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節
云鬟趁著這空擋轉頭看白清輝:“大人……” 清輝向著她微一點頭,示意無事。 這會兒張小左喃喃道:“不是我要殺的,小童本就活不長,先前又受了傷,他知道他將要死了,可是仍還有一個人沒有殺……他也知道徐沉舟懷疑我了,所以設下這計策,讓我殺了他,然后出其不意,替他完成最后的心愿、也……也是我最后的心愿!” 白清輝跟云鬟都覺詫異,張小左眼神閃爍,終于將徐沉舟口中的布條扯開,道:“哥哥,你恨我嗎?” 徐沉舟口舌都給勒的麻了,然而這卻并不是緊要的,他盯著張小左:“你為何要這樣做?”先前他被麻藥藥翻了,張小左在他大腿上刺了一刀,他方疼得醒來,狂嚎一聲,雖不能言,心底早就猜到八九分。 張小左道:“你不知道么?” 徐沉舟眼中透出怒意,原本以為張小左被兇手所殺,還要為他守靈,不想他反而借此來設計自己,徐沉舟從來不曾真心對人,沒想到,一念惻隱,反而落得如此。 徐沉舟厲聲道:“我曾問過,你不肯告訴我!” 張小左一掌摑向徐沉舟臉上:“我告訴你,莫非就能改變先前發生的那些事嗎?”似乎不能解氣,他抬手,將刀刃逼近徐沉舟面上,刀尖兒竟直直地指著徐沉舟的眼睛。 徐沉舟縱然怒火沖天,一時竟不敢動,只說道:“你若受了冤屈,我自可以替你出氣?!?/br> 張小左道:“小童說的沒錯,你總是會哄人,不過是想騙我放過你罷了,其實在你心里,何曾當我是個人?” 徐沉舟道:“小左!” 白清輝跟云鬟對視一眼:“當初到底發生了何事?你果然對本縣有所隱瞞?” 張小左道:“這五年來,若不是小童,只怕我也早就死了,我以為是我救回了他,可是卻想不到,他才是對我最好的人。而不是你?!?/br> 最后四個字,卻是沖著徐沉舟說的。 徐沉舟冷笑,沉默片刻,道:“小童就是當初沒有被殺死的那少年?他指使你殺了羅添他們五個人,你竟然還說他對你好?你這蠢材,你不過是被他利用了罷了?!?/br> “你懂什么!”張小左盛怒似的,身子發抖,刀尖亂晃。 徐沉舟見勢不妙,竭力仰頭閉眼,卻覺得眼睛上一陣劇痛,幾乎就以為自己已經瞎了! 一股暖暖的血涌了出來,徐沉舟無法睜眼,心底絞痛,忽地叫道:“你殺了我,殺了我??!既然這樣恨我,那就干脆殺了我吧!我是對你不好,所以當初才幫你討回田產,所以才叮囑羅添他們不許欺負你,所以以為你死了……就自己也不想活也要替你討公道,還這么蠢的為你守靈!我從來沒有對你好過!你殺了我??!你這蠢材,忘恩負義的狗東西!” 血流如注,將半邊臉都糊住了,徐沉舟厲聲大喝,豁出一切似的。 白清輝無法再看,早轉開頭去。 張小左也像是嚇到了一般,忙松開徐沉舟后退。云鬟見他離得跟自己很近,若此刻上前,或許……僥幸的話可以將刀子奪過來,心思一動瞬間,手卻被人緊緊握住。 云鬟轉頭,卻見白清輝望著她,輕輕搖頭。 張小左看看刀,又看看滿臉血的徐沉舟,似要哭,又忍住,道:“你既然……既然這樣,那當初為什么竟撇下我走了?” 徐沉舟吼了幾聲,氣喘不定:“什么?” 張小左道:“當初你明明可以阻止他們,你為什么就那樣離開,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你害死了我們三個!” 第187章 徐沉舟抬頭,滿面詫異,因半邊臉全是血,倒也看不大出來。 張小左淚如雨下。 當初徐沉舟離開之后,羅添,盧逾輪番上陣,馮朗趁著酒興未退,也沖上前,正發泄之時,卻見那女孩兒早已經斷氣。 馮朗嚇得跳起來,提著褲子,渾身冰涼,只受驚地叫:“她死了!” 此刻那少年因被眾人一頓圍毆,身受重傷,也奄奄一息,聽了這一句,便發出垂死的急促喘氣聲。 羅添上前一探,果然發現已死,他便道:“呸,真他娘掃興?!?/br> 張小左從方才就嚇得一直尖叫,聽說女孩子死了,更是放聲哭叫,語無倫次。 羅添目光陰沉掃過在場眾人,杜遠士捅了那少年一刀,盧逾馮朗都沾了那女孩子,在場眾人里,只張小左一個,既沒有殺人,也沒有強jian。 忽然又想起徐沉舟……羅添目光陰森,便把張小左拉過來。 張小左有些失去理智,越發大叫,羅添左右開弓打了個幾個耳光,把沾血的石頭塞到他手中:“你去打死他?!?/br> 那少年滿頭滿身鮮血,只剩一口氣,張小左哪里能夠?手一抖,石頭早落了地。 羅添罵了聲,揪著他退到那死了的女孩兒跟前:“不然就弄她?!?/br> 張小左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越發驚怔,搖頭道:“不……我不……”便叫道:“哥哥!哥哥救我!”轉身要往外跑。 羅添將他攔住,揪著衣襟往地上狠狠一摔。 旁邊杜遠士看不過去,意圖阻止,便道:“行了,別為難他?!?/br> 羅添厲聲道:“這里只有他沒沾手,他又是這樣的膿包,遲早受不住會說出去……若透了口風,我們都得死,必須要他也下水?!?/br> 杜遠士本還要說,聞言便皺眉不語。 張小左聽了這句,亂滾帶爬哭叫道:“不,我不會說的……放過我!徐哥哥救我!” 羅添俯身撿起石頭,往那少年頭上狠砸下去,狀若瘋魔,又道:“看見了么?你若是不干,就別怪我?!?/br> 不由分說揪著張小左,扔在那女孩子身邊,又笑道:“看你整天貼著老徐,莫不是個兔兒爺吧,今兒給你個機會,讓你也嘗嘗……” 密室之中,張小左輕聲說到此,胸口一陣翻涌,仿佛又想到當日那不堪之境。 而在密室之外,有一道影子本要入內,聽到這里,便靜靜地仍站著未動。 云鬟正也有些發抖,忽地略覺微暖。 卻是白清輝將她的手腕隔著衣袖握住,云鬟抬頭看看他,復又竭力鎮定心神。 張小左直起身來,看向徐沉舟,道:“他們雖然無法無天,卻還是怕你的,所以不許我說出此事去,可不用他們叮囑,我也不會向別人透露半個字,我只是……覺著真不如當時被他們一塊兒殺了的好?!?/br> 當時一行人做下此事后,便回到城中,各自歸家。 然而張小左因受了這等刺激,不知為何,鬼使神差地竟又乘車返回林中,他來至眾人埋尸的地方,跪在地上,用雙手瘋狂地刨開上頭的枯葉跟泥土。 或許,他是想告訴自己,這一切并不是真的,但是手指很快就碰到了尚未僵硬的“尸首”。 張小左望著浮在眼前的那張面目全非的臉,想嚎哭,卻又無法出聲,天將黑了,冷雨落了下來,亂紛紛打在頭臉身上。 張小左滿心絕望,正欲起身離開,卻見雨水沖刷過那“鬼臉”,血跡被沖去之后,那完好的一只眼睛,眼睫毛忽然動了動。 張小左將那少年小童挖了出來,小心翼翼地用布抱著,喚了個心腹小廝帶上馬車。 怎奈那少年因受傷過重,張小左又不敢明目張膽給他請大夫,于是偷偷地治療了四個月,人才漸漸醒來。 其實這已經是個奇跡了,好幾次,鼻息都沒有了,卻又偏偏吊著一口氣,仿佛有什么在撐著他,讓他要活下去! 只不過因身上頭上各處傷的十分嚴重,小童又在榻上躺了半年,才慢慢地能下地。 而他能下地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回到樹林中,將女孩的尸骨小心掘出,重新選了一處桃花盛開的好地方安葬。 本來兩個人的相處……可謂十分艱難。 但自從張小左幫助他安葬了女孩子之后,小童的態度才略微有所緩和。 第二年,小童的四肢才能動作如初,只是那張臉卻毀的太過徹底,眼珠都已經摘除了,因為腐爛,腐rou都給削去,露出底下森森白骨。 可是面對這樣怪獸惡鬼般的小童,張小左并不覺得懼怕,他反而懷著一種贖罪的心思,越發仔細地照顧他。 張小左原本交際就少,先前只一味跟隨徐沉舟,但自從此事之后,他便不再主動去接近徐沉舟,自然跟其他人也都疏遠了。 那幾年里,跟他朝夕相處的,竟只是那少年小童。 或許是因為被羅添等強迫的原因,張小左對小童的痛苦感同深受。 第三年的時候,小童便開始鍛煉身子,練習武藝,他雖然不肯說話,但是張小左從他那唯一的一只眼睛里可以看出難掩的痛苦跟怒意。 或許,正是因為這股無法熄滅的怒痛,才支撐他一天一天活下去。 第四年的時候,小童開始跟張小左交談,他會說起跟那少女小桃昔日相處的點滴,又說她從小最喜歡戲,更喜歡戲里的小花旦,那粉色鑲花邊的戲服等等,只是家里窮,并買不起。 張小左為討他高興,便特意買了那粉紅褂子白綾子裙,并紅色繡花鞋回來。 果然,當他穿起來的時候,小童那只只透出怒意痛色的眼睛里,透出幾分溫柔之意,仿佛看到了昔日的戀人。 他教張小左唱那女孩子最喜歡唱的一首曲子:“粉腮似羞,白米紅餡,春雨桃花,帶笑看……” 兩個人唱著曲子,靜默而聽的時候,就仿佛所有隔閡跟愁苦都不見了,只有那桃花盛開,少女歡快活潑地笑著。 可是他們知道,小桃再不可得。 第五年,小童說要報仇,張小左并沒覺著詫異,反而平靜地接受了這個提議。 起初他們并沒動手,原因是馮朗在外地,可是仿佛是上天的安排,不幾個月,馮朗回來……人都到齊了。 張小左道:“羅添跟盧逾,都怕我把這件事告訴你,所以我只要派人去跟他們說一聲,說我害怕是那兩個人死而復活,來報復我們,我想要把實情說出來,他們兩個就坐不住了?!?/br> 徐沉舟一聲不吭。 張小左笑道:“你瞧,他們這樣忌憚你,可是你做了什么?” 血把眼睛糊住了,又痛又沉,無法睜開。 徐沉舟道:“所以你恨極了我,這么多年來都恨著我?甚至想為了那個……殺了我?” 張小左盯著他,忽然說:“不,我改變主意了,徐哥哥,既然你看見了裝作沒看見,也不理會,那么,我就刺瞎你的雙眼就成了,你說好不好?” 徐沉舟沉沉道:“小左,你還是干脆殺了我吧?!?/br> 張小左看著他,又看著手中匕首:“我把刀子刺進盧逾身體的時候,一點兒猶豫都沒有,我才發現,殺個人比我想象中更容易,怪不得當初羅添那樣狠手對小童,原來我也可以跟他一樣狠??墒恰以静挥眠@樣兒的?!?/br> 徐沉舟輕笑了聲,并不答話。 忽然白清輝道:“還記得我方才說人性善惡么?” 張小左蹙眉,回頭看白清輝。 白清輝道:“先前我跟鳳哥兒說,你很像是我的一位友人?!?/br> 張小左問道:“我?像是大人的什么人?” 白清輝道:“他也是個可憐之人,就如你一般,父母雙亡,在家里被親戚虐待,在學堂里,又被下作學生欺辱?!?/br> 張小左怔怔道:“你、你是不是哄我的?” 云鬟靜靜道:“今日在縣衙說起你時候,大人便提起了那位公子,并非虛言?!?/br> 白清輝道:“我倒是寧肯這一切都是謊話,那他也可以少受些折磨了。然而偏我知道這一切都是真中之真,——當初我為了保護他,差點也被那些大學生們欺辱,你可知道,此后他是怎么做的?” 張小左呆呆道:“我、我不知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