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9節
伸手過去,忽覺手背上有些濡濕微熱,季陶然無意掃了一眼,卻見手背上竟滴滴地都是鮮血。 季陶然驚心徹骨,厲聲叫道:“meimei……六爺!六爺!” 才叫第一聲,冷風掠過,有人到了跟前兒。 先前趙黼雖推了季陶然出面,他自個兒卻也悄然藏身在外間門邊兒,里頭兩人說話,他也聽得一清二楚,只不敢貿然露面。 聽季陶然聲音不對,早掀開簾子沖了進來。 趙黼沖到床邊,見云鬟搖搖欲墜,忙上前擁?。骸鞍Ⅶ?!” 這般一聲,云鬟勉強抬頭,眼神卻有些晃亂,又似神志不清,勉強看了趙黼一眼,道:“你、你是……”鼻端的血滑落,云鬟仍抓著額頭,渾身抖個不停。 趙黼自打出生,兩世為人,經歷那許多風雨雷霆,生死別離,自詡什么古怪詭異的場景也看遍了,但這會兒眼見云鬟如此,卻幾乎也喪了心神:“阿鬟!”不顧一切地把云鬟抱入懷中,變了聲調,“阿鬟!你別嚇我!” 靈雨聞聲也飛跑了進來,見云鬟半面鮮血,失聲叫道:“姑娘!” 季陶然雙眸圓睜,挓挲著手,滿心無措,生生咽了口氣:“六爺,你、你看meimei的手……” 趙黼攔著云鬟,一邊去握她的手,卻見指甲已經在額角生生地劃出兩道血痕,趙黼立睜雙眼,咬牙在她后頸的風池xue上按落。 云鬟一聲不吭,閉眸暈厥過去,然而趙黼仍是將她緊緊地抱在懷中,絲毫也不敢松開。 白樘來到東宮的時候,已經是黃昏時分。 按照趙黼的心意,最不愿驚動的就是白樘,只是如今事情棘手的很,又要以云鬟的身子為要。 季陶然勸了幾回,才終于答應。 白樘聽季陶然說了情形,問道:“這么說,是從在謝府見到那玉壺時候出現的異狀,這玉壺又不是你所送?” 季陶然垂著頭:“不是?!?/br> 白樘看了他片刻,便問趙黼道:“殿下發現她不妥后,如何立刻認定是那酒壺的緣故?” 趙黼冷笑:“我便是知道?!?/br> 白樘道:“這送酒壺之人,總不會無端如此行事,或許這酒壺代表著什么,殿下若是知道內情,還請告知?!?/br> 趙黼扭開頭去,紅著眼,雙唇緊閉。 白樘掃一眼季陶然,又問道:“另外,殿下可明白為什么她所說的‘王爺’又是如何?” 趙黼當然知道,不管是酒壺還是“王爺”,但是他不能告訴,尤其是不能跟白樘說。 可白樘盯著他,心中陡然想起的,卻是那夜云鬟負傷在刑部。 燈影之下,長睫低垂,她輕聲道: “今生,不是?!?/br> “我在鄜州落水……出了意外……” 壓下宛若層云的思緒,以及那一道略見清瘦的剪影,白樘問季陶然:“照你看來,這是如何?” 季陶然道:“meimei好似神志不清,又加上那玉酒壺,總不會是……” 白樘同他目光相對,兩人不約而同說道:“攝魂術?” 當初晏王中了這招兒,殺了崔鈺,但如今若云鬟也同樣中招,又有什么目的?且云鬟如今的狀況,卻比尋常中攝魂術的情形更加復雜棘手。 白樘轉頭,復看向趙黼,欲言又止。 趙黼雖聽見他兩個的對話,卻并不明白,只冷道:“到底是什么人對阿鬟如此,有什么沖著我來就是了……不管,不管用什么法子,我只要她安然無恙?!?/br> 眼中明光閃爍,正所謂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燈影沉沉,外間依稀仍有零碎的爆竹聲響,白樘擰眉想了會子,道:“有個人,或者可以一試,只是,要殿下先應我一件事?!?/br> 季陶然忙問道:“是誰?” 趙黼抬頭,一字一頓道:“只要能救阿鬟,不管什么都應允你?!?/br> 又過了一個半時辰,漸漸地夜闌人靜,東宮內外卻燈火通明。 天水同巽風翻身下馬,從馬車中接出一個人來。 這人身披大氅,帽兜遮著臉,門邊兒侍衛均都看不清生得模樣。卻因太子早有吩咐,不敢攔阻。 這一行人如夜風般掠入內宅。 趙黼仍是穩坐未動,白樘跟季陶然站在旁邊兒,這人進門后,抬頭掃了一眼。 季陶然一眼看見,略有些驚。 原來面前的人,兜帽下的臉上,臉頰處竟點著郁郁地青,如雁翅似的從鼻翼兩側伸展到鬢邊,看著有些駭異,卻正是滇南處有些異族女子里常用的黥面習俗。 季陶然雖聽說過,卻是頭一次見,又見此人雙眸精光冷射,忙便轉開目光。 這人自然便是周天水的母親,八衛之一的坤地。 季陶然硬著頭皮說了情形,道:“雖說像是中了攝魂術,但卻有些不同,竟連殿下也不認得了,叫什么王爺…… 白樘又看一眼趙黼,趙黼寒著臉,恍若不聞。 坤地聽罷,入內在云鬟脈上試了試,道:“這種情形,我曾見過一次,這是心病,人在此處,神魂卻不在此處?!?/br> 眾人似懂非懂,季陶然茫然問道:“那就不是攝魂術?可為何先前我們喚她,她竟會流血,越發神志不清?” 坤地嗤之以鼻,不屑道:“你們并不是喚她,可知差點兒害死她?她是中了攝魂,心中必然有要做之事,但被你們打擾阻斷……等于強要喚她,她大概有所知曉,故而欲要抗拒,就似身子里有兩股力道在爭奪她的神智般,這樣思慮過度撕扯,何等難以承受,是以先前才會流血,若是繼續強逼,她受不住的話,思慮入魔,便會失去心神,化作狂疾瘋病?!?/br> 趙黼喉頭動了動,手暗暗地握緊膝頭,連呼吸的每一口都疼痛難忍。 季陶然惶然:“那要如何才能破解?” 坤地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既然是心病,需要的自然是心藥,這還要問么?” 天水因好不容易得了這個赦罪的機會,忙問道:“娘,怎知道心藥是什么?” 坤地想了想,皺眉看向趙黼:“如何方才說她喚你‘王爺’?你不是太子殿下么?” 身為八衛,又是前輩,坤地的察言觀色之能自非等閑,雖然初來,又只聽季陶然說了大概,卻敏銳地發現癥結所在。 趙黼臉色泛白,雙眼卻如寒星,直直地看著坤地。 白樘跟天水巽風等在旁聽到此處,白樘倒也罷了,天水忙道:“娘……”只當是坤地無禮,惹到了趙黼。 巽風見她大為憂慮,便安撫道:“放心,殿下不會介意的?!?/br> 巽風畢竟知道趙黼的心性,明白此刻對趙黼而言,沒有比云鬟能好更要緊的事,就算坤地再無禮,也不至于在這會兒計較起來。 坤地見巽風溫聲安慰天水,竟哼道:“這還使得。臭小子,對阿水好些。不然的話……” 天水窘然,忙緊緊拉?。骸澳?!” 坤地聽了,翻了個白眼,果然并沒往下說。只微微昂頭道:“我看這也是小兩口之間的事,他必然知道,你們干著急也幫不上?!?/br> 在場眾人一時都看向趙黼。 趙黼垂著眼皮,也不知聽見與否,目光逡巡片刻,便落在那桌上的玉酒壺上,原本惘然帶這點驚恨的眸色極快清明堅定:“心病么?我知道了?!?/br> 云鬟自覺仿佛飄在一大片灰色的云霾之中,上下左右,都看不到一丁點星光。 仿佛永遠也不會醒來,只會這般浮浮沉沉,孤寂冷清,到亙古永恒。 耳畔卻有人喚道:“娘娘、娘娘……快醒醒?!?/br> 云鬟極不愿意醒來,只此人的聲音甚是溫柔,叫人無法拒絕似的,又不住地呼喚她。云鬟不由有些心軟,掙扎間,便碰到一只柔軟微暖的手。 緩緩睜開雙眸,映入眼中的,是一張很是熟悉的臉,圓圓明亮的雙眸,關切地俯視打量著。 云鬟怔了怔:“靈雨……” 靈雨拼命點頭:“姑……娘娘,您覺著如何了?” 云鬟只覺著頭沉重無比,試著舉手撫了撫:“沒事兒?!?/br> 靈雨小心扶她起身,云鬟低著頭,忽地問道:“王爺呢?” 靈雨遲疑了會兒:“王爺……王爺說過會兒就來?!?/br> 云鬟皺起眉心:“我……”才張口,卻又忘了自己想說什么,勉強下地,目光轉動間,忽地看見桌上放著的那個玉色的酒壺。 雙眸緩緩睜大,云鬟立在原處,明澈的雙眸里,云起瀾動。 正在此刻,便聽得外間門“吱呀”響動。 云鬟抬頭,卻見一道卓然不群的軒然身影從門外走了進來。 明眸里映出的那人,身上斜斜地披著一件兒玄青色的鶴氅,里頭是玉雪色里衣,衣帶系的松松垮垮,露出修長的頸跟半邊蝶骨,雖如此打扮,卻難掩天生貴雅之氣。 宛若描畫的俊秀眉眼,眼神略冷,眼尾斜挑,三分桀驁,七分風流。 正是趙黼。 崔云鬟眼中的——江夏王趙黼。 第522章 趙黼抬眸掃了掃,那眼神之中是冰雪之光,刀鋒之色。 冷風從他背后拂涌而入, 吹得云鬟鬢邊一縷發絲往后鼓蕩飄出。 靈雨不僅也看呆了,卻見趙黼面無表情走到桌邊兒,道:“如何還不去備酒席?” 靈雨才慌忙答應了聲, 低頭走了出去。 云鬟目送靈雨離去, 目光中略有些惶惑, 旋即微移, 轉到身前的趙黼面上。 四目相對, 他頸間那微凸的喉結明顯地上下動了動, 然后一笑:“側妃不是要備酒席,給我接風洗塵么?” 仿佛是一道光在眼前閃過,云鬟醒悟過來。 是了,正是趙黼又在南邊兒打了勝仗回來,她已吩咐廚下準備一桌上好酒菜, 一來為他接風,二來賀其功績。 想到這里,不由復轉頭看向桌上的那酒壺。 趙黼似未曾留意,只是走到她的身旁,定睛直看,唇角略略一抿,卻并未說話。 云鬟有些不安,長睫閃了閃:“王爺……” 才喚一聲,纖腰間已經多了一只手臂,云鬟身不由己往前一步,竟被他緊緊攬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