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窗外圓月當空,正是夜半時分,院中吵鬧早就已經歇下,萬籟俱寂,只剩下颯颯風聲。搖擺的竹林在月光下的影子透過窗子落在屋內地上,猶如魑魅魍魎,張牙舞爪。 謝瑤屏住呼吸,一動也不敢動。 平日里的小聰明在致命危險到來的一刻派不上任何用場。 她克制住心頭顫抖,努力平心靜氣,一只手悄悄地在被子里摸來摸去,指尖一涼,終于摸到了匕首,可惜剛握到那把“揚文”,那人已經來到床前。 謝瑤只來得及坐起,刀刃還未抽出,肘間一麻,手不由就松了,匕首掉落,清朗月光下,她眼睜睜看著利器落到一只骨節分明的大手中。 她沒有出聲,一方面是明白出聲叫喊除了會要了自己的命或者壞了名聲之外起不到任何作用。 另一方面,她已經看到那人月光下照亮的半張臉,不久前他們剛見過。 那人接過她落下的匕首后就沒有別的動作,沒有伸手來捂她的嘴不讓她叫喊,也沒有拿出利器威脅她不準出聲,他就靜靜地看著她,仿佛穿越千山萬水,目光輕柔得讓謝瑤不由心頭悠然。 沉默良久,他低聲說:“不要怕,是我……”他似乎覺得這樣說不妥,又說,“我是……” “我知道你?!敝x瑤這般回答,為了避免驚動盧氏,她還特意放輕了聲音。 此時的她意外地冷靜,沒有覺得絲毫害怕,方才的心悸從看到他臉的那一刻就已憑空消失,雖然不知道他為何會半夜突然至此,但她直覺他并無惡意。 他在距離床邊三尺之遠處站定,借著不遠處的屏風擋住了窗外灑進來的月光,整個人埋在黑暗里,視線似乎落在她臉上,又似乎不是,不知在想些什么。 謝瑤心中怪異,只覺此刻這人和前日的少年有些不大一樣。她擁被而坐,心中琢磨著此人此行的目的。那日她和裴莞聯詩,輸了一句,當時喝了些酒水,腦子一熱,便應了她的賭注,折了一株海棠下樓,贈了一位少年。 后來想想,她的行為,也確實是有那么點……不大合適。 她記得當時這人拘謹得滿臉通紅,渾然不似此刻的沉著冷靜。 徐行儼猶疑半晌,又開口:“你還記得我?“ 謝瑤眼睛微瞪:“東市酒樓之事只過了一日,我自然記得?!?/br> 話音剛落,她隱約聽到他喉嚨間滾出一聲嘆息,而后略微往后退了一步站定道抱拳:“徐某深夜唐突,冒昧打擾小娘子好眠,是某之過,只是此刻人命關天,還需謝小娘子相助?!?/br> 謝瑤臉色驚異,盯著他隱在暗處的臉審視片刻,也沒去想方才他那句問話是不是不太對勁,不自覺坐直了身子:“此話怎講?” 徐行儼垂眸思量,片刻后才抬眼看著她道:“此事是徐某之過,事后再向娘子賠罪,只是廬陽王今夜謀反,偷襲洛陽不下,此刻正帶了五百殘兵朝永安寺殺來,人雖不多,對付寺中毫無章法的婦孺僧侶卻綽綽有余,若再耽擱,恐怕整個永安寺中之人都將有性命之憂?!?/br> 第三章 片刻錯愕之后,謝瑤很快鎮定下來,沉吟片刻,抬眼看他,“我為何要信你?” “謝小娘子其實心中已有判斷?!?/br> 謝瑤看著這人的臉,只覺得他這了然于胸的姿態,很有些欠揍。她暗哼了一聲,正準備掀了被子下床,又停下動作,抬頭看向面前之人。 徐行儼和她對視一眼,默默轉身面對屏風而立。 謝瑤心中默念,非常時刻行非常之事,江湖女子不拘小節,而后伸手拿了衣服迅速穿戴整齊,道:“郎君有何吩咐盡管說,只要我能做到的,定當竭盡全力?!?/br> 徐行儼回身就著月光看了桌幾上的漏斗,心中默算了時間,道:“我已大致算過,今晚住下的貴人帶來的護院約有百八十人,永安寺重禮佛輕武藝,青年僧人不多,拋卻年邁高僧和年幼沙彌,可以一戰的約有百人?!?/br> “廬陽王帶的人雖略多,但我們以永安寺為堡壘,易守難攻,只要這二百人能協調配合,京城又離得這么近,寺中還多貴人,不愁等不到援兵來救。且我已經設法驚動了寺中僧人察覺到有不明之人來襲,不消片刻,前寺僧人處便會有動靜?!?/br> 謝瑤聽罷就明白了:“你是想讓我幫你說服院中家眷將護院歸你調配?” 徐行儼雙眼亮了亮:“謝小娘子機敏?!?/br> 謝瑤一側唇角暗自一彎,又立馬放了下去,忙垂下眸子避開徐行儼的視線,又突然抬眸看他:“今日清早你是否托了一個乞兒給我送了一封書信?” …… 屋內說話的動靜驚醒了外間的盧氏,再聽到屋內竟然傳出男子的聲音來,頓時嚇得三魂丟了七魄,眼前還沒適應屋內的黑暗就摸黑下了地,叫了一聲“娘子”后,磕磕絆絆地碰倒了一張胡凳,摸索著往內間來了。 只是還不等她進去,謝瑤已經端了一盞燈出來,手里的燭光照亮了屋子,繞過屏風迎面看到盧氏也沒有任何解釋,只凝重地說:“奶娘趕緊先穿了衣裳,一會兒要有大事發生,當心保重自己?!?/br> 盧氏瞪著眼睛不明所以,謝瑤卻沒空解釋,匆匆推門而出,迎面一陣夜風吹來,熄了她手里的蠟燭,只留下一縷裊裊青煙。 頭頂月色朗朗,院中情景一覽無余,昨夜那群貴婦們坐著的那張石桌底下留了個裝瓜果用的銅盤子,大概是小沙彌收拾時漏掉了。 謝瑤看了看手里的燭臺,直接將熄滅的蠟燭從燭臺里□□隨手扔了,走到石桌旁將銅盤子撿起拎在手里,握住長長的鐵釬,將燭臺底座做錘,正準備往當了鑼面的銅盤上敲,只是敲下的一瞬,又猶豫了。 朝陽樓上聯詩是雅事,這樣做,就落了下成。 她正踟躕,西邊突然躥起一道火光,屋里立馬就有了動靜。 她心中暗道,這姓徐的真有魄力,放火的事情竟也干得出來。 已經有下人推門出來打量,謝瑤當即跑上去,將燭臺和銅盤往那婢女手里一塞,喝道:“沒看到著火了嗎?別愣著,快去將貴人們都叫起來!再晚就要命了!” 那婢女被唬得一愣,手忙腳亂地接過,一邊敲一邊看著西邊的沖天火光抖著嗓子喊:“著火了著火了,快救火——” 這招果然管用,第一聲脆響之后,院子里就有屋子陸續亮起了燈,沒多久,所有人都已經手忙腳亂衣衫不整地跑出來,四下張望打聽哪里著火了。 原本這里都是女眷,帶著的小娘子小郎君們大半夜從被窩里拉出來,免不了又要哭鬧,女人焦急慌張,小孩哭鬧喧嘩,整個院子轉眼就已經站滿。 而那道莫名其妙的火光,竟然又莫名其妙地熄滅了,敲鑼的婢女看收不了場,嚇得結結巴巴,不明所以。 這位夫人的衣服系錯了,那個小娘子的頭發纏住了簪子,還有孩子的鞋子丟了一只,吵吵鬧鬧伴著哭喊聲,徹底亂成了一鍋粥。 謝瑤站在廊下看著一群有些狼狽的女眷,將方才和徐行儼協商好的計策又在心中盤算了一番。大致便是她設法將事情告知諸位貴人,讓她們先知道此事,以節省時間。至于是否有人相信,他會來解決。 至于細節之處如何處置,還要看她自己應變。 他也當真大膽,除了朝陽樓那一面之外兩人并無交集,他竟就相信她既能顧全己身,又能將事情辦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