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這，傅一聲說：“我昨兒去寶慈禪寺的時候聽說他們剛收了一筆錢，要著手把善堂修一修?！?/br>
    傅濯枝一高興就喜歡花錢，聞言說：“那拿去重塑金身吧，修繕佛殿也行啊，再不濟給老禿驢充作身家，我看他年紀也到了，該還俗娶個媳婦兒了?！?/br>
    寶慈禪寺這些年在傅大財主的花樣支持下早已煥然一新，完全用不著再修繕翻新了，但又不是自個兒的錢，管他怎么敗呢？傅一聲雙手合十，麻溜地說：“善哉！對了，昨日我撞見那個香客了，神神秘秘地戴著風帽圍脖，不過看身形是個半大孩子，走路很輕，習慣性地扶著側腰，是扶刀的動作?！?/br>
    傅濯枝說：“應該是阿滾身邊的那個是觀?！?/br>
    關于檀監事，這位爺自有消息來源，傅一聲只管立刻豎大拇指拍馬屁，“捐助善堂救濟孤兒本是善事，檀監事卻偷偷摸摸地干，真是云心月性，善哉！”

    傅濯枝盯著手中的白緞子，嘲諷地呵聲，“他是御用太監，美名在身反而引人猜忌，且他握著緝事廠，人人引他為鷹犬爪牙，若讓旁人知道他心存善念才不好?！?/br>
    傅一聲“哦”了一聲，這倒也是。

    腳步跫然，房門被敲響，來人稟道：“爺，王爺請您回一趟秦王府，說有事相商?！?/br>
    傅濯枝情不自禁地嗅著白緞子，可惜上頭都是那客棧雅間熏的百合香，而非檀韞身上的龍井蘭乳香，正煩呢，頭也不轉地說：“說我死外面了，想見我就滾去死?！?/br>
    “是?！蓖忸^的人離去。

    傅一聲觀賞著傅濯枝癡迷的情狀，如實評價道：“您不覺得這樣會讓檀監事害怕嗎？”

    “他膽子很大的，”傅濯枝不滿但無力地盯著白緞子，“何況他也不知道我是我?！?/br>
    傅一聲cao心，“可秦王世子的名聲也……呢?！?/br>
    傅濯枝嫌他啰嗦，“我的名聲和他有關系嗎？”

    他實在是個妖孽，橫眉斜眼都有一股冷煞煞的艷色，傅一聲盯著那張臉，覺得還有得救，摩挲著下巴說：“性情溫潤的公子向來多受喜愛，雖說您的性情不搭邊，但您這張臉蛋兒就是大殺器啊，憀然裝一裝，就算成不了，做個正經朋友也比現在好。您瞧二公子，人家前段時日還和檀監事踏雪尋梅呢?！?/br>
    “那不是我?！备靛τ冒拙勛拥种羌?，郁郁地說，“我也不要他靠近?！?/br>
    哦，敢情今兒綁架人家的不是您？傅一聲腹誹，又說：“檀監事跟陛下去游玩了，咱別跟了吧，看著挺刺眼的?！?/br>
    傅濯枝的眼應該是鐵鑄的，否則早讓刺瞎了。他把白緞子揣回袖袋，起身說：“去醉生夢死?！?/br>
    “醉生夢死”是座花樓，娼妓小倌都有，里頭有座銷金窟叫“雀籠”，動輒千萬鎰，有時還會有別致的“表演”。

    傅濯枝去觀看就是真正的觀看，途中不要陪侍，過后也不找人泄火，他是認真的觀眾，但從頭到尾都神色平靜，不起波瀾，又看不出絲毫喜歡或享受。

    傅一聲是個純情端方的男人，虛弱地勸道：“主子，要是檀監事知道您去不正經的地方看不正經的表演，會不會生氣??？”

    “……”傅濯枝兩指并攏探向傅一聲的額頭，“沒發燒啊?！?/br>
    “白日做夢不需要發燒，您這個沒出息的膽小鬼?！备狄宦曈赂抑G言，被擰著脖子摁到后窗，一屁股踹了下去。

    第04章 上元日

    寒風摧折，窗間過馬，轉眼到了十五。

    傍晚，檀韞在乾和宮陪皇帝用元宵。元宵是糯米細面揉的，桂花白糖核桃仁的果餡兒，圓滾滾的一顆，看著可愛喜慶，但這玩意兒甜膩又實在，不好多吃。把碗里的三個吃完，他擱下勺子，侍膳便將他的碗撤了下去。

    皇帝還在用，乾和宮的管事牌子薛縈站在一旁給他講一些民間趣事，期間，外頭有人通傳，說永安宮來人問安。

    永安宮住的是淑妃，這是來請皇帝共度佳節的意思。

    皇帝安靜地吃著元宵，沒聽見似的，檀韞便出去回話。

    今日十五，宮眷內臣都穿燈景補子，周渚一身魏紅的佇在階下，御前牌子正在同他聊家常，態度很親和。待聽見后頭有人喊“檀監事”，兩人便停下說話，不約而同地看了過去。

    檀韞跨出殿門，曳撒是天水碧，白玉帶掐著一把窄細的腰身，冷風撩擺，膝襕隨著腳步逸出一杵青煙云紋，這是個清雋的玉人。周渚眼皮微挑，迎上兩階笑道：“七叔?！?/br>
    周渚是司禮監何掌印的干兒子，自臘月淑妃入宮，便被調到永安宮做掌宮。何掌印是檀韞的大哥，是以周渚雖比他大半歲，輩分卻要小一輩。

    御前牌子先退回去了，檀韞站在階上，說：“陛下在用膳，夜里還有公務，回吧?！?/br>
    他應該是剛用完熱食，臉頰薄紅，唇瓣也比平日艷，像洇了胭脂，周渚大剌剌地打量著，“那七叔今夜忙么？”那雙柳葉眼淡淡地垂下來，他咧唇一笑，“今兒過節，七叔晚些回去，同侄兒玩——”

    “啪！”

    乾和宮外的當直們目不斜視，當沒看見。

    周渚被一巴掌扇偏了頭，聽到了嗡嗡的噪聲——別看檀韞長這副模樣，這也是個從小拉弓的，手勁兒可不小。自他從直殿監的小宦官攀成何掌印的干兒子，幾年了，這還是頭一回挨巴掌，但他再偏回去時也不大在意的樣子，“七叔，好大的脾氣?！彼Φ煤翢o芥蒂，“您不樂意陪我玩兒，說一聲就是了，動什么手呢？”