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此人,很是可疑。 她遠遠地看到錦娘扶著母親也已經出來了,正在廊下站著四處張望,當即不再猶豫,撥開眾人,徑直走到在場品級最高的忠勇侯夫人跟前,朝她行了個禮道:“侄女謝瑤,給夫人請安?!?/br> 侯夫人今年不到五十,但保養得體,分毫不見老態。頭發雖然沒梳,但衣衫還算整齊,正吩咐奶娘從兒媳手里抱過哭鬧的小娘子,又指了人去外面打聽到底發生了何事。神態分毫不亂,不愧是將門出身,有大家風范。 看到謝瑤行禮,侯夫人雖然疑惑,卻還是很客氣地問她有何事,臉色也無不耐。 謝瑤當即將說出已經備好的說辭:“回稟夫人,方才侄女夜里驚醒后沒了睡意,便在院中賞月,前院一個小沙彌慌張來敲門,說寺外來了叛軍偷襲,馬上就要抵達寺門,要貴人們趕緊起身,方丈正在想計策應對,還要貴人們派出身邊護院供人協調。謝瑤深知茲事體大,方才前院有沖天火光,著實可疑,便冒昧讓下人將貴人們叫起?!?/br> “寺中沙彌必然不會騙我,但謝瑤人微言輕,所說必然無法讓諸位信服,但此時人命關天,若此事當真,后果不堪設想。夫人在在場所有貴眷中品級最高,人員該如何統籌,還得夫人協調一二?!?/br> 旁邊有婢女將披風給侯夫人披上,侯夫人抓住領口,聽著謝瑤一五一十的話,表情又詫異到凝重,最后待謝瑤說完,才道:“此話,我怎知真假?” 謝瑤笑了,“若侄女此話是真,是夫人明察秋毫,若侄女此話為假,該論處何罪,夫人該比侄女清楚?!?/br> 侯夫人臉上表情變幻,只是猶豫了數息,便喚了旁邊一個健壯婦人,交代了兩句。 那婦人點頭應是,身子站直,深吸一口氣,沉聲道:“忠勇侯夫人有話對諸位貴人講,還請諸位貴人冷靜?!币贿B說了兩遍,一字一句,直入人耳。 謝瑤驚異,不料侯夫人身邊還有這般能人,看樣子是個練內家功夫出身的,也難怪,忠勇侯是位實干能將,身邊能人輩出,在夫人身邊放一個,也理所當然。 婦人喊話之后,立馬回到侯夫人身后。 人群瞬間安靜,紛紛看向侯夫人,跟前的人往后退了兩步,在侯夫人一家人周圍留了一片空地。 侯夫人卻不言語,回首看向謝瑤。 謝瑤心中暗嘆,果然姜老味辣,即便她對自己的話有了幾分相信,卻還是將自己推到前面做出頭鳥。 她只好上前一步,將方才對侯夫人說的話又換了說法復述了一遍,人群頓時就又開始躁動。 可躁動只好,立馬有人問:“若當真有人謀反,只叫來幾個護院如何能成事?” 還有人問:“廬陽王謀反?他若當真謀反失敗,為何會殺來永安寺對付我們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婦孺?” 謝瑤面對質問,只覺可笑。 侯夫人既然出了頭,便意味著此事她心中已經有了判斷,無知婦人目光短淺,以為自己想得周到,卻不去想一想,這關頭十萬火急,若消息是真,等著她們的會是什么? 這邊侯夫人低笑一聲,已經吩咐下去,讓自家護院著手準備。見謝瑤默然不語,其他人開始游移不定。 謝瑤此番被侯夫人推了一把出了個風頭,謝夫人自然也已經看到,當即就有些腦子發懵,還扭頭問錦娘,阿瑤說的是什么意思? 錦娘也有些糊涂,還在猶豫著該怎么跟夫人說,只聽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匆忙而至,院門哐當一聲,被人從外面豁然推開,外面火把照耀,人頭攢動,驚得錦娘到口的話又咽了下去。 所有人都被嚇了一跳,紛紛扭頭看著推開院門的人背對著院外紅光踩著一地月光大踏步而入,徑直走到正被侍女整理頭發的忠勇侯夫人跟前,抱拳沉聲道:“啟稟夫人,卑職乃侯爺部下副將,廬陽王謀反,趁夜色偷襲洛陽,幸得及時發現,侯爺此時正在城門上指揮斬殺敵軍,待知道反賊攜兵朝永安寺而來之后,便派了卑職抄小道快馬趕到捎信并保護寺中貴人,只是此刻京城四門受敵,戰況激烈,侯爺不可擅離,又抽不出人手,便吩咐卑職先調用寺中留宿的護院和寺中僧侶以寺院為堡壘拒敵,只需一兩個時辰,必有救兵來援!“ 這長長一段擲地有聲的話落地,院內針落可聞,所有人都啞了,也僵了,連孩子也似乎被這般場景震懾,哭聲都止住了。 謝瑤聽到腳步聲接近時,便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直至來人吸引所有人目光,便悄然退到人群中,回在母親身邊,饒有興致地看著徐行儼面無表情地胡說八道。 第四章 徐行儼一番話漏洞百出,先不說城門被攻后他是怎么脫出報信的,還有,侯爺如何提前知道今晚永安寺里的女眷們帶了多少護院,再者,若當真知道廬陽王要轉而襲擊永安寺,不過幾百殘兵,為何無人來追?侯爺再如何心大,也不可能只派了他一個人當救兵來救這一大群婦孺…… 他的話本經不起推敲,但是徐行儼先糊弄了一群僧人同行,在氣勢上穩勝一截,而后沉著鎮定地直接找了丈夫掌握城衛兵權的忠勇侯夫人稟報,擲地有聲的話很像那么回事兒。 只是他這些話,也只能唬住這一群被嚇傻了的婦人。 謝瑤那雙在火光中盈盈發亮的眼睛閃了閃,唇角不自覺地彎了彎,心中猜測著此刻徐行儼的內心戲,不知是在嘲諷婦人無知還是在自持機智無雙呢?只是他這樣隨意胡謅,不怕事后會有人追究嗎? 侯夫人雖然事先聽謝瑤說了那些后有了準備,但仍舊被震了震,頓了頓才道:“但憑將軍指揮,不知將軍如何稱呼?” 徐行儼毫無停頓地回道:“卑職無名小卒,不敢妄稱將軍,此刻最要緊的還是要請夫人為卑職協調一二,讓諸位貴人們通融一下,如今叛軍殘兵距離此處恐怕已不足三里地,逃走目標太大,婦孺老弱太多,此刻離寺,只能與叛軍撞個滿懷,再猶豫,待叛軍殺來,后果將不堪設想?!?/br> 后面女眷們終于重新有了反應,不等吩咐,便紛紛慌亂著派人去另一個院子將護院叫出來,孩子重新開始啼哭,有膽小焦慮的貴婦們也嚇得開始小聲地嚶嚶哭泣。 謝夫人臉色也有些發白,緊緊抓住謝瑤的手泄露了她此刻的擔心害怕,她嘴里念著佛經,喃喃道:“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可要保佑我們母女渡過此劫,不知此時洛陽是個什么情景,你父親和兄長是否安全?!?/br> 謝瑤自然也不清楚,方才事出緊急,她也沒來得及細問,如今回想,徐行儼此人疑點太多,她不由就有些替自己輕狂的自信有些后怕。 但還是安慰道:“洛陽城高兵廣,而且方才那位將軍不是也說了,叛軍攻打洛陽不下,這才轉而將目標投向了永安寺的女眷,此時院中女眷對在朝堂之中的親眷都有不小影響,這廬陽王或許是報著其他想法也未可知……” 這一晚當真是兵荒馬亂,院中貴婦們聽了徐行儼的話立馬派出護院聽他調遣。 永安寺背靠興坪山,山腰上有弟子巡護,平日里多半也只是做做樣子,只是今夜那弟子被屋外的動靜驚醒,也幸虧月色好,出門查看時,竟發現山下遠處有一群來歷不明的人馬舉著火把朝永安寺的方向而來。 那弟子慌慌忙忙地跑下來通報時,正值徐行儼直接闖入主持禪房說明來意,兩下一合計,主持當即信了他。 所有女眷按照徐行儼的吩咐退至背靠山壁并排而列的幾個院子,寺中僧人的情況也確實如他所說,能戰之力只有百人,再加上那幾十個護院,所有人都按照他的吩咐行事。 忠勇侯府的護院是行伍出身,人人配弓箭,雖然射藝不精,但好歹能糊弄一下來人,便被安排了至寺中幾處隱蔽地方埋伏。 此時婦孺都被安排至屋內,高僧在院中盤踞打坐,小沙彌神色驚慌地圍在高僧周圍。 僧人拿上僧棍,護院抄起家伙,分成兩撥,一撥守著女眷所在的這幾處院子,一撥守住周圍空房,若第一道防線被打破,好歹可以有所緩沖。 徐行儼手握長弓,背對院內站在墻頭,腳下放著半桶羽箭,指揮著寺中人各行其事。 長弓在手,蓄勢待發,仿佛下一刻就要彎弓搭箭。碩大的月亮高懸頭頂,清朗月光傾斜而下,在他周身暈開一層茫茫白光,將寬肩窄腰的背影拉長了投在墻內青石板的地面上。 謝瑤站在屋外廊下,盯著他的背影看了一會兒,不覺有些出神。半晌才猛然清醒,長長地呼了一口氣,扭頭準備進屋,卻猛地發現好幾扇窗子都開了一道窄窄的縫,有年小的婢女和好事兒的小娘子趴在窗臺上瞄向墻頭上那人。 方才的驚慌失措已經不見,那位雖穿著簡陋卻目光深沉氣質凌人的少年猶如一根定海神針,穩穩定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此后今夜在場的不知要有多少位丫頭娘子們的春夢里要多了一位主角,謝瑤這般想著,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這想法中貌似還多多少少帶了點酸味。 她又回頭看了一眼,恰逢徐行儼扭頭,四目遙遙相對,她急忙避開對方視線,暗斂了心神,匆匆推門而入,走到謝夫人身邊挨著跪坐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