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謝夫人正閉了眼睛念念有詞,感受到身邊的動靜后睜開眼睛看了一眼,放下一直合十的手,小聲對謝瑤說道:“白日里若聽你所言,在落石擋道時當即回轉,說不定便不會出現這般困局?!?/br> 她說著又嘆了口氣,“如今回想,那落石是佛祖示警也說不定,只是我會錯了佛祖的意圖。若我們也在城內,無論如何好歹是一家人在一起,也不至于城內城外和你父兄一起憂心焦慮……” 謝瑤安慰母親兩句,又若有所思地朝外看了一眼,透過門窗縫隙可看到外面眾多火把不知何時已經全部熄滅,人影錯亂交迭,間或有人應和。 方才她問徐行儼,是否于清晨給自己送了一封信。他沉默片刻,卻目光坦然地說了一個“是”。當時她心中微亂,竟忘了問他,謝府后院里的車軸和通往永安寺路上的亂石,是不是也是他做的。 “不過話說回來,若真如那位小將軍所言,為何京城不直接派兵來護送我們回去呢……” 謝瑤回過神,輕咳了一聲,還未找好說法將母親糊弄過去,就聽到外面一聲清澈尖銳的呼哨聲,穿透所有人的耳膜。 屋內立時噤聲,屏息而聽,過了大概兩息之后,果然有嘈雜聲隱約傳來,原本已經靜下心來的女眷之中又突然傳出一聲小小的抽泣。 聽人說是一回事,但若不親身經歷,無論如何都無法體會其中驚險。 大概本來不少人還抱著或許消息誤傳了的心思,可當叛軍果真來了時,最后一絲僥幸剎那破裂,心中的恐懼占了上風。叛軍數百,這小小院墻當真能擋得住嗎?無人能知。 此刻所有人的性命全都寄托在院外墻頭上背掛長弓的那個少年身上。 第五章 雜亂的聲音越來越近,甚至已經可以聽到亂軍因發現屋內空曠無人之后的破口大罵聲。 墻頭上所有人都秉著呼吸,因羽箭不足,忠勇侯府的幾個人就藏在暗處偷襲,這幾人會爭取找出領頭人,一擊而斃,叛軍沒了主心骨,必定不戰而潰。 方才那一道呼哨,是守在寺院門口處的弓箭手在通知寺內所有人,來人已經進寺。 亂軍呼嘯著踹開一個個院子,一窩蜂沖進去,再踹開一個個房門,桌子、凳子、花瓶、裝飾能砸就砸,有值錢的東西就立馬揣懷里,這群人如同一場瘟疫一般在寺院中肆虐蔓延開來,所到之處好似蝗蟲飛過一般。 尤其當幾個小嘍啰沖進原本女眷們住的那個置辦了客房的院子后,立馬哇哇大笑大叫起來。 女眷出門攜帶的東西都極講究,什么鎏金銀香囊,掐絲銀爐之類的,必然少不了。 尤其是半夜慌忙起來,金釵銀簪的都沒來得及收拾,落下的東西自然就落在了這群強盜手里。 最后那條穿寺河流前面的院子大門被人一腳踹開,十幾人涌出,每人手中都握著長刀,進了院子就沖進各個屋子查看,其中一個面貌粗獷臉有刀疤的人叉著腰進入院中,揮著武器隨手將身旁一株玉蘭樹苗砍了,罵罵咧咧地道:“什么破玩意兒,頭兒不是聽那來人說今夜永安寺中的都是肥羊嗎?本是準備來順點好貨,如今怎么連個鳥兒都沒有,就連寺中的禿驢們也……” 那人話還未說完,一支羽箭夾著疾風當頭而來,直入眉心,箭尖在腦后露出,直接插了個對穿,腦漿混著鮮血沿著箭頭迸濺而出。 那人雙眼圓瞪,滿臉不可置信,他身旁跟著的嘍啰也嚇傻了,直到那人轟然倒地,過了數息,鮮血氤氳開來大片,那小嘍啰才終于反應過來,渾身都僵在原地動彈不得,用嚇得變了調的嗓音驚叫道:“有槍頭——兄弟們當……” 又是一箭穿吼而過,叫聲戛然而止,他扶著鮮血肆溢的脖子,喀喀數聲后,倒地抽搐兩下,便沒了聲息。 不過驚叫聲已經驚動了旁人,搜索無果的眾人見狀,尖叫一聲撒腿就跑,其他幾處埋伏的弓箭手也已經起了作用,驚慌在這群叛軍中迅速蔓延。 樹上的徐行儼放下弓,收回手,回頭朝身后院子吹了個口哨,守在墻頭上還不知發生了什么的護院棍僧們打起精神,知道他們的惡仗要來了。 徐行儼若有所思地看著那幾人逃跑的方向,又低頭盯著留下的兩具尸體,想著方才那人喊出的話,“肥羊”“槍頭”之說他曾經在一處山匪窩中聽過,如今看來這其中的糾葛不止是他想到的那樣。 一群亂匪混在廬陽王殘兵中偷襲永安寺,到底是山匪被廬陽王收服了,還是其他人的別有用心,讓人不由深思。 他這般想著,從樹上一躍而下,順著幾個亂匪逃竄的方向追了過去,沒過多久,果然見那幾人進了一個院子,從墻外可以看到院內火光閃爍,應是聚了不少人。 院外長了幾顆枝繁葉茂的梧桐樹,樹干緣墻而生,樹杈伸入墻內。徐行儼就近挑了一棵樹,輕盈而上,踩著粗樹杈往墻內走了幾步后輕輕蹲下,院中情況便一覽無余。 院中此刻站了三五十人,每人舉著一個火把,團團圍著當中一個虬髯大漢,儼然以其為尊。 徐行儼蹲下的一瞬就聽到中間為首的大漢按住腰間大刀正粗聲道:“……本就是為了錢財而來,不想那人卻不透露清楚底細,讓我們撞上了硬茬,丟了兄弟性命!” 旁邊一個下頜一撮美髯的中年書生模樣的手下捋著胡須道:“這個買賣本就擔了風險,如今冷靜想來,我們始終不知這寺中今夜住的是何人。那位買主氣度不凡,身份大概是假的,他還特意叮囑我們不要傷了寺中人性命,也不必當真拼命?!?/br> 文士頓了一下,又道:“當時雖覺得這買賣劃算,但當真可疑。此處距離神都甚近,以我揣測,今晚寺中住著的人十有*是城中來禮佛的女眷。洛陽城貴人遍地,稍有不當便一身sao。萬一牽扯朝堂,那可就是狗咬狗滿嘴毛的場面,我們這些小嘍啰不夠那些攪弄風云的大人物們塞牙縫的,屬下大膽判斷,若此刻回轉,等著我們的或許就不是一路風順了……” 虬髯大漢啐了一口,罵了句黑話,問道:“以先生之見,眼下當如何行事?”說這話,顯然已經信了文士所言。 文士沉吟片刻,答道:“若當家的信得過在下,現下就立馬回轉,不走正路,屬下知道附近有一條小道,當熄火掩聲繞后山小道而行?!?/br> 虬髯大漢一咬牙,憤然道:“就聽先生所言!但隨后當查明此事,若此處當真是硬茬陷阱,此仇就不可不報!” 文士對近旁一個小匪吩咐兩句,小匪就從懷里掏出兩個火哨,火折子點著,一聲尖銳利響竄入空中,緊接著又是一聲,只是音調和前者明顯不同,不知是何涵義。而后所有人默不吭聲地熄滅了火把,悄然而退,其他院子里的聽到動靜也立馬和此處一般行事,儼然有軍隊里雷厲風行的紀律。不一會兒,整個寺院就死寂無人了。 謝瑤聽著外面的喧嘩聲逐漸近了,又遠了,最后終于到了臨近的一個院子,亂軍撞門聲、打砸聲和亂叫聲清晰可聞。 謝夫人嘴里阿彌陀佛念個不停,抓住謝瑤的手瑟瑟發抖,外面幾處驚飛棲鳥的慘叫更是嚇得屋中女眷哽咽出聲。 但嘈雜并沒有持續多久,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四周突然平靜下來。 最初屋內人并未察覺,直到外圈埋伏的幾個拿弓的護院跑回來說叛軍撤了,所有人還無法相信,明耳聽著外面的沸反盈天,都以為要面臨一場生死大戰,誰知竟然是虛驚一場? 有女眷小心翼翼地推開窗子往外看,墻頭上的眾人都已下來,圍著一個弓箭手,聽他一邊比劃著一邊說著:“……只見嗖嗖兩箭,一箭穿透了一人腦顱,一箭射中另一人喉嚨,直接將二人穿成了rou串,要知道,因規制,府中護院不得用軍中配置,這只是普通弓箭,若這位小將軍用了軍中特制長弓,那般威力,恐要直接穿身而出了……” 旁邊有人接話:“這么說,那叛軍或是這位小將軍給嚇走的?” “還真說不好,那兩個亂匪死后,旁邊的幾個小嘍啰都嚇得屁滾尿流,哭爹喊娘地跑了,沒多久叛軍就撤了,大約*不離十。其他幾個兄弟在外圍應該也射殺了不少人,或許亂匪原想著來此撈一筆,沒想到倒賠了不少性命,當即就被嚇退了?!?/br> 其余眾人都咂舌驚嘆,而后又有人道:“那小將軍此刻為何還未回轉?” “來了來了……” 眾人不約而同回頭望去,果然見徐行儼推門而入,身后跟著幾個弓箭手,見眾人都在盯著他,他腳下頓了片刻,而后才恢復如常。 他又往前走了兩步,對著院子里圍著的眾人抱拳道:“有勞眾位弟兄cao勞,方才我尾隨而去,叛軍已經逃遁,寺中已經安全,可稟告各位貴人放心,眼下天色快亮了,但也不必急著回轉,援軍應不遠了,還是由衛隊護送為佳?!?/br> 忠勇侯夫人被丫鬟扶著,分開眾人行至徐行儼跟前,朝著他雍容一福。這會兒功夫侯夫人已經收拾整齊了,肩頭披了一條墨綠色貂皮披風,頭發盤得一絲不茍,雖沒帶出幾個金釵,但發式依舊梳得大氣華貴。 徐行儼口中說著不敢當,腳下一錯,已經移開一步,避開這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