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節
此刻捕快們膽小的早就止步,咬牙顫顫發抖,膽大的跟在白清輝身后,握著腰刀,瞪眼鼓嘴。 云鬟心里雖也緊張,然而見清輝面色仍是如皎月微光似的,縱然在這樣風雨陰森的天氣中,依舊恬和安寧,讓人一看,就如吃了定心丸藥般。 云鬟便暗中握拳,只也跟在他身側繼續往前。 很快,兩人邁步進了廳中,可徐沉舟依舊置若罔聞,更是一絲兒也不動。 那背影有些僵直,不像是個活人的身影……在那幽淡的燭影搖曳里,竟透出幾分詭異來。 剩下幾個大膽些的捕快,卻死活也不敢再進廳內了。只在外頭瞪著眼。 白清輝早在進廳的一刻,就已經看出端倪,他也不發聲,只冷冷地走到徐沉舟身后,抬手在“他”頭上一推。 白清輝仿佛并沒用多少力氣,然而那“人”卻應聲而倒,往旁邊直直地摔了過去。 廳外頓時響起捕快們慘叫的聲音,有幾個便連滾帶爬后退。 云鬟也變了臉色,可是就在剎那,卻也看的清楚,——只見倒在地上的,竟是個皮子做的假人,套著徐沉舟的衣裳,戴著捕頭方帽,身形略似,外加上有門檻擋著下半截,燭光又黯淡,乍一看,就如徐沉舟依舊跪著。 云鬟的心幾乎提了起來,卻又緩緩松下,只是那口氣還未完全松弛,忽地又懸起來:既然不是徐沉舟,那么徐沉舟在哪里? 此刻外頭的捕快們一連串慘叫之后,也看見倒地的是假人了,頓時反應過來,因接二連三重又進了廳內,呆道:“如何……如何是個假人?徐捕頭呢?” 白清輝掃了一眼原本留守的幾人:“這就要問你們了,你們不是一直都守在這兒的么?” 那些本要逃走的幾個也壯著膽子進來,眾人面面相覷,不知如何回答——他們雖然奉命守在這里看,但哪里能永不錯眼兒地盯著?自也有偷懶的時候。 忽地一個捕快說道:“是了,將晚時候,一陣風把門吹得合了半扇,擋住了徐捕頭的身影,我一時還以為他不見了呢,才要過來查看,誰知一陣風又過,我才看清捕頭還好端端地在呢,難道就是在那個時候……” 白清輝心里明鏡一般,盯著那倒地假人看了半晌,忽然轉頭,竟看向前面那具油漆黑亮的棺材。 云鬟早看見他目光所向,那手一時又握緊起來。 果然,白清輝回頭,對眾捕快道:“將這棺木打開?!?/br> 捕快們面有為難之色,然而一來先前被假人驚到,張皇失措不成體統,便想挽回顏面,另外在此地看守的那幾個,自忖把好端端地徐捕頭看沒了,縣令自然要責怪,開棺雖然晦氣,可只能從命罷了。 當下眾人都圍到跟前兒,有四個上前兒,合力將那棺木蓋子打開——幸而這棺材還未釘死,四人略微用力,便將蓋子掀開了。 眾人松了口氣,有大膽的幾個,不由掃了一眼棺材里頭,影影綽綽卻看見一張臉。 此刻一陣陰風掃過,卷的那蠟燭火舌吞吐明滅,然而許多人卻已經看得極明白了。 棺材之中……并不是原本那死了的無頭張小左,卻是個有頭的,且那頭……卻是個猙獰的骷髏鬼頭一樣,可怖異常! 這一驚自然非同小可,那抬著棺蓋的兩個捕快先“嗷”地一聲,其中一個白眼翻動,往后倒地,竟昏死過去。 其他眾人有那原本沒看見的,被如此一嚇,不由自主都也看向里頭,一看之下,就如炸鍋似的,頓時靈堂內鬼哭狼嚎。 眾捕快魂飛魄散,也顧不得棺蓋,也忘記了大人,撒開手四散奔逃,能跑的便屁滾尿流地竄了出去。 云鬟因先前也走了過來,猛然間看見這一幕,也忍不住踉蹌倒退一步。 正搖搖欲墜,腰肢被人輕輕一攬。 云鬟倉皇抬頭,卻見白清輝雙眸明燦,依舊面色淡然道:“不必怕?!睆娃D頭看向棺中那人,輕聲道:“這不過是個可憐人罷了,且他早已經死了多時,死尸是不會害人的?!?/br> 第186章 白清輝說罷,手徐徐松開,回頭看外頭驚魂未定的捕快們,淡淡道:“不必自亂陣腳,若我所料不差,兇手還在這宅子內,徐捕頭生死一線,就看你們能不能及時找到他了?!?/br> 眾捕快正哭天叫地,忽地見縣官如斯超然鎮定,不覺都愕然。 然而俗話說“蛇無頭不行”,又道“強將手下無弱兵”,有如斯冷靜自若的縣官在前,眾捕快漸漸回過神來,又聽說徐沉舟生死一線,不由都上了心。 可是看外頭凄風苦雨,眼前橫著棺木,里頭又躺著一個似人似鬼之物,因此人人膽寒。 有捕快便顫聲道:“大人,這宅子十分詭異,何況這樣晚了,要找起來也是不便,不如我們明日天亮了在找?” 白清輝淡淡道:“等天明,只怕就只能給徐捕頭收尸了?!?/br> 說著便對云鬟道:“到白日事發的房間……”猶豫片刻,又問:“你可……使得?” 云鬟一笑,身形站的越發端直了些,探手道:“事不宜遲,大人請?!?/br> 兩人目光相對,縱然靈堂內陰氣森然,然而在她一笑之際,在他雙眸之中,卻似有光芒耀落。 眾捕快眼睜睜地看著白清輝同云鬟兩人竟往內堂而去,這新來的縣官也就罷了,看似俊秀少年,其實冷若冰雪,又是個官兒…… 可是謝小史……卻是跟他們相處了這半年的人物,明明看著弱不禁風,很需要人呵護似的,卻竟這般硬氣無懼。 捕快們雖有退縮之心,然而見云鬟尚且如此,彼此面面相覷,不由都暗暗地提了一口氣起來。 其中一位便道:“還是罷了,徐爺平日里待我們也不薄,哪里就眼睜睜地看著他被……何況,咱們兄弟許多人,難道還真的被鬼嚇倒了不成?” 也有人說:“不錯,小謝都陪著大人去了,咱們難道比他還不如么?日后怎么抬得起頭來?!?/br> 當下,便叫醒了那昏迷過去的,好歹互相三人一組兒,挨個房間便尋了過去。 且說云鬟跟清輝兩人,自靈堂上取了一支蠟燭,來至白日案發的房間外頭,見房門虛掩,隨風透出一陣陣血腥氣。 云鬟不由擔心地看了清輝一眼,清輝道:“不礙事,我曾跟嚴先生說起過,先生說……這癥狀其實是能好的,還教了我兩個法子。咱們只管進去?!?/br> 云鬟道:“大人,你掩著口鼻,跟著我進去,別看地上的血?!?/br> 清輝道:“好?!本构簧焓?,輕輕地握著云鬟的袖口。 云鬟把門推開,那血腥氣更濃重了,燭光搖曳,映出地上有些凝固的血泊,黑影里暗色越重,也更觸目驚心。云鬟領著清輝進內,一直走到那血泊前方才停下,叮囑道:“大人別往地上看,也別回頭看?!?/br> 清輝輕輕答應了聲,才慢慢地松開她的袖。 此刻云鬟將房內的蠟燭也點燃了,清輝舉目四顧,見除了外屋,里頭還有個臥室——雖然白日沒來得及搜查,可是徐沉舟將尸體運出去之前必然已經查過。 清輝入內看了一番,見不過一張床,一張桌而已,陳設十分簡單,并無異樣,也無任何血跡。 云鬟在外間端詳,也并沒發現什么,只因清輝不能往地上看,她便格外留意,回頭之時,卻見地上除了血泊之外,還有幾處暗色,她忙秉燭細看,俯身看時,又啞然失笑,原來是方才她跟清輝進來之時,兩人腳下在門外沾了雨水,踩了幾個印記。 此刻清輝出來,見她如此,便問:“怎么了?” 云鬟才要搖頭,誰知目光盯著地上腳印,眼前竟又掠過白天來至這房間時候所見—— 當時徐沉舟一馬當先,將房門踹開,顯出地上的尸首,云鬟一眼掃過去……除了那尸首身上穿戴之外,卻也見到青磚地上似有幾處淺淺水漬,只是再往內就是毛地毯,腳印自看不出。 但是令她在意的是,那尸首腳上所穿的繡鞋。 大紅的繡鞋,鞋底仿佛也有些踩過的痕跡,但是……卻并沒有濕。 云鬟轉身抬眸看向清輝,卻見清輝正也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目光相對,便垂了眼皮,似有些不大自在。 云鬟忙把自己方才想起來的同清輝說了,因道:“那尸首的雙腳并沒有沾水,可見死者先前一直都在這房間內并未出門,而地上的腳印……像是并無往外的痕跡?!?/br> 白清輝眼神一動,便將云鬟手中所持的蠟燭取了過來。 云鬟不知他要做什么,卻見清輝舉著蠟燭,慢慢回身,竟照向那身后的一處書架。 死者的血因飛濺的極厲害,書架底下也被沾到,云鬟正要提醒清輝留意,清輝卻偏將蠟燭往下照過去,而隨著清輝如此動作,云鬟也終于明白他為何“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尸首是從上往下倒下的,所以血從書架下方到地上,本形成了一個傘狀的痕跡,然而云鬟所見,那傘痕往下,地面的血,卻錯亂了。 燭火搖動,是白清輝站不住腳,云鬟早有防備,及時攙扶住,將蠟燭接了過去。 清輝轉開頭去,低聲道:“這書架……之后或許有密室,你拿著火……照一照?!?/br> 云鬟依計行事,將燭光抬高,清輝掩著口鼻,瞇起眼睛看了會兒,便伸出手來,竟在上頭一個不起眼的瓷白花瓶上一握,略試探片刻,便聽書架發出“戛戛”聲響,竟自動向內傾斜過去,眼前洞開,仿佛入口門扇,請君光臨。 與此同時,里頭一聲狂叫響起! 清輝跟云鬟對視一眼,清輝在前,云鬟奉燭在后,忙閃身而入。 果然是一間密室,而在這密室中,兩個人終于看見了本該“死了”的張小左,以及失蹤了的徐沉舟。 徐沉舟被五花大綁地捆在一張沉重的檀木椅子上,口中勒著布條,雙眸圓睜,正看著眼前一人。 那人手中握著一把尖削匕首,雖聽見有人闖入,卻并不驚慌,只笑道:“哥哥,知縣大人果然是個極能耐的人,這也能找來?!闭f著,便往前一步,走到徐沉舟身邊兒,才轉過身來。 燭光下,這人臉兒略瘦,雙眸大大地,自然正是張小左。 徐沉舟目光轉動,看著進門的云鬟跟白清輝,眼底卻蒼涼悲感,無法出聲。 云鬟目光轉動,卻見他大腿上濡濕一片,顯然是被刺傷了,方才那一聲,只怕就因此而起。 清輝臉色肅然:“張小左,你裝神弄鬼,行兇殺人,已經被本縣識破,還不束手就擒?” 張小左笑了笑:“白大人,你來得遲了一步?!?/br> 白清輝竭力不去看受傷的徐沉舟、以及張小左手中滴著血的匕首,淡淡問道:“何意?” 張小左道:“倘若你五年前來此地,或許……如今這一切都不會發生?!?/br> ——倘若本地有個精明強干、肯為民請命的縣官,或許羅家,盧家等便不至于氣焰囂張到以為能一手遮天,官風不同,治下民風亦不同,至少那些作jian犯科之人會收斂,至少那些違法亂紀的行為會減少。 白清輝淡淡道:“不一定?!?/br> 張小左挑眉,白清輝道:“人性善惡,有時候并不是一名好官能解決的?!?/br> 張小左忽地大笑起來:“不錯,說的對!有人天生便極惡歹毒,只怕就算是包公在世也無法震懾,比如羅添,比如……”張小左???,垂眸看向徐沉舟。 白清輝見他手中始終緊握刀子,且言談舉止大有狂態,生怕他對徐沉舟不利,便道:“你若是有些內情冤屈之類,如何不去縣衙報官,卻要用這種無法收拾的法子?!?/br> 張小左眼睫輕眨:“所以我說大人來遲了……早在你來之前,我們就已經計劃好了所有行事,呵呵,誰叫那馮朗……回來的那樣湊巧呢?” 白清輝道:“我不明白,你明明跟他們是一起的,如何竟幫著那人……謀劃殺了他們?” 張小左嘴角牽動:“我跟他們是一起的?不,我從來都不是?!彼f著,便猛地掐住了徐沉舟的脖子,一邊抬起匕首,仿佛要刺下。 白清輝喝道:“住手!”無意中瞥了那滴血刀鋒一眼,眼前陡然暈眩。 云鬟不動聲色走近他一步,暗中扶著他的手臂撐住。 因白清輝無法出言,云鬟道:“你素來敬重徐捕頭,如何竟跟他反目,難道素日你那些敬重,都是假裝的?” 張小左似笑非笑:“你如何不問問他,在他眼中,我是什么?” 云鬟道:“你如何不解開他,讓他自己回答?” 張小左看了徐沉舟一會兒:“不,這會兒他逃無可逃,他自然是最會騙人的,我答應過小童……一定要替他完成心愿?!?/br> 云鬟道:“小童,就是那死去之人么?他……是被你殺了的?你為何要這樣?” 張小左面上掠過一絲痛苦之色,忽地抓著頭道:“我并不想殺他……你們為什么都要逼我,我不想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