一直在避著她,就是在守那個承諾? 她踉蹌著退了兩步,不敢再繼續想下去…… 盧氏看著謝瑤瞬間慘白無人色的一張臉,也被嚇了一大跳,顫著嗓子問:“娘子可是哪里不適?” 謝瑤扯了身上繁重的禮服,從衣柜之中隨便拿了一身手忙腳亂地往身上套。 盧氏急忙上前幫忙,“娘子這是準備去內堂之中夫人那里嗎?” 謝瑤啞著嗓子說:“我要出門一趟?!?/br> “出門?”盧氏嚇了一跳,伸手指著窗外的天色,“娘子看看如今已經什么時辰了?此時已經宵禁了!怎能出得了門?” 謝瑤不自覺中顫抖著系帶的雙手終于停下,愣愣地抬頭順著盧氏手指看向窗外,而后喃喃道:“確實,天已經黑了……” 一夜無眠,第二日清早,謝瑤卡著宵禁解禁節點,去馬廄叫了馬夫阿房套車,可等到阿房在她的催促之下趕車出了后門之后問她去什么地方時,她終于想起,自己竟連徐行儼的住處都不知道。 她掀著車簾一臉怔忪,頭腦終于慢慢清醒過來。 況且即便知道,她又該以何等立場去質問他什么?只因她一個連自己都覺荒誕無稽又無根無據的夢境嗎? 阿房又叫了她一聲,她回了一句,“去靖南伯府?!?/br> 方墨軒的胞兄幼年跟著一個方外道士云游四方去了,如今他虛擔著一個伯爺世子的身份,身上無任何實職,整日無所事事,不是約人打馬球便是出門逛花樓,是妥妥的走馬斗雞游手好閑。即便他的目的是趁機結交,也無法擺脫一個紈绔的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