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0節
什么?這算什么要求? 墨九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呆愕住,直到看到蕭乾黑沉的臉,方才額一聲,回過神來。 “你認真的?一個擁抱,兌換鉅子之諾,你不覺得很可惜?” 辜二重重點頭,目光幽幽,“大丈夫一諾千金,言出無悔?!?/br> 嗯,好一個言出無悔。 如果她墨九要反悔的話,往后還好意思自稱九爺嗎? “好!江湖兒女不拘小節!”不去看蕭乾什么表情,她慢慢站起身,“我墨九也言出必行?!?/br> 提防著他會突然襲擊,扶持了她來要挾蕭乾,墨九手上攥一個火霹靂,腳步邁得小心又緩慢,注視力也極為集中,可一直到她走到辜二的面前,他的表情也沒有什么變化,一動不動的身姿,更沒有半絲動彈,就像在嘲笑她的擔心全是多余,他就那樣深深地注視著她,等待這一個擁抱。 沒有人會傻傻的要一個擁抱。 更沒有人會莫名其妙的只要一個擁抱。 除非他傻了! 所以從頭到尾墨九都認為有陰謀。 以至于她雙手輕輕圈住他的時候,并不走心。 只一瞬,她又將手縮了回來,“好了……” 聲音未落,腰上卻是突然一緊。 辜二鐵鉗似的雙手,猛地束住她的腰,緊緊抱住。 墨九心里咯噔一聲,“你做什么?” 她以為他接下來就會有異動,甚至在想要怎么逃出他的控制——可他卻根本不動,就那樣抱住她,靜靜地抱了片刻,就慢慢地放開了手,然后抬眉看她,一本正經地回答。 “這樣才叫擁抱?!?/br> “……” 他的眼睛太過幽暗,里面似乎掩藏了太多情緒。 墨九看不清,也不太明白他的動機,一時間,腦子里有些混亂。 余光瞄一下蕭乾,她正猜測著他的醋味兒發酵情況,卻聽辜二又道。 “好了。相思令你可以拿走了?!?/br> 真的就這樣算了? 墨九狐疑的眸,盯住他不說話。 他再一次點頭,臉上沒有半分波瀾,“拿走吧?!?/br> 好吧!看他不像說假,墨九松了一口氣,伸手抓過桌上的四個相思令,往掌心里輕輕一合,踏實地轉身往自己的座位走去。 和過來的時候一樣,她回去時也走得很慢,心里很亂—— 直到看到蕭乾突然變色的臉,“辜二!” 他突然從椅子上站起,沖了過來。 同一時刻,墨九激靈一下,調頭看去。 “辜二?!” 受到驚嚇一般,她手上的四個相思令,鏗鏗落地—— 辜二還坐在那張椅子上,并沒有挪過位置,一樣那樣身著中衣,正襟危坐著,一臉平靜而淡然。只是他的唇角,有腥紅的血液,正緩緩地溢出來,滴落在他白色的前襟上,像一朵朵雪地里盛放的紅梅,觸目驚心…… “這怎么回事?” 墨九低吼著沖了過去,而蕭乾已經趕在她的面前,迅速控制住辜二的身體,拍了他幾個xue位,飛快地掏藥灌入他的嘴里,想要迫使他吞咽。 “沒,沒有用了……”辜二緊咬住牙,等藥丸吐出,嘴唇才抽搐般微微一牽,“這藥……劇毒……” “吐出來!”蕭乾不理會,使勁兒扼住他的下巴。 “來……來不及了……”辜二拼著力氣偏開頭,這樣掙扎幾下,似乎沒了力氣,整個人癱軟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雙目赤紅一片,聲音卻比之前更為輕松,“你們想要……兌墓的……玉……玉雕……可我……不能給……” “為什么?”墨九又恨又怒,尖聲怒罵,“你說你連命都不要了,要一個仕女玉雕有什么用?” “咳咳……”一股股鮮血淌出來,辜二說話時嗆了一下,咳嗽片刻,才硬撐著雙眼,微笑著望向墨九,“因為……我……不想要你……集齊八個?!?/br> “為什么?你他娘干嗎這么絕?死都不肯說,到底為了哪樣?我腦子里全是問號,全都亂了……王八蛋的~” 墨九急得口不擇言,一句比一句罵得狠。她總覺得這件事不同尋常,也不合常理。而辜二眼看就不行了,那些關于他,關于那個神秘人,關于八卦墓,關于梨觴的疑惑卻未能解開,這讓她很著急??晒级s只是笑著看她,無論她怎么罵,都只笑著,一直笑,一直笑,這一刻他臉上的笑容,似乎比他這一輩子都要多。 “……無論要什么……都……有……代,代價……” 他喃喃說著,聲音越發微弱,吐字也很不清晰了,但他目光里的暖意,卻有增無減。 “九……九姑娘……你再抱抱我……抱一抱我……可好?” 墨九盯住他,那神色簡直是崩潰的。 ……辜二這是喜歡她嗎? ……為什么她一直不知道? ……這到底是什么跟什么??? 她一動不動,就那樣看著用鮮血染白衣的男人。 “你瘋了!你是個瘋子!” “我……是瘋了?!惫级莺莅磯鹤⌒乜?,安撫著四肢百骸的疼痛與顫抖,毫無血色的唇邊,依舊掛著笑,“那一年在招信初見你,你坐在一群千媚百嬌的女子中間,顏若朝霞,眸若繁星,笑若……山花絢爛……我就,我就喜歡上了你?!?/br> 墨九怔在當場。 就那般怔住,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會做。 辜二卻再一次吃力的抬頭,微笑著看她。 “九姑娘……再抱抱我,好,好嗎?” 他已經快要說不出話來了,卻依舊像小孩子討要糖果似的,期待著——她的擁抱。 冷風拂過衣裳,墨九心里冷颼颼的。 她在盯住辜二,他也回視著她。 他們兩兩相望,身邊站了一個佇立不動的蕭乾。 燈火在遠眺,故人即將天涯。 墨九終于邁開了步子。 一步,再一步,她慢慢走近,伸出雙手緊緊抱住了辜二,將他的頭貼在自己的胸口。 “你可知道,我曾經當你是朋友的?” 久久,懷里依稀傳來辜二帶笑的聲音。 “我……也是?!?/br> 墨九一顆心沉甸甸的,像墜了塊大石頭。 “既然如此,你為什么要……” 她慢慢低頭,話沒說完,就停住了。 懷里的男人,笑容凍結在唇邊,也從此凍結在這個塵世。 辜二死去時,滿臉帶笑,是為這一抱。 他已為這一抱,蕩盡一生相思,終得償。 殿中,久久無人說話,墨九像個木偶一樣呆呆地看著辜二,回不過神。 畫面定格。 燈臺上,枯燈搖曳,像一個故事的記錄者—— 后來的很多很多年里,她始終記得這天晚上的情形,辜二的笑容,以及辜二的話。 “是招信謝丙生山莊幫我的那個辜二?” “是?!?/br> “是趙集渡岸邊那個叫我九姑娘的辜二?” “是?!?/br> “是楚州蕭宅隔壁由著我裝神弄鬼的那個辜二?” “是?!?/br> “是中元節那晚在船上與我對飲并救我一命的那個辜二?” “是?!?/br> “是大半夜馱著我逃出蕭府并打暈蕭二郎丟坑里做腌rou的那個辜二?” “是?!?/br> “是趕著馬車送我去菊花臺見宋熹的那個辜二?” “是?!?/br> “是臨安府助我夜潛皇宮,汴京府假傳圣旨救蕭六郎、興隆山千方百計誆我相思令……那個辜二,都是你嗎?” “是我,都是我——” 是他,都是他。辜仇,以仇為名的男人,他活著的意義就是為了復仇。 可最后他的仇……報了嗎?他會有遺憾嗎? 他已不在,他的心情,已經無人得知。 一室燈火將他坐在椅子上的影子拉長,斑駁而凄冷,也令墨九的心情格外沉重。 “阿九,別難過?!笔捛p臂擁她入懷,“人都會死。他會,我會,你也會……” 整個世界都沉浸在了悲涼之中,墨九的感知有點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