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節
寧婉也聽安平衛過來的人說起,守城時唯有盧老指揮僉事最為勇猛,又可惜當時他已經沒了軍職,只帶著幾個親衛家兵幫著守墻,且又在夷人進攻最猛的東墻,若是他在西墻守著,怎么也不能讓夷人就那樣沖進來。 公公要不是將指揮僉事的官職襲給長子,他自己還管著安平衛的軍務,也許安平衛也不會落到這樣的下場?這個問題寧婉在心里轉過幾次,但顯然再提起并沒有什么用處,因此便只道:“路少夫人還告訴我,當初夷人攻虎臺時,公公再三向周指揮使建言派兵援救,甚至與指揮使吵了起來,只是周指揮使不肯答應而已?!?/br> “我知道,”鐵石正在洗頭,他的臉便隱在了水珠和泡沫中辯不清神色,只淡淡地道:“我爹也對我說過,而且還說他只是出于公心?!?/br> 寧婉便將熱水用小瓢一瓢瓢地澆在他頭上,將泡沫沖了下去,公道地說:“不管出于公心還是私心,安平救援虎臺就是救他們自己,不救也是害他們自己?!?/br> “只是他們知道得太晚了?!?/br> “是??!” 寧婉就問:“經此一戰,周指揮使會怎么樣?”她的確很希望他這個禍害會受到處罰。 鐵石明白媳婦的意思,他也一向痛恨周指揮使,就一笑道:“雖然還不知道,但他恐怕也難向上面交待——就在城破前一天,他將知州殺了?!?/br> “殺了知州?”寧婉驚得手一抖,舀水的小瓢竟都掉了下去,“路少夫人怎么連這樣的大事都沒告訴我?” 鐵石一伸手將瓢撈過來,重新遞給她,“再幫我澆點熱水,好舒服!”又道:“這事現在還有許多人不知道,她一定不好在書信里寫,路上不太平只怕萬一遺失了?!?/br> 可寧婉早已經不關注路少夫人沒有告訴她的事了,急忙問:“那可是朝廷的從五品文官呀!他竟敢殺了?” “對,他就是殺了。估計原想再過些時候找個什么通敵之類的借口,因此先壓住了,但怎么也沒想到安平衛接著就被攻破,現在棘手了?!?/br> “錢縣令他們知道了一定會拼命上書要周指揮使賠命的!”寧婉放下沖水的小瓢,幫他在后背上用力捏著,“知州哪里會通敵?就是真通了敵也要送到京城里審過才能定罪。雖然文武官員矛盾一向頗深,但還真是第一次聽到動輒殺人的呢,真是無法無天。你可知道究竟為了什么?” “說是因為一個商人,夷人才一攻城,周指揮使不去城上,卻將一個商人抓到指揮使府里以擾亂軍需的罪名直接殺了。知州聽了立即就大怒,帶了滿城的文官找到指揮使府上怒斥他沒有權抓商戶,縱是商戶有罪也要通過大堂上審明典刑,又指責周指揮使因私怨殺人。周指揮使再三辯解戰亂之時君命有所不受,但文官們絕不認同,兩邊越吵越兇,最后周指揮使一怒之下將所以文官都趕出指揮使府,然后知州就被發現死在一條溝渠里?!?/br> “這里面一定有不為人知的秘密?!?/br> “那是自然,”鐵石洗好了便出了浴桶,由著媳婦兒幫他擦干,又說:“他們間的亂事我懶得問,并不很清楚,我們早點睡吧?!?/br> 寧婉原鋪了兩個被窩,不想鐵石卻直接與她進了一處。剛剛洗澡時動動手腳也就算了,她還幫著他抒解了一回,但現在卻不成,“一會兒你又不好過了,還不趕緊出去!” 鐵石便按住她道:“如果娘知道的話,一定不愿意我們分開的,你說是不是?” 婆婆那人從來都是極善心的,再不愿意讓別人為難,可寧婉還是說:“你當我沒想?只是婆婆待我們好,我愿意守著規矩?!逼匠`l下人家哪里有守三年孝的,大家并不是不孝,只是不懂,再者也的確不通人情些。 “你所守的這些規矩是哪里來的?”鐵石見媳婦答不上來便又道:“回來的路上我想了許多,所謂有規矩,不過是有人編出來管著大家的,翻看史書,就是圣人也沒有按著現在的規矩守孝。真正的孝,其實在心里,人生苦短,不必為這些規矩束縛?!?/br> 先前鐵石便時常會有些不同尋常的見解,但是今日他能想到這里一定還有原因,一向深知他的寧婉懂得,“你出兵的時候對我和孩子們都放心不下吧!”因此才會感慨人生。 “我以前去打仗時從來沒有怕過,但是這一次出兵前的確想得特別多?!辫F石在妻子面前什么都可以說出來,“如果不能回來,對我也沒有什么,可是你怎么辦?帶著兩個孩子可怎么熬呢?” 寧婉不覺得便淚如雨下,“我一直不敢想,每想到了便趕緊轉了念頭——所以你一定要回來!” 媳婦的淚是溫熱的,一滴滴地落在自己的胸前,似乎要將自己的心融化了,盧鐵石長嘆一聲,“我終于明白什么是‘英雄氣短,兒女情長’了!” 寧婉哭了一會兒,卻又哽咽著問:“我和孩子,都是你的拖累,恐怕會影響你建功立業吧?”有了自己、槐花兒和松兒,鐵石不再了無牽掛,他早已經不是過去那個冷酷無情的將軍了。先前寧婉總覺得他的變化是好的,但是現在又突然覺得也許不是?他可能更需要自由自在和廣闊的天空,特別是眼下的戰亂時刻。 “真是傻話,”鐵石立即就堅定地反駁,“正是因為有了你們,我才覺得自己拼命打仗才有意義,我是在保護自己的媳婦和孩子呢!而且也只有這樣我才會更加有勁頭去建功立業,要么我就算建了功業又有什么用?” 寧婉復又笑了,“也是?!?/br> 鐵石果真是想了不少,就又說:“而且有了你們,我每次出兵都會更謹慎,思謀更周密!這樣才能長長久久地陪著媳婦,我們還要再生幾個孩子呢?!?/br> “安平衛出了那么多大事也沒見你細想,倒是想到了生孩子上面?!?/br> “你還笑我?”鐵石就去捏她的鼻子,“剛剛是誰又哭又笑的?” 寧婉才不難為情,“你回來了,我就是要又哭又笑地鬧你!”說著便滾來滾去在鐵石的懷里找了個最舒服的姿勢香香地睡了一覺,說起來她有好久沒睡得這樣沉了。 再起來時便覺得精神煥發,伸了個懶腰才發現鐵石已經走了,知他就是這時候每天早上也少不了打一會兒拳,因此便穿了衣裳洗臉,坐下梳頭時就見鏡子里的人粉面如花,眉眼含笑,握了臉看看就笑了。寧婉傻笑一會兒,打開盒子抹了點兒香膏,梳了個最簡單的圓髻,盡量顯得不大起眼。 才將自己收拾好,便將兩個孩子叫了起來,一個個地梳頭洗臉,才要帶他們去正房,就見簾子一掀,以為鐵石回來,就笑道:“正好一起去爹娘那里吃飯?!?/br> 其實進來的卻是羊夫人,向她苦笑道:“我一會兒便走了,先來辭行?!?/br> 原本定明日才走,如今提前了定然是有原因。且她又一大早就闖到自己屋里,寧婉不思量也能明白,才要說什么,門簾子又打開了,這一次卻是鐵石,便讓他將孩子帶去正屋吃飯,卻讓畢婆子單送了飯菜過來,讓羊夫人在家里用飯,又勸道:“早些走也好,你一定想兩個兒子了吧。還有,陳老夫人應該也盼著兒子兒媳婦早些回去呢?!?/br> 羊夫人歇了一夜臉黃黃的,還沒有昨日神采飛揚,沒精打采地拿筷子撥飯,嘆了一聲氣,“你說的竟一點也沒錯,昨天我們才一提要回去,我爹就將我叫過去與我說了,原本以為我不情愿也就罷了,不想夜里meimei竟一根索子上了吊,倒弄得我成了家里的罪人?!?/br> 寧婉眉毛都沒動一下,挾了個rou圓吃了才說:“她死不了的!” 是沒死,人還沒吊上去,就被家里人發現了。 “若不是她非逼著我,我也就答應了,”羊大小姐也是個犟脾氣,“如今鬧成這樣,我爹、我哥都勸我,娘和二姨都哭了,我就問他們,我哪里錯了?” “問得好!”寧婉點頭贊同,又問:“你們家陳百戶呢?” “他說從沒看過這樣跟jiejie搶男人的小姨子,太丟人了,怎么也不能帶到多倫讓人笑話!還讓我把嫁妝都給meimei養著她,免得她一直說自己沒有出路了?!?/br> 不想憨厚的陳百戶也是會看人的,寧婉就更淡定了,“既然他都這樣幫你了,你還有什么可愁的?!?/br> “但是我爹說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他早晚要納妾的,我meimei過去了,總還是我親meimei,比別人還要強些?!?/br> 這一點寧婉可不贊同,她之所以反對羊二小姐跟了陳百戶,其實并不是不許陳百戶納妾,畢竟那是陳家的事,她哪里能管得了,“我是覺得你meimei人品不行,若是她去了多倫,百戶所恐怕都會不得安寧,因此才提醒你的?!?/br> 對于自己的meimei,羊夫人從小一直滿心疼愛處處謙讓,自然不覺得她有什么不好。后來姐妹倆長大了,婚嫁之時出的那些事情,再有眼下的事情,讓她怎么也看明白了,此時心里一片雪亮,知道必不能讓meimei跟著去多倫??伤€是不自在,就湊近了低聲問盧夫人,“你會給鐵石將軍納妾嗎?” 原來羊夫人發愁,是因為動腦子想事情了。只是她這一問,寧婉也難答,若是點頭吧,明明是違心的,若搖頭吧,實在悍妒了些,不說認識的官員們就沒有不納妾的,就是律法上也清清楚楚地寫了士人和官員可以納妾。 羊夫人此時倒機靈,立即就明白了,“你也不愿意,是吧?!?/br> “嗯,”若是在錢夫人面前,寧婉絕不會承認,錢夫人一定會說自己妒嫉并講一大堆道理,但是對著羊夫人,她還是說了實話,“就我們兩個,過得挺好的,又不是沒有兒子,為什么要納妾呢?” “可是當官的哪能不納妾?前些時候我大哥還鬧著要買個妾呢,只是我家里沒錢,我娘讓他再等兩年?!毖蚍蛉司驼f:“到時候他要說想買妾,我可怎么說?難不成我回去就想法子把銀子先用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