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墨九微微一怔,騰地從床上坐起來,愣愣看著如花婆,好像這才想到這種事也是有可能發生的,一個人考慮好久,下床就匆匆找鞋子。 “走,姑姑,我們回小院?!?/br> 藍姑姑快瘋了,按住她的手,阻止道:“你回去做什么?” 墨九望著她,平靜地道:“我上次在蕭六郎那里順的藥,你放哪兒了?” 藍姑姑:“你要做什么?” 墨九眉毛微揚,努嘴望了望合巹酒盞,“他若敢亂來,我就毒死他呀?” “嗚!”藍姑姑死的心都有了,趴在喜被上痛哭。 —— 蕭府各院都很熱鬧,前院男賓在一起,個個吃得面紅耳赤,后院小姐丫頭們湊在一起,擲骰子吃酒,女眷們湊在一起,論繡品談相公,說婆婆道小姑理妯娌關系。 蕭家人都在應酬,獨獨缺少蕭六郎。 乾元小筑。 一汪碧水隔了里外,芭蕉竹林在秋風中沙沙作響。 薛昉急匆匆穿過庭院,托著一碗湯藥進入蕭乾的臥房,“使君,藥煎好了?!?/br> 蕭乾斜臥在榻上,正與窗口坐著的宋驁說話。 他“嗯”一聲,接過碗來,將湯藥一飲而盡。 從古墓的石室下到冰室的時候,他身上受了傷,不知受冰室影響,還是受鮮血影響,那時候喚醒了蠱毒,他又嘔了一絲血,身子這會兒也沒有大好。 看他平靜地喝藥,宋驁不免嗤笑,“長淵為做新郎倌,連小命都不要了,硬撐著去拜堂,真讓小王我刮目相看啊?!?/br> 蕭乾慢條斯理瞟他一眼,半聲都懶得搭理,只沉聲問薛昉:“那小子,怎樣了?” 薛昉恭敬地回應,“回使君話,叫吼一陣,我迫他吃了一碗使君開的藥,已是睡下了。這會有人守著,不會有事,使君且放心?!?/br> 蕭乾點點頭,“可有問清來歷?” 薛昉揉了揉腦袋,似乎不太確定地遲疑道:“恐怕真是大爺惹下的桃花債。他叫方姬辰,說自己是方姬然的弟弟。當年大爺的事,確由婦人而起。若不然,大爺也不會……” “嗯?!笨此悟堃荒樑d趣,蕭乾打斷了薛昉的話,“當年的事,原委尚且不知,勿下定論?!?/br> 薛昉瞥了宋驁一眼,垂手而立,“是?!?/br> 兩個人的表情分明在避著他,這讓宋驁很生氣,怪聲怪氣地諷刺道:“喲,我看蕭使君才是一個真真兒的負心漢吶。利用完人家,還要防備著人家,人家可從來沒有把你當外人,你卻把人家防得滴水不漏,這叫人家情何以堪啦!” 蕭乾懶洋洋抬頭,“人家是誰?” 宋驁怒道:“蕭長淵,虧我待你如兄弟,你卻這樣對我。信不信,我從此與你絕交?!?/br> “請便?!笔捛此麣膺葸莸臉幼?,搖了搖頭,又語重心長道:“小王爺乃天家皇子,只需知曉國事便行。這些家宅私事,怎好污你尊耳?” “滾!”宋驁哼一聲,“當我才十八?” “不,十九?!笔捛m正他,默默撫平被子,沉默很久,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語氣又沉幾分,“你就不去打聽打聽,那人來了府中,為何又匆匆離去?” 不屑地哼一聲,宋驁冷眼,“我說你今兒怎么陰陽怪氣的,原來是心疼他搬走了幾壇梨觴呀?” 蕭乾不冷不熱地掃他一眼,默不作聲。 宋驁似有所悟,“哦,我明白了,你不是因為他搬了梨觴,而是因為他拐了小寡婦陪他喝梨觴?” 說到這里,宋驁來了興趣,把凳子扯攏一點,坐在蕭乾的床側,一雙含情脈脈的桃花眼里,全是笑意。 “長淵啦,你實話告訴我,可是對小寡婦有了興趣?” 蕭乾抬手摸向脖子上那一道蠱蟲咬出的血線處。發現結的痂掉了,幾乎沒有了痕跡。 放下手,他懶洋洋道:“不曾?!?/br> 宋驁不太相信地緊緊盯住他。 可看了許久,蕭乾臉上也沒有變化,一副寡意無情的樣子,不像說謊。宋驁不免有些失望,“長淵真要固精培元,修煉長生?” “長生之說,不可信?!贝蟮謧麆菸从?,蕭乾心緒微亂,緩緩閉目道:“但皇室中人,多為命短,便是縱情聲色所致。清心寡欲,節欲養生,可令神智清明,元馳,你也勿要貪歡……” “得了吧?!彼悟埡呛歉尚?,“我寧愿早些死在牡丹花下,也不愿孤獨地活成老不死。身為男子,若不沾婦人身子,這人生豈非寂寞如雪?” 他說婦人身子,蕭乾便想起冰室里墨九拉開披風時,那一身玲瓏有致的弱骨豐肌,媚魂嬌rou……心里突地一悸,他捂住胸口。 自從墨九入得古墓,他體內的蠱毒就像被人從沉睡中喚醒,在體內孳生出一種奇怪的意識——靠近她的身邊,便可從容。不在她的身邊,便心緒不寧。 這蠱毒好生厲害。 他等心緒平靜下來,目光幽暗地瞪向宋驁,道:“外頭正熱鬧,你守在我這里做甚?” 宋驁不太在意,輕聲笑道:“又想支開我?蕭長淵,我們打小便識得,究竟從什么時候起,你對我有了那樣多的顧及?” 其實他自己也知道,以皇子的身份和臣下來往密切,并不好,極容易惹人非議??墒捛撬ㄒ豢梢援敵膳笥训娜?,他厭煩那些爾虞我詐的權謀爭斗,實在很珍惜與他之間的情分。 蕭乾看著他,并不答話,宋驁懶洋洋撩開袍用,把鞋踩在他的床踏板上,吊兒郎當地道:“你且放心好了,莫說你今晚不洞房,就算你真要去替長嗣洞房,我也跟定你了?!?/br> 都說物以類聚,可宋驁這性子,與蕭乾完全南轅北轍。 看他撒潑,蕭乾也不惱,一板一眼問:“你走不走?” “呵呵!”宋驁笑著望定他,拍拍袍袖,一服要在這里過夜的樣子,那一副混賬無賴的模樣兒,任誰看都不像當今皇帝最愛的小王爺:“就不走,你能奈我何?” “確實,我奈何不得你?!笔捛c點頭,揉著太陽xue,極為無奈的輕喚,“旺財,咬他……” 宋驁錯愕一瞬,只聽得“嗷”一聲,正在床底下睡覺的旺財就鉆了出來,“汪汪!汪汪!” 它識得宋驁,先友好地搖了搖尾巴,抖了抖身上蓬松的毛,然后爪子才往前一撲,倒也沒有直接上口咬,而是用一個“黃狗偷桃”的腳法,往他褲襠襲去。 “我丶cao!”宋驁屁股離椅,飛一般往外跑。 這些年他與旺財斗法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這只狗都跟變成了狗精靈似的,每一次都曉得襲擊他最薄弱的地方。 “蕭長淵,能不能玩個花樣了?每次都放狗,你要不要臉?” 外面傳來宋驁的怒罵,還有旺財“汪汪”不止的狗吠。薛昉垂手立于榻邊,想笑,又不敢笑。蕭乾卻一本正經,好像根本就沒有干過那事,轉而問薛昉:“聲東去了苗疆,可有消息傳回來?” 薛昉搖頭:“不知?!?/br> 眉頭微擰,蕭乾低喚一聲,“闖北?!?/br> 很多人都不知道,蕭乾身邊一直有四個暗衛。 他們分別姓“趙、錢、孫、李”,名字分別叫“聲東、擊西、走南、闖北”。平常他們不會在人前走動,便是與蕭乾關系緊密如宋驁,也不得而知。 “吱”的一聲,有人竄門而入。 可不止來了李闖北,還有錢擊西和孫走南。 三個暗衛爭先恐后往他身邊擠,直喊受夠了這樣藏藏匿匿的日子,他們都憋壞了。 錢擊西頭上扎了兩個小辮,長得眉清目秀,身嬌體軟聲線也嗲,“主上,擊西好想你,擊西都好久沒有與你說話了,你卻恁地狠心,只喚闖北前來,不叫擊西……哦,擊西好難受哦?!?/br> 薛昉拼命低著頭,很想戳瞎自己的眼,“使君,屬,屬下先出去回避一下?!?/br> 他像被鬼攆了似的,大步出去了。 蕭乾的神色卻很淡然,他皺眉問闖北,“聲東可有消息?” 闖北是個和尚,穿了一身僧袍,雙手合十的樣子,卻沒有和尚的嚴肅,“這才走小半月,想是沒那么快的?!闭f到這里,他又望向花枝招展的擊西,“不過,屬下另有一件要事回稟主上?!?/br> 蕭乾很冷淡,“說?!?/br> 闖北道:“擊西不是因為見不著主上才難受,而是他想偷我佛珠去換胭脂。偷不著,他便搶,搶不過,他便哭,哭不過,他便罵。阿彌陀佛,真是醉死佛爺了?!?/br> 擊西不服,“李闖北,你敢在主上面前搬弄是非,還笑話我?” 闖北哼一聲,“我哪有笑話你?我分明就是在罵你,還想打你?!?/br> 擊西道:“好哇好哇,打就打,哪個怕哪個?” 闖北道:“阿彌陀佛,你哪次贏過老衲?” 擊西道:“你個假和尚,我哪次沒贏你?你每次打不過我,就會亂念經,念得我頭痛……臭流氓?!?/br> “我是出家人!” “你這也裝得太不像,喝酒吃rou哪樣沒有你?” “我不像,那你偷偷買胭脂就像了?” “我是為了主上?!?/br> “為主上買胭脂?真是醉死佛爺了!” “蠢和尚,主上今夜要洞房,不好好打扮一番,如何洞得了?” “你這么蠢,怎么沒蠢死?” “廢話,我若蠢死了,誰來打死你?” “呸呸呸!死不死的,真不吉利。主上,屬下去念經了?!?/br> 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恨不得戳死對方。 蕭乾倒也自在,只立在床側的孫走南暈頭轉向,很是崩潰。 他上前一步,稟報道:“主上,聲東走了這些日子,也沒個音訊。想來那苗疆會養蠱的人,也不好找。要不屬下派人去尋一尋?” 孫走南長得虎背熊腰,高大的身材不若中原人的文弱與纖瘦,一臉的絡腮胡子,幾乎遮住了大半張臉。這樣的人走在街上,肯定能把小奶娃嚇得喚娘。 但就他這么一個人,卻是蕭乾四個暗衛里最像正常人的。用他的說法,一直那么英俊的存在著,讓另外三只感覺很羞愧。 室內吵嚷不絕,蕭乾卻意態閑閑,并無半分不耐煩。他沉默好一會兒,才點頭道:“可以去尋,但不宜太多人,弄得聲勢浩大。此事,萬萬不可走漏風聲?!?/br> 中了蠱毒之事,他不想讓外人知道。讓敵人多知道自己一個弱點,那生命的危險性,便多增加一點。 孫走南點頭應喏,又道:“尚雅那邊,我們的探子,倒有消息傳來??商阶诱f,她似乎真的不知蠱毒為何物,而且,他們也翻遍了墨家典籍,未見與此相關的記載……” 蕭乾半闔著眼,嗯一聲,不知在想什么,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突地抬頭,看向孫走南的絡腮胡子,“墨九是鉅子之事,除了墨妄,座下弟子可有知情的?” 孫走南嘿嘿道:“他們那么笨,怎會曉得?” 蕭乾斜眼道:“潛入墨家那么久,你們不也都沒探出實情?若非那日我看墨妄與申時茂神色有異,訛了孔陰陽,現也蒙在鼓里?!?/br> “主上英明!主上萬歲!” 這馬屁拍得痕跡很重,但蕭乾這時千頭萬緒,卻也沒有理會他,只拍了拍手,繼續闔在榻上閉目養神。 孫走南看一眼還在爭執不休的擊西與闖北,小聲道:“主上,這兩個人總這般無法無天,可怎生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