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 所有人都懵了。 前面還說三枚銅板實在是欺人太甚,轉眼又說謝馥給三枚銅板是抬舉了。 就這還不算完,竟然還要退回來兩枚半。 這意思像是說:其實我張離珠的畫,只值半枚銅板! 張家姑娘昨晚上中風吃錯藥了不成? 前廳里早被這一個悶雷給炸得安安靜靜,大家一時都沒了話。 就連謝馥也沒想到,張離珠竟然能把姿態壓得這么低。 她略怔了片刻,很快反應了過來。 唇邊不自覺帶上幾分笑意,謝馥說出口的話還算暖和:“離珠jiejie亦是個妙人,有心了。滿月,收下?!?/br> 滿月也已經不知道說什么好了,嘴角抽搐了一下,上前從婆子手里接過了那兩枚半銅板。 兩婆子懸著的一顆心,總算落下去一半。 昨日張府中可好一陣的鬧騰,離珠小姐為謝馥出價的事情老大不高興。 可后來老大人回了府,聽說了消息,就把離珠小姐叫了過去,說了一會兒話。 出來時候,離珠小姐整個人就跟蔫了一樣,恨恨地拿剪子把園子里所有花木剪了個精光。 張離珠是氣得發瘋的。 她怎么會想到謝馥還挖了個坑等著自己跳呢? 三枚銅板,說起來輕巧,當初馮??刹诺昧艘粋€銅板! 現如今內宮之中,馮保說是第二把交椅,可張離珠知道張居正與馮保頗有幾分淵源,這馮保強勢的時候還要壓過掌印太監猛沖一頭。 自己若真敢硬挺著受了謝馥出的三枚銅板,不用說,以馮保那種古怪陰沉又難以捉摸的性子,回頭不定惹出什么事來。 更不用說,祖父把自己叫進書房,說道了好一陣。 張離珠不傻,所以才安排了今天這一出。 謝馥想著,張離珠做到這個地步也就夠了。 第一先把畫送來了,這是向謝馥低了個頭,承認她的出價才是全場最“高”的。馮保畫作的三倍,豈能不高? 第二又退回了兩枚半的銅板,這是遙遙告訴馮保:小女才華不足,不敢妄與馮公公相提并論,小女只覺得自己的畫值半文錢。至于那三枚銅板,又不是我出價,你找謝馥去。 頭尾都做全了,只是得罪了其他出價的富家子弟淑女名媛們,還丟了面子。 若謝馥是張離珠,做完前頭那兩件事,還得再做一件,好歹挽回面子。 想起來復雜,說念頭,也不過就是那么一彈指的功夫。 謝馥看向那兩名婆子,笑著道:“如今先送了畫,后還了兩文半。你們家小姐一定還安排了第三件事吧?不如一起說了?!?/br> 兩名婆子大驚,瞪大了眼睛。 一個脫口而出:“還有一件事,您是怎么知道?” 難道謝馥在張府有耳目,竟這般料事如神? 謝馥波瀾不驚,微微一笑:“有嗎?” “有?!?/br> 那婆子強壓下心里的震驚,硬著頭皮應了一聲,從袖中取出一份白底描藍繪著幾支蘆葦的燙金請帖來,上前一步,恭敬地一彎身,呈給謝馥。 “小小姐吩咐,第三件事,便是將這請帖送到您手上,請表小姐收下?!?/br> 謝馥垂眸一掃,帖子上明晃晃寫著三個大字: 白蘆館。 ☆、第008章 太子朱翊鈞 看來,她所料不錯。 白蘆館的帖子,張離珠有心了。 這不是請帖,而是戰帖。 張離珠可以不給當日出價的所有人面子,低頭把畫送給謝馥,可她不能丟了自己的面子。 當日離開張府花廳的時候,張離珠就邀她白蘆館斗畫,如今更把請帖送到她門上。 這是準備死磕到底,不死不休了? 謝馥不動聲色,很給面子地親手接了請帖過來,打開一看。 大凡這種帖子,措辭總是很文雅,不過筆墨間透出來的意思,實在叫人喜歡不起來。 看完了,謝馥隨手把帖子往茶幾上一扔。 “啪?!?/br> 帖子落在茶幾上。 倆婆子面色一變,臉皮都跟著抽了一下。 謝馥淡淡道:“如今這帖子我已經收下了,想必你家小姐也沒事交代了。來人,送客?!?/br> “小姐你……” 一個婆子憤憤不平,覺得謝馥這態度未免太不客氣、太過敷衍。 可另一個婆子立刻伸手拉了她一把,一起對謝馥行禮:“我們家小姐還說了,他日姑娘有空,可以多去府上坐坐。老奴等還有事在身,不敢多耽擱姑娘,這就告退了?!?/br> 謝馥頷首,也沒看這兩人,伸手端了茶埋頭喝兩口,再抬頭的時候,張大學士府派來的人已經消失在眼前了。 滿月手里抱著那裝畫的匣子,眨巴眨巴眼看她,眼底冒星星。 “怎么了?”謝馥沒明白她怎么這樣看自己。 滿月簡直想雙手捧心,一臉的陶醉樣:“姑娘,馬上街頭巷尾就要傳頌你的大名,要出名啦!” “……” 謝馥不知說什么好。 其實滿月說得一點也沒錯。 謝馥真出名了。 昨日,她的名字就因義募出價之事,在北京城的老百姓嘴里轉悠了一圈。 張大學士府的兩名婆子一離開高府,不多時,街頭巷尾便全都知道了。 張大學士府的離珠小姐,在被高府表小姐謝二姑娘用三枚銅板扔了一臉之后,不僅沒生氣,竟然還好聲好氣派人把畫送上門,甚至還還了兩文半出去! 好家伙,敢情離珠姑娘覺得自己的畫只值半文錢哪! 市井之中升斗小民,并不知下面有更深的因由,一時全看扁了張離珠。 可憐張離珠一番辛苦算計,好不容易敷衍出一個七面玲瓏來,結果到了老百姓的嘴里,就成了認慫服軟,自愧不如。 張離珠聽到的時候,險些沒氣得背過氣去。 可又能怎樣? 難不成一個個把這些人抓起來? 好在她已經送出了白蘆館的帖子,即便現在損了面子,他日也必定能收回來。 張離珠已經磨刀霍霍,開始抓緊了練畫工,只等著白蘆館斗畫那一日了。 皇宮,東宮。 “這日頭也是越來越大了?!?/br> 偏殿門口守著的小太監忍不住心里詛咒了一聲,左右瞅瞅沒人,連忙用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 “哎喲,熱吧?” 調笑聲忽然傳來,險些驚得小太監蹦起來。 他帶著驚懼的眼神朝前面望去,只見太子爺的伴讀李敬修一身蒼青交領道袍,兩手袖在一起,半彎著身子看他。 小太監苦了臉:“是……是挺熱的?!?/br> 李敬修毫不猶豫一巴掌給他拍到腦門兒上,“熱熱熱,熱也得好好守著。太子爺可在里頭?” 小太監委屈地抱著頭,卻又不敢不屈服。 李敬修都算是好說話的了,若碰上馮公公,回頭能被拖下去打沒半條命。 他趕忙道:“太子爺在里面溫書呢?!?/br> 李敬修點點頭,“嗯”了一聲,也沒讓人通傳,便走了進去。 外頭天氣已經見熱了,可殿內卻要陰涼一些。 地面上的金磚,倒映著李敬修的身影,他抬頭就看見一塊“宵衣旰食”的匾額,不禁笑了一聲。 這一塊還是太子爺小時候貪玩,被貴妃娘娘拎著去求皇上給掛的,意在警醒朱翊鈞自己太子的身份。 現在朱翊鈞就坐在那匾額下,一身玄色云龍紋長袍,華貴無匹。面前是一張花梨木雕云龍紋書案,案上擺著御用的文房四寶,一卷《孫子》攤開躺在書案上。 朱翊鈞一手掐著一塊鎮紙,目光落在書頁上,似在看書,可仔細看,他的眼珠子動也沒動一下。 顯然,太子爺在走神。 李敬修覺得自己是見到了奇觀,雖說打擾太子不禮貌,可現在自己人已經在這里了,難不成還退出去? 硬著頭皮,李敬修把手握成拳,放到嘴邊,咳嗽了一聲。 “咳咳?!?/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