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
白清輝便問道:“不知是什么話?” 云鬟眉尖微蹙,把心一橫,終于說道:“近來這半月時間……小白公子可否不去由儀?” 白清輝越發意外:“這是為何?” 云鬟雙眸含憂,卻仍說道:“我知道你未必肯聽,只不過……到底要同你說一聲兒,你若是一定要去,只……多留心些罷了?!痹器哒f到這里,便行了一禮,轉身自去。 白清輝還要再問她幾句,卻見她已經自去了,便只盯著背影看了會子,就又回頭看那仵作驗尸。 云鬟去后不多久,趙黼便來至白清輝身旁,問道:“方才阿鬟跟你說什么?” 白清輝掃他一眼,道:“沒什么?!?/br> 趙黼聽又是一個“沒什么”,不由笑了起來,便順勢靠著柱子坐在欄桿上,將腿豎起,腳踏著欄桿,仰頭看天,若有所思。 清輝因要看那邊兒驗尸,便不欲理會別的,只專心仍盯著。 那草地之上,仵作匆匆看了一眼,見那尸首雖大張著嘴,嘴里塞滿了泥土,但卻有些古怪,他輕輕地撥了撥,忽然一驚:這死尸竟是沒了舌頭。 然而致命傷卻一時看不出來,便叫了蓋捕頭,讓收拾尸首,先帶回衙門再細細勘驗。 蓋捕頭忙踢了兩個捕快去忙碌,那仵作正欲隨之離開,卻見清輝走過來問道:“方才我看先生面露駭然之色,不知發現了什么?” 原來清輝因離的遠,自看不真,這仵作認得他,便也不避諱,只略小聲兒說道:“小公子怎么反不怕這些呢?罷了,方才我看著尸首,發現他舌頭仿佛被人割掉了?!?/br> 白清輝又問:“是死了多久了呢?” 仵作道:“學院中的人說是上個月不見了人,看他的衣物等,也似不出兩三個月?!?/br> 清輝點點頭:“是了,他的衣衫單薄,顯然是最近才被害了的?!?/br> 仵作見他面色鎮靜,語氣平淡,心中暗自詫異。 此刻蓋捕頭過來招呼,仵作拱手做了個揖,隨眾去了。 當下趙黼等便也要離開,正往外的時候,就又見先前那個淺色鵝黃衫子的女孩兒,跟幾個女孩子一起正也往外去,邊走邊說說笑笑。 兩下遇見,趙黼不由又看過去,隔著一段距離,那女孩子卻仿佛察覺,就抬頭也往這邊兒看了一眼。 不期然間,兩人目光一對,那女孩子飛快地垂眸,同眾人一塊兒去了。 白清輝雖跟蔣勛走在一處,卻也自瞧見了這一幕,心里覺著趙黼的神情仿佛有些奇異,且頻頻地打量那女孩子……只不過清輝生性孤冷,自然不會貿然相問。 蔣勛兀自碎碎念道:“你如何竟肯看那嚇人的東西呢?早知道是來看這個,我是斷不會來的?!?/br> 白清輝一笑,道:“同你說過了,很沒什么可怕,比如……你覺著那牡丹開的可好?” 蔣勛聽問,便才笑道:“自然是好的,我家里也有些牡丹,可都不如方才所見的那一棵開的又大,又好看?!?/br> 白清輝道:“這是自然的了,這是有些年頭的大牡丹,若要養得好,得加些新鮮rou或者魚湯rou湯之類的滋補它,故而花才能開的這般好?!?/br> 趙黼在旁回神,便接茬說道:“你的意思是,正因為底下埋著這尸首,故而這花兒才開的更出色?” 白清輝笑而不答,蔣勛目瞪口呆,越想越覺著身上有些冷颼颼地。 白清輝見他流露畏懼之色,便開解道:“罷了,不過是玩笑話而已,這人才死了一個多月,還沒來得及養牡丹呢?!?/br> 蔣勛才松了口氣,又有些委屈道:“做什么嚇唬我呢?” 趙黼瞪他一眼,眾人出門,正見到門口上,幾個女孩子各自上車而去,白清輝略留意看了眼,卻見那淺色衫子的女孩兒跟一個圓臉的一塊兒上了車,細看竟是丞相府的車駕。 清輝見了,不由回頭,正看到趙黼也目送那車駕離去,神情越發奇特,全無素昔的懶散輕慢之色。 且說云鬟自出了學院回府,在路上,露珠兒便問:“怎么看著許多捕快在亂跑,又聽他們說出了事兒,到底是怎么樣?” 云鬟不理,只閉眸出神,一會兒想起趙黼觀望那女孩子,一會兒想起白清輝細看尸首。 原來過了年,一日,崔侯爺興沖沖從外而來,同云鬟說,讓她略做準備,三日后便去鳳儀書院讀書。 云鬟不免意外,前世她卻并未進過鳳儀,崔家雖然是侯門,但在權宦云集的京中,也著實算不得什么,何況她一個生母被休、才自遠鄉回京的女孩兒,又怎能進得了鳳儀的門呢? 云鬟細問究竟,崔印才說道:“是宣平侯使的力,現有恒王妃從中保舉呢,是以才許你去的?!?/br> 崔印滿面春風,喜不自禁。 原來崔侯爺雖不留心后宅的事兒,但先前云鬟回京,崔老夫人明里暗里,常常說她“沒有規矩”,“在外頭養野了”之類的話,崔印自也知曉幾分,如今若是去了鳳儀學習,不出三兩年,必有進益,何況那鳳儀學院內,都是大家小姐,若多認得幾個人……對云鬟的將來也自大有裨益,只怕對侯府也很有好處。 方才崔印在外頭向老夫人稟明之時,老夫人半晌無語,末了,才和顏悅色道:“這是她的造化,既如此,且便去罷,只好好地,休要再生事端?!?/br> 這也是云鬟先前未曾猜到的變故,少不得就隨遇而安。 自打她進了鳳儀,因眾家小姐并無一個是癡愚之人,自早就將她的底細探聽明白,然而雖心底都有數,面上見了,卻都仍是彬彬有禮,顯得極有教養。 這數月以來,云鬟也認得了幾個“相交”,先前被趙黼觀望,又同自己點頭的那位姑娘,便也是其中之一。 原來這女孩子,屬沈氏一族之人,名喚沈舒窈,年方十三歲,生得貌美不說,且天資聰慧,待人可親,琴棋書畫無有不通,縱然是在這靈秀之氣云集的鳳儀學院之中,也算是拔尖兒之人了。 然而眾人不知道的是,云鬟對這女孩子卻格外的不陌生,非但不陌生,甚至可以說是極熟悉的。 只因前世,她被鎖在江夏王府的那段日子里,同在一所宅院、頂著王妃名頭的那個人,正是這沈舒窈。 第80章 話說云鬟回到府中,不免便去給崔老夫人請安,正崔家長房一邊的人在陪著說話,見云鬟進內,頓時許多雙眼睛都只管盯著看。 崔印的嬸子張氏將她從頭看到腳,因道:“這孩子真是個有福氣的,一回京就能到鳳儀書院去讀書,原本能進鳳儀的,除了身份要比尋常人高貴,還要看資質的呢,若差個一點半點的,也仍是不能夠的……” 她帶過來的兩個媳婦就也點頭稱是,江夫人道:“也不用夸壞了她,也不過是借了別人的光兒罷了?!?/br> 張氏道:“那也是云丫頭有這福氣,才有貴人愿意借光兒給她呢,像是我們家里的幾個丫頭,也不過是隨便請個先生,只粗粗教幾個字罷了,跟云丫頭是不能比的?!?/br> 江夫人便只微笑,崔老夫人也點頭含笑。 忽然張氏又道:“不過既然云丫頭進了鳳儀,那承兒是不是也大有機會進由儀呢?” 在座眾人都默然,羅氏道:“這個不必強求,只順其自然罷了?!?/br> 崔老夫人也道:“正是這個理兒。且進由儀,又那有你們說的這樣輕易?云丫頭不過是女孩子罷了,尚可以任由別人松動松動無妨,然而承兒畢竟是男孩兒,若也借別人的光兒才能進去,倒顯得咱們有些太下作了,何況承兒年紀還小,再大兩歲,我瞧著不用我們費心,他自己也就入選了?!?/br> 張氏干笑了兩聲:“倒也是,還是老太太比我們更洞察些?!?/br> 云鬟只當沒聽見的,垂著眼皮兒自顧自想事兒,便聽崔新蓉問道:“jiejie怎么不說話?倒也撿著鳳儀有趣兒的事同我們說說呢?” 上回云鬟自宣平侯府回來,崔新蓉便特意去尋她,探聽宣平侯府發生何事,云鬟并不肯同她多說,只借口困倦打發了而已。 自從她進鳳儀,府內眾人對她的態度果然很有轉變,云鬟雖然不知,但卻禁不住有人私底下道:“本來是個外頭回來的丫頭,也沒人看重,誰知道竟能得恒王妃親自舉薦,在鳳儀呆個幾年,若是名聲傳出去,自然便有好人家來聘,倒是想不到有如此造化?!?/br> 崔新蓉自也很是羨慕,只不過她因是庶出,更是摸不著鳳儀的門口了,又加上云鬟素來對她淡淡地,崔新蓉不免便覺著云鬟故意冷淡疏遠,是以心中略有些不快,只不敢過分罷了。 此刻云鬟道:“其實并沒有什么有趣兒的,不過是跟著學東西罷了?!?/br> 崔新蓉見她仍是這樣簡單回答,便低下頭去,擺弄衣角而已。 江夫人見狀,不由笑道:“你meimei撈不著去那好地方,眼巴巴地想知道,她這樣心急,也是可憐見兒的,你好歹多跟她說幾句又如何?” 云鬟傾身道:“是。不過鬟兒因一心上課,故而并沒有留意別的?!?/br> 江夫人道:“你好歹去了幾個月,也須認得幾個相識的了?” 云鬟道:“約略認識幾個,同陳翰林、蘇學士家的兩位小姐略熟悉些?!?/br> 現如今,京內恒寧二王的郡主,沈丞相家的小姐跟那位表小姐沈舒窈,以及六部中各尚書的小姐們,都在學院之中,這幾個朝中權宦的子女,更是眾人“巴結”的對象,云鬟自進鳳儀,冷眼旁觀,嘆為觀止。 對崔侯府的人來說,自然巴不得云鬟也能結識以上這幾家小姐,如今聽她只提什么陳翰林蘇學士,便齊齊無言。 云鬟豈能不知眾人的心思,故意如此而已。 說話間,外頭便報說崔承放學回來,崔老夫人聽聞,立即眉開眼笑,見崔承跑進來,便一疊聲讓到身邊兒來,摟著不放,噓寒問暖。 崔承回了幾句話,因見云鬟也在場,便叫道:“jiejie,為什么我聽人說鳳儀書院里出事了,到底是怎么樣呢?” 一時之間,眾人的目光又轉到云鬟身上,此刻云鬟正起身,想要趁著崔承來鬧騰的當兒悄悄退下,猛然被這小子一聲阻住,便只好站定,道:“我并不太清楚,承兒若是想知道,就派人仔細去打聽就是了?!?/br> 崔承道:“你白在那學院讀書了,這個都不知道?我反而聽人說是發現了一具死尸了,說的極嚇人的?!?/br> 崔老夫人忙念佛,又捂著他的嘴:“快打??!說些什么不好,偏說什么犯忌諱的?!?/br> 崔承道:“我因知道jiejie在那讀書,故而才留意問的?!?/br> 云鬟聞言,不由看向崔承,卻見崔承正望著她,卻并不是頑皮胡鬧的神色,依稀透出一絲委屈之意。 云鬟瞥了一眼,便不再答話,只趁機快快地出了上房。 云鬟沿著廊下自回房去,想到崔承,心頭一聲嘆息?!惹耙蛑x氏被休、故去,因此云鬟跟崔侯府上下人等,皆有些感情淡漠,前世在慢慢曉事、更知道了一些昔日內情之后,她甚至有些暗中懷恨羅氏。 聽聞當初崔印休妻,再娶羅氏,都是崔老夫人一意主張的,甚至有的說,是因崔老夫人看上羅氏在先,故而唆使崔印休妻在后。 可雖然心有微詞,云鬟對這位繼母,卻只是疏疏淡淡罷了,不失禮數,卻也并不過分親近。 然而細細回想,羅氏其實對她并未如何薄待,只因云鬟不主動親近她,她也并不十分巴著云鬟,只盡其職責罷了。 因此對云鬟來說,雖然并沒有母親的溫暖跟呵護,但一應子女該有的東西,她也不曾缺什么。 加上年紀越大,便更想開,她心底對羅氏那種淺淺的恨意,最后不知不覺也都消散了。 至于崔承,他小時候雖有些胡鬧,但其實本性不壞。 可對云鬟而言,印象最深的,便是崔承的“反叛”。 這種“反叛”,并不是對她,卻恰恰是對著他最不該去反叛的那個人,就是他的生母——羅氏。 云鬟垂首正走,迎面見薛姨娘帶著兩個丫鬟而來,見了她,滿面堆笑上前,溫聲道:“姑娘回來了?我先前聽聞都在老太太那邊兒湊趣,故而叫廚下又做了些點心要送去,你如何不再多坐一會兒呢?” 云鬟道:“困了,要回去歇息?!?/br> 薛姨娘十分體貼,忙道:“必然是讀書太累了,到底是好書院,要學那些知書達理的大規矩,自然格外費神些,姑娘快回去歇著,我待會兒撿幾樣兒你愛吃的點心,叫丫頭再送過去?!?/br> 云鬟點頭,便別過薛姨娘,仍往前去,走了會兒,慢慢止步,回頭看向薛姨娘。 此刻崔承年紀還小,還并不覺得如何,然而再過幾年后,崔承漸漸地不肯再聽羅氏的話,母子兩人的感情竟越發生疏,不知如何。 可是崔承,卻對薛姨娘言聽計從,不管他如何發脾氣,只要崔姨娘安撫,崔承便會很快消氣,相比較他的生母羅氏,竟如薛姨娘才是他真正的母親跟正房夫人一樣。 云鬟目送薛姨娘身影消失眼前,想到方才薛姨娘對自己關切的那些話,心中不由想:“她自然未必真待見我,然而自從我回府,她卻不似別人一樣陽奉陰違的,竟似真心真意為我好,直到如今尚且如此,怪不得人人都贊她賢惠?!?/br> 原本云鬟不大理會這些內宅之事,然而如今察覺薛姨娘的為人手段,不免想到當日謝氏在府中,——謝氏本是鄜州之人,又是小戶之家,忽然來到京城做這侯府的少奶奶,頭頂有崔老太太跟江夫人兩座山似的,身邊兒還有個能干的薛姨娘…… 云鬟清晰的記得,昔年崔老夫人曾說過一句:“那個人,竟連薛姨娘的一半兒也趕不上?!?/br> 只不過可知謝氏并不想趕上什么人?原本她嫁給崔印,不過是愛慕那翩翩少年,才華橫溢,故而想要鴛鴦于飛,白首偕老罷了。 誰知,所盼終究成空,她期望的才子佳人,卻只遇上一個濫情之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