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9節
“你講!”辜二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樣子,哪像一個剛剛在陣前輸給他們的敵人? 這和氣的樣子,根本就像多年的老友。 墨九盯住她的眼,恍惚一下,竟有一種怪異的錯覺。 這根本還是辜二,是曾經那個與他們要好的辜二,不是哈拉和林引兵來殺的辜二。 然,現實殘酷。 他們終究避不開真實。 吁!她吸口氣,盡管平靜著語氣,淡聲相問。 “云南苗寨胭脂井下,可是八卦墓?” “是?!惫级卮鸬煤芨纱?,不帶絲毫猶豫,末了還附贈一句,“兌墓?!?/br> 等了這么久終于得到辜二肯定的答復,哪怕心里早就已經確定了那個是八卦墓,墨九還是有一些小激動。 她雙手不由自主地緊握了扶手,聲音沉重了幾分。 “那你既然開得了兌墓,可是那個識得阿拉伯數字的人?” “嗯?”辜二明顯一怔。 阿拉伯數字這個詞,他似乎沒有聽過,眉心微微一擰。 “何謂阿拉伯數字?” 高高懸起的心,再一次重重往下墜。 對這樣的結果,墨九有些泄氣。就好像一個饑渴許久的旅人好不容易找到一口水井,剛剛要喝,卻發現井水有毒,根本就喝不得。從希望到失望,比從來沒有希望的心情還要來得糟糕。想了這么久,尋了這么久,一直找不到那個神秘高人,這讓墨九從開始的急切變得有些抓狂。 “那你如何開得兌墓?” “九姑娘難道不知?”辜二反問一句,看她大眼珠子瞪來,又抿了抿嘴,眼皮垂了下去,避開了她的目光,“我是無意闖入苗寨,開得胭脂井,引發兌墓機關的……如何開墓,其實我并不懂。只是湊巧打開了它……” “湊巧?”墨九呵呵冷笑一聲,斜著眼睛諷刺,“那你可有湊巧拿到兌墓的仕女玉雕?” “有?!惫级尤恢苯映姓J了,還回答得相當坦然,“可我不能給你?!?/br> 唇角一勾,墨九笑容滿帶譏誚,“這個我自然知道。不過,我想……我們會有辦法讓你交出來?!?/br> 辜二依舊那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棺材板表情,似乎對于墨九的威脅并不在意,一個字都不吭。 這個時候,沉默了許久的蕭乾,卻突然說話了。 “你和謝家什么關系?” 為了佐證自己這句話,他將那塊謝家的傳家寶玉——用篆字寫著“謝”字的玉佩丟到了辜二的面前。 玉佩砰一聲落地! 想到這老古董的價值,墨九瞧得心肝都抽疼了。 ……好在,它竟然沒有碎,在地上泛著濕潤的光芒。 辜二慢慢把它揀起來,徐徐納入掌心,抬頭望了蕭乾一眼,緊緊地,緊緊地捏著,力道大得他手背上的青筋都一條條地暴露了出來。 事情很明白了。這塊玉佩果然是他掉落在胭脂井的。 也就是說,他肯定是謝家的人了。 墨九心里一嘆,那本不該有的期待感,又少了一分。 “我想知道,你是謝丙生嗎?” 她小聲問著,雙眸帶了一點靈異似的探索,可辜二卻沒有理會她。 他一雙眼睛銳利地盯著蕭乾,不冷不熱地問:“你想知道什么?” 這兩個人男人的對話,讓墨九很抓狂。 他倆之間好像不需要前提引導,就知道彼此要做什么,這讓她這個觀眾很難做—— 果然,蕭乾不意外他的反問,淡淡抿一下唇,“你是誰?” 辜二麻木臉:“我猜,你已經猜到了?!?/br> 蕭乾臉上也沒有表情,“我想讓你親自證實我的猜測?!?/br> 深眸掃他,辜二沉默。 沒有人說話,大殿再次沉浸在一片詭異的寂靜中。 這一次,仿佛等待了一個更長的時間,才聽到辜二的聲音。 幽幽的,輕輕的,帶了一絲淡淡的嘆息。 “當年梨觴酒一壺,醉去人間多少事!” 蕭乾身子微微一震,目光定在他的臉上,“你果然是阮家后人?” “是。我是阮氏的后人?!惫级嘈?,“當然,也是謝家的后人?!?/br> 說到這里,他似乎為了給墨九解釋,稍頓片刻,唇角便勾出一抹澀澀的無奈,“蕭家以為阮氏早已后續無人,孰不知我曾祖正是阮家幺子。當年幸免于難,雖隱姓埋名,流落于市井,也不敢以釀酒為業,卻絲毫不敢忘卻蕭家欺殺滅門之仇?!?/br> 釀酒?滅門之仇? 怪不得辜二名字叫辜仇。 那這個酒……是和梨觴有關嗎?! 仿佛是窺見了一個隱藏秘密的冰山一角,墨九求知心切,來不及等辜二說完,就接著問。 “可你不是蕭家培植的人么?你全家不是被謝氏所害嗎?這中間到底有什么淵源,我都聽糊涂了?!?/br> 這個“培植謝氏仇敵,以為蕭家所用”的身世是蕭乾當初告訴她的。 可她不會知道,很長一段時間以來,就連辜二自己也是這么認為的。 實際上,在蕭家算計謝家的時候,謝家也在算計蕭家。辜二便是他們互相算計的這顆棋子。他被謝忱安排在謝氏的仇家之中,由著蕭家人救出去,再由著蕭家人折騰,由著蕭家將他安排進謝氏,再順水推舟地安排他去做了謝丙生的侍從,讓他從一開始就接觸到了兩家的權勢游戲,卻始終不曾告訴他這些真相。 為了玩死蕭家,不得不說謝忱也下了血本。 誰都知道,謝忱就只有謝丙生一個獨子。 可真實的情況是什么呢? 他還有一個兒子,一個不為人知的親生兒子。 ……那個兒子,就是辜二。 辜二的母親阮氏,為報蕭家之仇,委身于蕭家宿敵謝忱。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阮氏與謝忱一拍即合,合謀了這樣一個計劃,甚至不惜奉獻出自己的親生兒子,就盼著有這樣一天,卻獨獨隱瞞了辜二。于是,為了這個“將計就計”的計劃,一直到謝忱死亡,他都不敢將辜二真實的身份大白于人前,更不敢認這個兒子。當然,他其實也存了一個心眼,謝家和蕭家的仇恨太深了,這個兒子在暗處,怎么也是一種血脈的保存。 直到謝家大勢已去,謝忱才不得不改變計劃,告訴他這個殘酷的真相…… 蕭乾沉默許久,突然抬眉一挑,“你以‘仇’為名,卻不過于執著仇恨。你身為謝氏后人,做的那些事,卻又不完全為了謝氏。我甚至以為,你并無覬覦天下的野心——” “那我為了誰?”辜二冷冷反問。 “我可以猜到你背后那個人,卻不知你究竟是不是為了那個人?!?/br> 蕭乾的樣子,似乎對自己的答案很肯定。 辜二沉吟著抿了抿唇,“蕭王一向這么自信么?許是你想得太多,我做的那些事,如汴京救急,不過為得到你的信任而已!” 蕭乾嗯一聲,“我也希望我會看走眼??晌摇坪鯊膩頉]有?!?/br> “你……”辜二似乎想要辯解什么,可語遲一下,想半天還是住了嘴。不管他是哪一個辜二,有一點似乎始終沒有改變過——他并不是一個善于言辭的人。 這般靜寂一瞬,辜二像是放棄了和蕭乾爭執,突然調轉過頭看向墨九。 “你們問了我這么多,我也有一個問題,可否相問?” 這么客氣有禮?! 墨九愣一下才失笑,“事已至此,我們還有什么不可說,不可問嗎?” 辜二突然彎一下唇,臉色緩和下來,似乎心情都愉悅了,居然還帶了一絲淺笑。 “你曾經說過,只要集齊春、夏、秋、冬四個相思令,就可以要求你做一件事。此話當不當真?” 什么?這…… 墨九怔了好半晌兒才反應過來。 相思令之事確實出自她口,而且還曾夸下???,不論所請何事都會一一照辦。這些年來,為了給蕭軍籌備物資與收集情報,她的“相思令業務”也確實開展得如火如荼。不過,四種相思令雖然都已然開放,但就她所知,真正集齊之人,至今都沒有一人。她怎么也沒有想到,第一個拿相思令來要求她做事的人,居然會是辜二,而且還是在這樣的時候。 “這個……自然當真?!?/br> 墨九考慮一瞬,就笑開了。 “你居然集齊了四個相思令?不太敢相信?!?/br> 辜二并不回應,慢吞吞探手入懷,掏出一個貼身的青布袋,并小心翼翼地解開系繩的口子。將春、夏、秋、冬四個相思令一個一個取出,放在案幾上,然后一言不發地盯住墨九,似乎在等待她兌現自己的諾言。 “我去!”墨九笑了。 說不出是什么心情,就是心里怪怪的,發毛。 這個家伙居然默默集齊了四個相思令,到底會有什么要求? “九姑娘不會耍賴吧?” 聽他又叫九姑娘,墨九心里窒了一下,認真地看定他,好不容易才壓抑住內心很想耍賴的想法,挑眉一笑。 “我是那樣的人嗎?” “……”他目光爍爍,擺明了不容她反悔。 “放心,我不會反悔?!蹦乓荒槆烂C地道:“不過我們有言在先,相思令是我的,可你這個人卻是蕭乾的俘虜。也就是說,我只能履行我可以做到的,分內的事。至于其他不歸我管的過分要求,我做不到?!?/br> “你以為我是為保命,或得到其他?” 辜二的話里,帶了一點艱澀,說完似乎有些無奈。 “我要求九姑娘做的,你一定做得到?!?/br> 哦? 墨九不由也好奇起來,“你說來聽聽!我若能辦到,必不推辭?!?/br> 辜二端正坐著,依舊那一副表情,就像從來沒有過悲喜與憂慮,盯了墨九好一會兒,突然緊張地扯了一下衣角,小聲地道:“你……可不可以抱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