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盧氏眉開眼笑,“我也只是瞎胡說,娘子其實自己心里通透著呢?!?/br> 出門之前,謝瑤拐回去將那把新得的匕首揣在懷里,少不得又被盧氏嘮叨了幾句,都被謝瑤敷衍過去。 可惜她到了內堂之后,沒那么容易消停。 謝夫人在閨閣中時是典型的大家閨秀,嫁人生兒育女后以夫為天,兒子長大后又開始靠兒子。平日里甚少出門,就算有走動也是幾個親戚或者父親的同僚內眷之間,又兼耳根子軟,一貫聽風就是雨,也不知她跟前的婢子們怎么跟她咬舌根的,一見到謝瑤就嘮叨個不停。 從謝瑤入了飯廳到她放下筷子,謝夫人的嘴皮子就一直沒停,連食不言寢不語的夫子言也拋到了腦后,苦口婆心地勸女兒少和丈夫唱反調。 謝瑤聽著母親從舅父家的表姐說到西市賣胭脂的貨郎家的女兒,無不是聽了父母之命嫁了個好夫家之后幸福美滿。 謝瑤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直等到謝夫人說累了,才好整以暇地接過一旁侍女遞上來的茶水慢吞吞地抿了一口說:“女兒明白阿娘的心意,只是太宗皇帝幺女養面首之事,阿娘怕是忘了?!?/br> 只一句話,謝夫人的臉登時就變得五顏六色。 太宗幺女宣陽公主不滿太宗為其擇的駙馬,反而看上了大德寺的高僧,兩人私下往來多年,給皇室臉上抹的黑用整條洛水都洗不凈。 謝夫人身旁的錦娘見狀,急忙岔開話說:“這日頭不低了,今日十五,婢子估摸著出城人多,萬一遲了路上怕會耽擱,誤了時辰佛祖歸罪不說,今晚恐怕還返不回來了?!?/br> 謝夫人信佛,最怕得罪佛祖,聞言原本想要數落女兒的話立馬拋到九霄云外,風風火火地吩咐仆從們準備出發。 謝瑤看得好笑,覺得母親嫁人這么多年還留著滿身的少女氣也是不易,這歸根結底還是父親的功勞,不管如何,父親對母親的心意是明擺著的,原本心中的怨言頓時消了不少。 府外馬車早已備好,她等了一會兒見母親還沒出來,便率先攜了盧氏往前堂門口去。 還未繞過影壁,管事匆匆進來,見到謝瑤后忙上前,將手里的一張折疊的紙遞上道:“方才一個乞兒送來書信,說是有人托付轉交給二娘子,俾子不敢隨意處置,便忙送來了?!?/br> 謝瑤伸手接過,紙張倉促折疊,并無信封,也非常見的雪白宣紙,寫信之人也不知是從哪兒隨便尋來的泛黃草皮紙,展開后見紙上只有一句:“今日不可出洛陽城,切記?!?/br> 最后兩個字行文倉促,力透紙背,看樣子應是慌忙寫下。 這幾個字字跡俊秀挺拔,風骨凌凌,只這一行,謝瑤竟能隱隱瞧出點當代鴻儒前任尚書令廖閣老的遺風,但又和廖閣老仙風道骨的文人風格不同,帶了點殺伐之氣。 謝瑤將那張信紙翻來覆去看了兩遍也沒找出來第二行字,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也弄得她有些糊涂,便問管事:“來人可留下姓名?” 管事回道:“不曾,那小乞兒只說是一位郎君托付,說罷就跑了,也不好攔著?!?/br> 謝瑤又將那話看了兩遍,卻仍沒看出個所以然來,只覺得這送信之人大概是來惡作劇的。 這時謝夫人帶著一群仆婦從后面過來,謝瑤揮手讓管事離開,將那封信隨手塞進袖子里,上前挽著謝夫人一起出門上了馬車。 與此同時,方才送信的小乞兒離開后并沒有跑遠,只是拐進了隔壁一道巷子,巷口站著一個穿著深色短衣的少年,斜靠在墻壁上,凌亂的黑發半散著綁在腦后,鼻梁硬挺,一張臉輪廓分明,眼中飽含和年齡不搭的滄桑,正目光沉沉地盯著墻角出神。 聽到腳步聲后,他身體一繃,目光瞬間森然,條件反射地往腰間一摸,卻摸了個空,待抬頭看到來人,身體和精神才松了下來。 但即便如此,那小乞兒還是觸到了他的眼神,原本的笑意僵在臉上,歡快的腳下一個趔趄,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 第二章 永安寺曾位居洛陽城內永安坊中,占據半坊之地,因高祖皇帝之母信佛,高祖打下江山登基后便將其母的靈位供奉于永安寺中。 太宗時,隨著洛陽城日漸繁華,永安寺香客日隆,貴客也越來越多,往往每逢初一十五,從永安寺正門開始,車馬相連數里,連累周遭幾個坊都堵得水泄不通。 于是高宗在登基之初,便將永安寺遷至洛陽城外東南方向的興坪山下,是以這一日謝府女眷是要出城的。 出了城門后,馬車順著官道行了五六里路,至一處斜坡底下,突然停了。 沒多久,最前頭一個仆人跑過來說,斜坡上滾下一堆大石頭,擋住了去路,前面已停了兩家馬車,正在商議著和后來的府邸護院們一起把路清開了。 謝瑤和盧氏在一輛車上,聽完下人回稟,盧氏突然“咦——”了一聲,笑道:“方才沒出門時聽掌管馬車的阿房說,今早發現兩輛馬車的車軸都斷了,如果不是庫房有備,今日恐怕都出不了門,如今這里又落下大石,看來這次佛祖給咱們出了不少難題?!?/br> 謝瑤心中微怔,手往袖子里一縮,卻發現剛塞進袖子里的那張紙條沒了,大概上車時已經丟了。 今日當真不該出城? 她掀開車簾探出頭去,發現這片刻功夫,不少馬車逶迤而來,都在后面相連停下,有人上前打聽消息后,便喊了護院來幫忙一起清理障礙,看樣子都是京中貴人們趁著十五到寺里上香。 謝瑤呆坐一會兒,心中不安,掀開車簾下馬,走到前面謝夫人的馬車旁,試著問母親要不要回轉。 謝夫人聞言掀開車簾說:“以我看,這多半是佛祖給我們出的難題,不過今日正好是十五,上香人多,眼看這路就清出來了,我們自然是要去的,這般才顯得心誠?!?/br> 謝瑤雖然也知道母親多半不會半途回轉,但還是抱著試一試的態度,見果然如此,便也不再多言,或許是她多慮了也說不準。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馬車終于動了,只是抵達永安寺時已經接近午時,比原本打算的要晚了許多。 謝夫人一下馬車就阿彌陀佛地念著,錯過了良辰唯恐佛祖責怪,謝瑤有些無奈地在旁邊道:“禮佛講究的是心誠,阿娘只要心意到了,佛祖又怎會怪罪?” 謝夫人卻無論如何也說不通,只說今日錯過了時辰,今晚就只能在寺里借宿一晚,明日再多參拜一日,權當彌補。 而且有這樣想法的不止謝夫人一個,京中佛法盛行,同來的一些貴婦人們紛紛商議一起在寺內借宿。 謝瑤無奈,也只能留下來陪著母親,又派了下人回府報信。 永安寺本就是皇家寺院,因距離京城有些遠,常常會有香客們留宿,所以預備歇腳的客房不少,床褥棉被雖比不上家中,但還算干凈。 當晚這些京城高官家眷們便浩浩蕩蕩地留了下來,大部分都是熟識的,有個別不相識的報上主家姓名也就聊開了,在后院石桌上擺上各色瓜果點心,一群婦人聚在一起喝茶聊天等著小沙彌們上晚飯,儼然把佛門凈地當成了自家后花園。 謝瑤站在廊下,認了認母親身邊的那些貴婦們,發現都是熟面孔,比如阿兄謝瓊的上官,戶部李尚書的夫人和幺女,還有父親的下屬,禮部江侍郎的二房,以及忠勇侯的夫人帶著兒媳和孫女,黃門侍郎的夫人和兩個雙胞胎小兒子,還有幾個是謝瑤不認識的,數下來大概有十多家。 這小小后院儼然囊括了大周小半個朝堂的后院家眷,謝瑤嘖嘖兩聲,沒興趣摻和進去,見小沙彌端了飯菜來,隨便用了點便讓盧氏打了熱水洗漱休息,伴著院子里的一群貴人們頂著初上華燈的聊天聲睡了過去。 …… 夜里謝瑤是突然驚醒的,毫無預兆,突然就睜開了眼。 而后她就發現了不對勁,除了呼吸平穩的盧氏之外,屋內竟還有一個人。 意識到這件事后,她渾身汗毛瞬間倒豎,身上立馬出了一層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