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這人觀察得可真仔細。 “找你過去說的什么,你都怎么回答的?” “……” 幾個問題沒有答復,就知道她沒有再談的興趣。 何況她一個眨眼,重新看向他,方才眼里的那點亮光,已經散的一點不剩。 常平將水壺放到龍頭下,用了自己的卡,又問:“這么不想跟我說話?” 許朝歌側頭看他,斜到一邊的黑眼珠里有久違的鋒利的光,她說:“常平,你能不能別這么多管閑事?” 常平仿似置若罔聞,笑容始終未改,沖滿,拔卡,將瓶塞不輕不重地按上。 “不能想當然為了保溫就塞太緊?!彼f:“電視里提過的,生活小常識?!?/br> 許朝歌輕輕吐出一口氣,從落了水的臺面上一把搶過水壺,也不等常平,大步流星地往宿舍走。 他一個人,幽靈似的,亦步亦趨的在后跟著。直到她進門,探出身來看他,他恰好等在一米遠外,也看她。 許朝歌又重復方才的話:“記住,別多管閑事?!?/br> 這一次,她不等他有任何反應就關上門。 躺上床的時候,許朝歌輾轉反側,無論如何都睡不著。 想這一天發生的事,上床空空落落的位置,想不見蹤影的孟寶鹿,曲梅走前說過的那句話…… 手機這時忽然在枕頭邊震了一震。 許朝歌翻身來看,是一條主人偷懶,直接轉發的短信:幫我謝謝她。 許朝歌腦中立馬浮現出那個人的影子,高大,健壯。 穿黑色西服和灰色大衣,看人的時候懶洋洋的,隔著層霧。 她想象著用他的聲音,他的語調,緩而又緩地說出的這句話,然后…… 居然很快睡了過去。 ☆、chapter 04·關于他的第二件事 第二天一早,許朝歌又起得遲了。 練晨功的時候大家一陣奚落,問你們美女是不是都這樣。 “隔壁曲梅直接不來,你好一點,天天遲到?!?/br> 許朝歌不好意思,說繞口令的時候比平時都來得認真。 結束的時候,有人看出別的不對勁,擠來推著許朝歌道:“寶鹿呢,好像挺多天沒見了,她也學你們偷懶啦?” 許朝歌不知道說點什么好,旁邊有人湊過來解圍:“現在才發現啊,我聽說她請假了,最近一段時間都不來?!?/br> 那人順勢點了點許朝歌肩膀,說:“怎么樣,一道去吃早飯?小食堂出了營養粥,味道還不錯哎?!?/br> 許朝歌向他道謝,說:“不用了,我急趕著去老人之家做義工,來不及在學校吃早飯了?!?/br> “大早上的就要去做義工?別忘了一會還有文化課呢!” “今天老人之家大掃除,不去不行的,課在三四兩節,趕得回來的!” 旁邊有同學哈哈笑:“就是拒絕你呢,白癡,意思是她寧愿去看孤寡老人也不愿跟你吃早飯,還來自取其辱!” 許朝歌不好意思地抓抓頭,捂著布包走出中心。 跟享受眾星捧月的曲梅不一樣,許朝歌一點不喜歡被人關注。曲梅因而時常酸她不該來學表演,習慣被挖隱私和暴露在閃光燈下,是他們職業的必要組成。 許朝歌卻還是希望能渺小一點,更渺小一點,窩在無人發現的小角落,等待時間一點點流逝,最終悄無聲息的帶走她。 她因而喜歡老人之家,喜歡看這些古稀耄耋的老人下棋打牌,偶爾嚼幾句舌根拌拌嘴,享受人生中恬淡平和的最后時光。 她懷里抱著一罐帶給老人們吃的低糖曲奇,將下巴磕在鋁蓋上,等公交車緩緩駛離,一顆心方才漸漸安靜下來。 老人之家離學校只有三站路,作為輻射周邊的社區公益項目,對所有老人都敞開懷抱。為了方便管理,招了不少許朝歌這樣的志愿者參與管理。 到站一下車,就能很容易地看到對街寫著關心家中老人的宣傳牌,這時候只要走過去再拐進左邊,沒走幾步就會是目的地。 百來米遠的地方卻發生了一場小事故,有個大媽坐在地上捂著臉嚶嚶的哭,旁邊一個推電動車的指著她,嘴里噼里啪啦說著不好聽的話。 閑事莫管,許朝歌看到地上大媽的臉時,卻自覺停住了兩腳——她頭發梳得一絲不茍,衣著不俗。 許朝歌認出這是老年之家里總來整理報紙書刊的吳阿姨。 她于是站到那電動車之前,扶著將要從人身上碾過去的車龍頭道:“有話好好說,這位阿姨我認識,你們有什么糾紛可以告訴我?!?/br> 男人的年紀起碼四十往上,什么大風大浪沒遇過,見面前是個不諳世事的小丫頭,立馬把兩眼翻得只瞧得見眼白。 “認識就最好了,這人故意躺我車前跟我碰瓷呢。你現在把她拉開我就不追究了,我還有事呢!” 吳苓平日里知書達理,在老人中心遇見的時候,總是笑瞇瞇的。中心的人說她年輕時候是做老師的,兒子孝順又有用,家里的條件很是不錯。 這樣的一個人會碰瓷? 許朝歌第一個不信,不過還是松了這人的車子去扶地上的吳苓,只是剛一碰上她,她便和受了驚的鹿一樣,兩腳往地上亂蹬,怕得一直后縮,抵住路牙。 她眼里滿是驚恐無知的光,說:“壞人,你們都是壞人!” 推電動車的男人不屑地笑:“長得好模好樣的,原來是個傻子!晦氣!” 說完,他立馬騎上電動車,一扭把手開出老遠。 還沒理清狀況的許朝歌朝著這人背影喊了幾聲,他十分惡劣地揮了揮手,聲音隨風送過來:“拜拜了您嘞!” 許朝歌氣得不行,而手里吳苓的肩膀仍舊瑟瑟在抖。 她不得不把注意力又移回來,這時候才看到吳苓外套的內肘撕了一個口,泥混著樹葉一路沾到她穿的高領衫,她保養得當的細膩皮膚上蹭破了皮。 許朝歌心疼得用手摸了摸,說:“一定很疼吧,吳阿姨,別擔心啊,我現在就帶你去醫院?!?/br> 吳苓置若罔聞,半晌,拿發顫的眼神鎖定住許朝歌,又是如見惡鬼的大喊:“壞人,壞人!” 吳苓手腳并用,踹得許朝歌一下趴倒在地。這時候又似乎清醒過來,拍了拍她后背,小心翼翼地問:“你是誰???” 許朝歌來不及關心自己,拍拍膝蓋站起來,說:“吳阿姨是我啊,朝歌,我經常跟你借書看的?!?/br> 吳苓惶然地往后縮成一團,滿是戒備地掃過來一眼,說:“朝歌……朝歌是誰???” 許朝歌認真看了看她的臉,心想這人是什么了? 好不容易將人拖到路邊,吳苓不坐椅子要坐盲道,兩只手往凹凸的地面來回撫摸,自言自語道:“這樣好,安全?!?/br> 許朝歌心里說聲抱歉,趁她不注意的時候從她兜里摸出手機。一翻通信錄,除了一個叫“小行”的人,找不到別的任何號碼。 她扶著吳苓的肩膀,一邊撥號一邊安慰:“別擔心,我打電話找人來接咱們,小行應該就是你兒子吧?” 吳苓眼睛忽的一亮,說:“小行,小行……” 電話起初沒通,過了一會兒,對方給回了過來。 許朝歌向著話筒小聲問:“你好,請問,你是小行吧?” 對方:“……” 許朝歌解釋:“是這樣的,你mama在街上被電動車撞了,但你別太著急,沒有什么大問題。不過能不能請你過來接我們一下,吳阿姨她……有點怪怪的?!?/br> 半晌沒人搭腔。 許朝歌拿下手機看了眼,確定還在通話之中,這才弱弱又喊了兩聲:“小行,小行你還在嗎,小行?” 電話那方的人清了清嗓子,聽起來完全是忍著笑地在說:“朝歌,是你嗎?” 這犯著懶的聲音又遠又近,許朝歌微微一怔。 “我們昨天見過的,在華戲的會客廳里,記起來了吧,我是景先生?!?/br> 尷尬。 “告訴我你現在在哪兒,我立刻讓小許去接你——我是說,許淵?!?/br> 更加尷尬。 一刻鐘后,許淵到達。 彼時吳苓已經清醒許多,開始認出身邊陪著的人是朝歌,很親熱地摸了摸她額頭,說:“丫頭,怎么你在呢?!?/br> 許淵將她從地上扶起來,說:“太太,大冷的天,你累了就該坐椅子,怎么跟小孩似地賴地上了,先生看見了要心疼的?!?/br> 吳苓也想不太起來自己為什么這么邋遢,囑咐:“你千萬別告訴他啊,不然又是好一頓臭我,他脾氣越來越大了?!?/br> “還不都是為你好?” “哎喲,他可啰嗦得很,比我都啰嗦?!?/br> 許朝歌站在車邊道別。 許淵沒讓她走,向車里支了支下巴:“跟我們一道去吧,先生還有個會,馬上就到,來前特地要我留你會兒,要親自跟你說謝謝?!?/br> 許朝歌猶豫。 吳苓開了車門拉她坐進來,說:“走吧,丫頭,你今天可是我的恩人,不敲他們一頓竹杠怎么行。再給我說說剛剛發生了什么,年紀大了,記性越來越不好了?!?/br> 許朝歌只好從善如流。 應該是來得太急,許淵甚至沒有帶司機,選擇自己開車來救場??臻g很大的一款suv,又因為開車的人四平八穩,一路坐下來都很舒適。 吳苓也不禁連連稱贊,說:“比我兒子司機開得好,朝歌你要是坐過就知道了,那家伙以前肯定是開賽車的!” 許朝歌忍俊不禁,許淵開著玩笑:“謝謝阿姨賞識,那我以后就給先生開車好了,您老人家也放心一點是不是?” 吳苓嗯了一聲,笑著靠到許朝歌肩上,說:“這孩子好得很,每次都知道逗我笑,就是一把年紀了還單身!哎,朝歌,你談朋友了沒有?” 許朝歌臉上一紅,不太自在地把頭偏過去。 吳苓說:“你別緊張嘛,丫頭,我就隨口問問,沒想把你介紹給他?!?/br> 車正在醫院門診樓前緩緩停下,崔景行已到,仍舊是套西,大衣,向車里揮手前先脫了皮手套,遞給等在一邊的人。 吳苓指著崔景行笑著的那張臉道:“你這么好的孩子我肯定是要留給家里人的,你瞧那是我兒子小行,覺得怎么樣?” 崔景行再見許朝歌,兩人之間涌動的尷尬不消人提也能感知。而他向這位敢斗膽喊他小名的女孩打招呼時,又一次見證了她的膽大妄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