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我養的可不是個東西?!?/br> 眾人:“……” 全都傻了! 大家用一種奇異的憐憫眼神看向霍小南,霍小南頓時尷尬,心說怎么還拿自己開涮了。 只是大家看著,他反而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看什么看?我們家姑娘這是夸我呢!” “噗嗤”一聲,馬車里面的滿月實在忍不住,笑了出來,壓低了聲音道:“姑娘,您這也是太損了吧?” 謝馥面上掛笑,唇角彎彎,眼底淡淡。 “開個玩笑,可也是實話嘛?!?/br> “呃……” 滿月忽然愣了,好像的確是哈。小南難道是個東西嗎?當然不是啦! 哎喲,這壓根兒就是個圈呀,小南這是把自己給套進去了,可憐,可憐,真可憐。 這會兒外面的陳望已經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沒想到,沒想到。你家主子還挺有趣兒的啊。我說,你主子都發話了,趕緊滾開,別耽擱了大家伙兒。升斗小民,敢跟我斗?” 這話說得,到底誰耽擱? 原本謝馥眼見著就要下車的,是他們這一隊后來的一刻也等不得。 滿月只覺得固安伯府未免太霸道太囂張,她心里氣不過,一把掀開簾子鉆了出來:“說誰升斗小民呢?” “哎喲,還出來個小娘子,挺標致的呀?!?/br> 陳望吹了個口哨。 他家庭殷實,素性風流,最喜在那勾欄瓦肆里晃悠,煉得了一雙識美的好眼睛。 這丫頭胖是胖了點,可手感一定不錯。 “升斗小民,說你們都是抬舉了。我固安伯府還沒把誰給放在眼——” “睜大你的狗眼給本姑娘看清楚了!” 滿月毫不客氣地打斷了陳望的話,直接摸了一塊烏木牌子亮出來。 陳望不屑,嗤笑一聲:“不就是塊破牌子……” 忽然之間,戛然而止。 他像是吞了塊紅紅的火炭一樣,嗓子啞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那烏木牌子的形制沒有什么大不了,可上頭刻著的卻是“高大學士府”五字! 高大學士,還能有誰? 不就是那高胡子嗎! 那一瞬間,陳望簡直覺得自己腳底下一陣寒氣躥了上來,凍得他打了個激靈靈的冷戰,手一抖,險些把扳指給扔地上。 固安伯府雖是國丈府,可到底不過是有個沒實權的地方,高拱可不一樣,當朝首輔,手握重權,萬萬不是他們惹得起的。 陳望額頭上冷汗直冒,仔細一思考,卻發現自己已經下不來臺了。 等高府的馬車讓道?明顯不可能! 難道,要自己主動讓道出去? 開什么玩笑,他陳望還要不要在京城混啦,什么都能不要,面子不能不要??! 一時之間,陳望真是站也不是,下也不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竟然愣在那邊了。 滿月瞧見對方這慫樣,就知道威懾已經起了效果。 今日坐一輛翠幄青帷的小車來,不過是因為自家姑娘并不喜歡高調,不過去個廟會,還主要是見度我大師,不用這么大費周章。 誰想到,竟在門口碰上這么個沒眼力見兒的紈绔。 滿月冷哼了一聲,正待開口嘲諷。 “阿彌陀佛!” 一聲佛號,忽然從寺門口傳過來。 滿月的話被擋了一下,沒能出口。 大家回頭看去,人群里頓時有人大喊了一聲:“度我大師!” 來的是一名大和尚。 月白的僧袍,外面扣著一條大紅色的袈裟,一手掐著手珠,一手作半合十禮束起,寶相莊嚴,眉毛微白,耳垂長長。 宣佛號的時候眼睛微閉,低低頭,這喧鬧的寺門口一下就安靜了下來,帶著幾分古剎禪意。 清明平和的雙眼,似寶殿上的佛陀,不起半分波瀾,透著一種對世人的悲憫與慈和。 霍小南與滿月對望了一眼,沒做聲。 今天來廟會的,大多都信一點佛,度我大師又是寺院高僧,他一出來,所有人便都有樣學樣,將手合十,道一聲:“阿彌陀佛?!?/br> 這時候,法源寺里面撞響了一聲鐘,幾道云氣在天空徘徊,被這幾聲悠長的鐘聲蕩開,又漸漸聚攏。 天光在云影里浮動,悠然又肅穆。 聽著那余韻余韻回蕩的鐘聲,謝馥怔然了片刻,微一垂眸,便起身掀了轎簾走出來。 滿月連忙抽了旁邊備下的傘,一把撐開,擋在謝馥的頭頂。 雨雖無傷大雅,可大庭廣眾之下,女兒家總該忌諱著一些,尤其是謝馥。 謝馥款款下了馬車,面對著法源寺門,面前只有度我大師與一干僧侶。 她素白如瓷的手掌也合十,打了個稽首。 “見過大師?!?/br> 度我大師微微一笑:“施主善念無窮,一念惡生,萬般皆空,世俗紛擾,何必糾纏?手一放,掌中無物萬物在?!?/br> 這是在說,別跟那個紈绔爭了,沒什么意思。 謝馥能聽懂,也愿意給度我大師這個面子,不過爭與不爭,就不必聽這無爭佛家的禪語了。 她亦點頭:“悉聽大師所言?!?/br> 后頭的霍小南聳聳肩,一鞭子甩到馬屁股上,“駕!” 馬車被拉著,繞了個彎兒,便停在了不遠處的樹下。 那邊陳望也沒聽到這老禿驢剛剛說的是什么,不過瞧著很厲害的樣子。 高胡子府里也就兩個姑娘,最出名的是那個永遠素面朝天的謝二姑娘,難道這個就是? 陳望看著謝馥的背影,只覺得窈窕無比,能看到她背后披散的烏黑長發,雪玉般的耳垂,可偏偏就是半個正臉也瞧不見。 到底長什么樣? 陳望下意識地轉了轉扳指,指腹摩挲著上頭一朵一朵的祥云紋,又停下來,仔細看著前頭的背影。 不知為什么,他心里有些癢癢。 不過,度我大師一擺手,竟然親自對謝馥比了一個“請”的姿勢,竟然是要親自邀請謝馥進去。 謝馥垂首致謝,滿月給她撐著傘,便款步朝山門里去了。 待她們消失,后頭才爆出一陣陣的嘩然之聲。 “大師是親自出來接那位小姐的嗎?” “真是沒想到啊……” “真是高大人府上那一位嗎?” “哎喲,這架子可也真不小的?!?/br> “還是頭一回聽說度我大師出來接人呢……” “……” 議論聲未停。 陳望聽得清清楚楚,臉色不由得臭了下來,心里怎么想怎么不是滋味。 自來只有自己仗勢欺人的份兒,今日竟然被人仗勢欺了! 好一個謝二姑娘! 哼,早晚有叫你好看的時候! 前面馬夫呆愣愣不知干什么,陳望一看,簡直氣不打一處來,朝著他一腳踹過去:“還不趕緊過去!” 馬夫挨了一腳,險些摔下車去,心里委屈,連忙趕車去了。 “是,是,小的立刻就去!” 寺內,古木參天,禪音裊裊。 一道臺階從山門外一直延伸向里面,一階,一階,又一階。 臺階的縫隙里,有蒼翠的老青苔,一只樸素的僧鞋先踩了上來,接著是一只精致的繡鞋。 謝馥與度我大師拾級而上。 度我大師聲音渾厚而和善:“自認識施主以來,老衲還從未見施主心生惡念之時。不過一個小小爭端,施主忽然揪著不放,可是生了執念?” “舊日有恨,我意難平?!?/br> 謝馥一笑,聽見背后有腳步聲,回頭看去。 霍小南已經停好了馬車,一路小跑過來跟上。 她復又回轉頭去,繼續往前走,繡鞋踏在被善男信女們長期行走而打磨平滑的臺階上,半點痕跡也不留,只有些微的青苔被壓彎了腰。 滿月打著傘,走在她身邊。 謝馥聲音也很平和:“那一年,國丈爺回會稽祭祖,事后開宴,我娘親前去赴宴。走的時候還好好的,回來三尺白綾一掛,懸梁自盡?!?/br> 忽然之間,沒有人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