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9節
身邊周遭,也橫七豎八落了一地箭矢。 身后王煥之道:“殿下,且留步?!?/br> 趙黼道:“我不留步能怎地?” 王煥之一揮手,弓箭手復又張弓對準了趙黼。 趙黼淡然相看,問道:“這是圣上的命令,還是攝政王的命令?” 王煥之不答,只道:“只要殿下肯回頭,自然不必如此?!?/br> 趙黼還未回答,便見有個人跳出來,道:“監軍大人,你這是做什么?”原來正是先前那小統領,不明所以,出聲質問。 王煥之不理,只看著趙黼:“殿下,現在還可以回頭?!?/br> 趙黼啐了口:“老子想如何就如何,你們誰也勉強不得!” 他說著轉身,仍是往城外而去,門口的那些士兵見他一步步靠近,竟不敢硬攔,面面相覷,皆有退縮之色。 王煥之喝道:“殿下!” 趙黼仍是不睬,卻聽王煥之道:“攝政王有令,若是皇太孫欲出齊州城,則殺之!” 趙黼原本滿不在乎,直到聽到最后一句,便陡然止步。 城門處寂然無聲,趙黼垂了眼皮,似出神般,半晌復輕輕一笑:“好的很?!?/br> 他仰頭大笑,竟復大步流星往城門處而行,原先攔在門前的士兵們見狀,竟不顧王煥之吩咐,紛紛讓退開去,給他讓出路來。 王煥之咬牙道:“放箭!” 左右的弓箭手均有為難之色,王煥之喝道:“你們想抗命么?” 一番催促,只聽得箭矢破空。 趙黼雖早聽見了,卻并不回頭,更也不避讓,只是冷然帶笑,仍是昂首闊步往齊州城外而行。 耳畔聽到蕭利天厲聲叫道:“黼兒!” 趙黼頭也不回,笑意更盛。 直到耳畔一聲慘呼,趙黼疑惑止步,回頭卻見乃是先前那認出他來的小統領,正張開雙臂擋在他的身后不遠處。 先前弓箭手射出的那一支箭,赫然正中他的胸口,竟帶的往后退了兩步。 間不容發,趙黼見仍有余箭射來,縱身而起,揮掌連拍,一邊兒將那小統領往身后扯開,怒道:“你瘋了?!” 這小統領真搖搖欲墜,被趙黼拽開,卻仍是拼盡全力,大聲叫道:“你們不能……這樣對待……殿下,他是我們的……”未及說完,嘴角涌出血來。 趙黼驚怒交加,小統領又抓住他道:“殿下……” 趙黼不顧別的,先打量他身上的傷,雖未曾正中心臟,卻也兇險的很,便先點了他幾處xue道以止血。 忽然這般情形,王煥之身邊那些弓箭手們,早紛紛地將手中的弓矢放下,連王煥之也愣住了。 小統領見他如此,雖然忍痛,面上卻露出幾分喜歡之意,目光閃閃,斷續道:“我想不到,竟真的能見到殿下……” 雙眼不覺紅了,趙黼想笑又笑不出:“我早不是什么殿下了,我……” 許是疼得有些發暈了,小統領死死地抓著他的衣襟,只顧喃喃自語般道:“殿下,我先前拼命想要升遷,便是想有朝一日,能跟隨您左右,如今……能再見到您,我……” 他滿面喜歡,卻驀地無聲,頭無力一歪。 趙黼本想說自己已經不再是什么皇太孫,也不是大舜的英雄,身子里有一半兒的血是遼人,可卻又怎么開口? 忽然見他戛然而止,趙黼心頭驚涼,忙抬手在脈上一探,才知道這孩子竟是暈了過去。 趙黼松了口氣,心底卻又有些隱隱地悲欣交集。 此刻,城門處雖然人多,卻悄然無聲,蕭利天反應過來,推開面前兩名兵士便欲上前。 王煥之雖有心再叫攔阻,但見這般情形,不免也有些遲疑。 正在這會兒,忽地聽得馬蹄聲又連響,有人道:“殿下!” 趙黼抬頭,卻見前方路上飛奔來數匹馬,當前一個,竟然是雷揚!其他幾個,卻是先前跟隨他的三十六騎里的數人。 這一隊人馬卷地似的沖了過來,雖只是十數人,但卻是個箭簇之隊形,齊州軍紛紛后退,有幾個退得慢了些的,便給馬隊推翻出去。 趙黼目光微動,終于輕輕地將那小統領放下。 正雷揚打馬而來,俯身探手:“殿下!” 趙黼在他手上一搭,順勢飛身上馬,兩人一騎,滾滾地便沖出城門,其他十數人緊隨其后,竟是來如雷去如風! 王煥之見如此陣仗,只得作罷。 正心中盤算,卻聽得車輪響動,卻是蕭利天翻身上車,也命趕路。 王煥之張了張口,卻終究并未出聲,只叫人仍仔細巡邏,將那受傷的小統領抬了回去診治,不提。 京城,刑部。 白樘看著眼前臉色蒼白的云鬟,現在回想,他幾乎記不得她身著女裝的時候是什么模樣。 硬要回想,印象最深的,竟只是龍門風雨那一刻,站在盧舍那大佛之前,那樣年紀小小,看起來卻透著些孤絕冷清的孩子。 白樘從來不關心公務之外的事,何況是個侯門的貴女。 故而雖然看出她有些異樣,甚至后來查案之時……那些匪夷所思,令人很猜不透,心生好奇,但他卻仍是不聞,不問。 只是,就算審過再光怪陸離的案子,見過再多離奇莫名的世間之事,他卻再想不到,有朝一日,這女孩子會以一種令他也為之震驚的方式,出現眼前,做出些令須眉男兒也不能亦為之驚嘖之事。 直到如今,他終于無法按捺,不能忽視。 他想要知道,有關她的一切。 燈花微微地跳了跳,云鬟忽然又有些暈眩之感。 白樘停了手中的銀勺,道:“很難開口?” 窗外簌簌連響,仿佛有雨聲。 半晌,云鬟握緊一角衣裳:“四爺可知道,我跟你第一次相見,是在何時?!?/br> 白樘眉峰微蹙,道:“知道,我跟你第一次相見,原本是在京內,是你……”他所指,自然是指擒拿鴛鴦殺那次。 胸口突突地疼,云鬟搖頭,低聲道:“不是?!彼A送?,不敢看白樘的眼睛:“今生,不是?!?/br> 第478章 白樘聽了這一句話,眼中泛出些許疑惑之色,然轉念一想,卻又若有所動。 當此際,金風細細,銀屏乍寒,而白樘凝眸細看云鬟,卻竟有些無端驚心。 “今生?”他自然敏銳地察覺她話中的重點,可生平初次,他竟也有問不出話來的時候。 “是,”云鬟仍是低眉垂首,道:“在鄜州之時,我曾落過水,就此生了意外?!?/br> 白樘慢慢地吸了口氣,心也隨之驚跳起來。 云鬟道:“昔日郭司空曾問我因何知道那兩句話,可知我并不是真的能未卜先知,而是……” 濃眉微皺,白樘靜看了云鬟片刻,緩緩垂眸看著手中的碗盞。 里面盛著的是清甜的溫水,然而他心中卻有些酸澀難以言喻。 心底翻出許許多多的舊事,鄜州之時的情形如何,當時那小丫頭又是怎生反應,白樘幾乎已經記不得了,因為他雖覺著崔云鬟特別,卻也并未對一個那般小的孩子格外留心到哪里去。 但是回京路上的“偶遇”,她勸他不要去管洛陽的案子,以及后來上京,曹夫人遇害找尋尸首,鴛鴦殺的線索,以及郭毅之死的疑點,豈不是都有了結論? 白樘本是不會輕信這等“怪力亂神”的話,可是人便活生生地在跟前兒,而昔日的那些種種,也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他可是親眼目睹,親身經歷過的,當初其實也有些懷疑,只是不能深思而已。 半晌,白樘才又開口,便道:“若真的如你所說,那……先前那一場宮中之變,你也是早就知道,亦或者……” 云鬟有些黯然:“我并不知此事。畢竟,所有命數都非是一成不變,且今生,的確已大有許許多多的變故,非我所能知曉?!?/br> 白樘心中涌起無數疑問,卻只是默然看著面前之人。 當初雖看破了她的身份,卻因情勢所迫,只得容她留在部里,可心中卻并無任何嬌縱之意,反而對她比對其他部里之人更加嚴苛。 一來是想讓她知難而退,二來,私心里卻也想想,看看這孩子會走到哪一步,在他的磨礪之下,又會成為怎么樣的人。 可是萬想不到,她經過了那許多艱難阻礙,最后果然親口請辭,只是那理由,卻是他再想不到的。 白樘復掃了一眼云鬟。 看慣了她身著官袍,從來男裝,如今單髻雪衣,儼然是個清悒雋美的弱冠少年。 燭影之下,那面上卻透出半許溫柔似的,并非男子可有。 將手中的碗盞放在桌上,白樘起身。 他走開了數步,定了定有些煩亂的心緒。 忽聽云鬟道:“尚書,太子殿下跟太子妃……不知尚書可知曉到底是怎么回事?”雖宮中對外只說是急病而逝,但云鬟怎會不知個中必有蹊蹺? 白樘長嘆了聲道:“此案不能張揚,我暗中在追查?!?/br> 云鬟見他當面承認,心頭一沉,想到那夜趙黼的情形,也只有此事才能激的他幾乎失常。 云鬟問道:“可有嫌疑之人?” 白樘搖頭。 梧桐搖影,透窗一線風入。 眼前影動,白樘回頭道:“皇、皇太孫殿下,卻又是怎么樣?” 云鬟一怔,眨了眨眼。 白樘問起她自個兒的情形,她倒是可以據實相告,但是趙黼……尤其是如今這般復雜的情勢。 云鬟不能回答,也不愿扯謊,便垂眸沉默。 白樘見她如此,便正色道:“我的意思,是你可知道將來會如何?畢竟你也知道,如今他被遼國蕭利天帶走,會否有損我大舜?” 雖然她方才說過不知宮變之事,只怕也難知道此宗,但對白樘而言這卻是天底下只管要緊的頭一件懸心大事。 云鬟想了一想,才輕聲說道:“先前圣上召我,問皇太孫殿下如何,我答得是‘忠勇無雙’四字。如今也仍是這四個字?!?/br> 她抬頭看向白樘,眸色寧靜,黑白清澈,道:“我從未見過他背國亂民過,他也從未負過大舜,負過這天下……過去不會,將來也必然不會,我是知道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