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1節
她雙手攥住蕭乾的衣衫,低垂著頭,聲音又細又弱。 “……六郎,告訴我梨觴的故事吧?” 坑深349米,是絕決! “梨觴的故事……” 蕭乾輕輕念叨一聲,看著墨九晶亮的眸子,突然垂下眼瞼…… “我所知也不完全。阿九要聽嗎?” “要!”墨九瞥一眼辜二的遺容,聲音沉沉,“這是我一直都想知道的,只是以前,從未想過會與辜二有關?!?/br> 輕嗯一聲,蕭乾看著她,視線也掠過辜二垂下的頭,目光微微一暗。 “很久很久以前,蕭家并沒有梨觴,只有梨花醉。而阮氏先祖是蕭家的家仆,世代都在蕭家做釀酒師……” 一個大家族,一個釀酒作坊,勤勞的釀酒師。 墨九的腦子里出現了一個古老而忙碌的釀酒畫面。 而蕭乾的聲音,也不帶情緒的娓娓道來—— 一個主一個仆,原本不會有什么出奇的事情發生,可一代代傳承下來,終于有一個阮家的釀酒師不守本分——與蕭家漂亮的小姐相愛了。 蕭家小姐活潑好動,不像尋常女兒。她不喜閨閣刺繡,卻獨愛釀酒起糟,天天往作坊里跑。一來二去,年輕的小姐與英俊的釀酒師眉來眼去,很快情投意合地偷偷在一起了。這兩個人都有釀酒天賦,并沒有只顧著談情說愛,而是在蕭氏家釀梨花醉的基礎上,釀出了一種有別于梨花醉,卻比梨花醉更好更香醇的酒來。 此酒以觴為器,他們稱之為梨觴。 不過,原本為‘觴’,不想終卻成‘殤’。 得了梨觴之后,他們感情越發深厚,已是“非君不嫁,非卿不娶”的地步。在感情升溫的同時,他倆在釀酒之路上也越走越遠,不僅多次改良蕭氏家釀梨花醉的配方,把酒釀得越來越好,梨觴也一壇壇釀出,埋入了老宅梨樹下的酒窖里,最終陳放成了永世不可復制的珍品。 聽故事,是墨九所喜。 可這個故事聽來卻莫名有些沉重。 她心里沉甸甸的,直到蕭乾停頓不語,方才仰頭望去。 “后來怎么樣了?” “后來——”蕭乾拖長嗓音,突然一嘆,“后來他們每天沉浸在釀酒之里,不知天日,不知世情,以為這便是一生一世。然,梨觴一出,名聲大噪,為蕭氏家釀帶來飛越的同時,他們的私情也浮出了水面?!?/br> “蕭家不肯成全這段姻緣是不是?” “是,蕭家那時,早已為小姐選好了夫婿,怎會愿意她與釀酒師互許終身?” 接下來的故事,與大多數老套的故事一樣。 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成婚配的年代,蕭家小姐與釀酒師的感情是不受祝福的,也是大逆不道的。 蕭家先是怒而警告,再又將小姐關入繡樓,杜絕他們見面。 可愛得正正濃郁的年輕人,又怎樣燒得滅情感之火? 最終,蕭家小姐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深夜與釀酒師私奔了。 如果他們就這樣逃掉了,這個故事就不會有后來的演變,更不會有辜二窮這一生所負之“仇”。 兩個年輕人出逃不過幾天就被蕭家人抓了回去。蕭家以釀酒師的性命相要挾,小姐無奈之下選擇了含淚上花轎,斬斷情絲重新嫁人??杉幢闼秊榱饲槔?,放棄了自己的幸福,蕭家卻沒有如她所愿,放過釀酒師。 為免小姐有私情的事走漏風聲,傳到夫家耳朵里丟了臉面,也為免釀酒師對小姐糾纏不休,壞了蕭家的名聲,他們在釀酒師的酒里下毒,想讓他死在自己釀的酒里。 可他命不該絕,大吐特吐之后,居然僥幸逃過一劫。 然而,等他從亂葬崗醒過來奔逃回家之后卻發現,他闔家老小,包括他剛剛滿月的小侄女……統統被人毒死了。 失去摯愛,家破人亡。 釀酒師既怨小姐情變,也怨蕭家人狠毒。 從此他隱姓埋名,一心報仇,可蕭家之勢卻日益強大,直到他含恨而終,也一直未能復仇。 于是,他便把希望寄托在了后代身上—— “六郎……”墨家輕喚著他,頗有感觸地道:“你們蕭家可真心沒干幾件好事???” 對于她的說法,蕭乾不置可否。 墨九知道,在古人的思想中,婚姻本該聽父母之命,也許在價值觀上,他們是不同的。 所以,看蕭乾不吭聲,她也不再多言,又把話轉到正題上。 “那后來呢?梨觴就沒有了?” “蕭家所有梨觴,均出自他二人之手。自他二人分開,蕭家也再造不出梨觴……” “為什么?”墨九不太懂得釀酒之道,只猜測著,“是因為不知道配方的原因嗎?可……不對啊。即使釀酒師沒了,小姐也是知道配方的人???難道她愿意自己與情郎窮盡一生所得的心血,就這樣失傳于世?” 想到梨觴醉入骨髓的滋味兒,墨九不無遺憾地一嘆,“可惜了!” 蕭乾擰眉,似乎也在思考,“我聽祖母提起過,梨觴的配方,似是與梨花醉一般無二?!?/br> “一般無二?那為什么釀出的酒不一樣?” “這個我也不知,后來蕭家也曾為此苦苦尋求過真相,但并無所獲。據懂得釀酒的人說,釀酒之事,僅有配方是不夠的,酒的味道,與水、料、甚至與釀酒人的精神狀態都有關系。為何讓梨花醉變成梨觴,這個訣竅,恐怕只有當初釀造梨觴的二人知曉了?!?/br> “是??!”墨九表示認同,“酒是有靈魂,有感情,有靈氣的東西。五糧液離開宜賓,也就不再是五糧液了……” 后面一句她是小聲喃喃的,像在自言自語。 可落入蕭乾耳朵里,卻把他聽愣了,“你在說什么?” “沒,沒什么——”墨九趕緊搖頭,岔開話題,“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蕭乾目光微涼,視線從她的臉慢慢落到辜二的身上。 這一眼,他望了久久,視線有些放空。 “先厚葬了他?!?/br> …… …… 辜二的死亡,在哈拉和林掀起了一股子地震般的動蕩。 當初他與蕭乾合盟攻打烏日根,卻在勝利已然在望時,突然與蕭乾割袍斷義,城門決裂,終于導致了這樣一樣敗亡身死的局面。對于蕭軍來說這是大獲全勝,正好順水推了舟??蓪τ诠土值谋臂氯艘约疤K赫舊部的北勐兵來說,卻是一場巨大的災難,是憤怒,是屈辱。 人的立場不同,看問題的角度也不同。 蕭軍的英雄蕭乾,在北勐人眼中,已然成了一個邪惡的入侵者,是他篡奪了勝利果實,是他利用蘇赫達到了自己的目的,又過河拆橋殺了蘇赫…… 這一點,蕭乾事先其實已有預料。 所以,只要辜二沒有異動,他永遠都不會搶先對他動手,就怕落人口實,引來北勐人的情緒反彈。 畢竟打下一個國家容易,治理一個國家卻不容易,想讓一個國家的人完全臣服,那更是相當不容易。 然而,哪怕他未雨綢繆,也沒能解開這個死結。 雖然是蘇赫率先對他動手,但北勐人的民族主義以及人性中基于對弱者的同情,蕭乾這一口大黑鍋,還是背定了。 在后來的史書中,對這一役的看法也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趁向于對蕭乾“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譴責。 好在,不管北勐人怎么想,戰爭結束了,成者為王,蕭乾成了他們的主宰,他們無力反抗之時,都不得不暫時屈服。 于是哈拉和林這座城市,暗里波浪不止,明面上卻風平浪靜。 …… 一天一夜,眨眼過去。 大街小巷里,百姓不能成眠。 王府里的燈火,也徹夜沒有熄滅。 蕭軍雖然占領了哈拉和林,可諸事待辦,身為首腦的蕭乾也沒有辦法休息。王府里來來去去的人,各種各樣的情報書函,一件一件在這里匯總,再經他之口,變成一個又一個政令傳達下去。 都說打江山難,治江山更難。 如今的北勐,如同一團亂麻,等待他去理順。 他忙得腳不沾地,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 而墨九,也沒有閑著。 除了派曹元領著一群弟子快馬加鞭趕回興隆山之外,她自己也在緊張地準備行程。 原本她是要同曹元一起回去的,但轉念一想,火器的事已經這么久了,如果真有什么事情發生,也不差這一時半會了。 至少,她得最后送辜二一程,等他的葬禮結束再走—— 就這樣焦頭爛額的過了三天,北勐局勢終于又有了新進展。 這一日,天兒還沒有亮,蕭乾剛剛回屋歇下,就接到消息,前往追擊烏日根與阿依古長公主的古璃陽回來了。 幸不辱命,阿依古一伙的重要成員,一共有十五人落網,包括阿依古自己與烏日根。 …… 王府的大門,咣咣打開了—— 古璃陽騎在高頭大馬上,領著一群士兵押送著阿依古等人氣宇軒昂地走了進來。 大殿前的臺階上,蕭乾正在門口等候。 墨九也站在他的身邊,靜待不語。 晨曦的薄霧中,天氣有些涼。 “冷嗎?”蕭乾探了一下墨九的手。 “不冷?!蹦判α诵?,“這么激動的時候,我怎么會冷呢?” 蕭乾輕嘆一聲,把她掙扎的手拿過來,握在自己的掌心里。 “你啊就愛逞強!” 墨九一怔,失笑,“哪有???倒是你,也不怕人笑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